《挥墨刺山河 [穿书]》草木东方

12、第 12 章

　　布伏在山间的兵卫倾巢而出，江湖武者与侠客纷纷亮出武器，来势汹汹，而自山下往上涌的三千朝廷精兵却好似完全没有开战在即的觉悟，他们在盛元泼的命令下冲向山脚，却雷声大雨点小，在短暂的猛攻之后，竟然不约而同地一改战中肃杀风气……开始跟江湖众人打起了“太极”。

　　盛鹤坐在树上，眼睁睁看着两方交接的兵线像条起伏不定的海浪线，一会儿向山中退几丈，一会儿又重归原位，且最古怪的一点——那三千精兵好似特别惜命，每有刀光剑戟砍来，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格挡，而是躲。
　　所以他们……果真是一群死士。

　　盛元泼自然也看出来自己带的这些兵推推搡搡的“老娘们儿式”打法了，当即一张小白脸给气青了，大骂道：“让你们来是干什么的？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回去我就让父皇给你们降旨，赐死！张统领呢？张统领！”

　　张统领佯作听不见，他接到的密旨不是讨伐抱山阁，而是炸山。

　　只要抱山阁不投降，在保证二皇子安全的情况下，他们这些人需要以身作引，把整个矿场毁掉——现在这一仗是打给盛元泼和抱山阁看的，接下来，他们只要装作不敌，让抱山阁放松警惕，在退兵之后卷土重来，潜伏入山……再英勇赴死就是了。

　　贪生怕死？
　　他们生来，不就是为了死的吗？

　　死士们看似在攻击，实则一直在躲避刀光，一群江湖武者们下刀只能砍过清风和空气，眼看着这群“精兵”就要撤兵退离，林潇横眉怒视过四遭，仰天高喊道：“拦住他们的去路，不能让他们离开！”

　　兵卫们闻言从山脚两头跑出，将那群死士团团包裹住，封住了他们的去路，盛元泼在阵外跳脚大喊：“废物，废物！没用的东西！上啊！！”

　　带着黄金面具的男子方才一直站在不远处注视着战局，此刻忽然扭过头，望向盛元泼，出口的话却像是对着别人说的：“都愣着干什么？擒贼先擒王，难道真要让他们离开吗？”

　　这声音不大，却同时叫盛元泼与张统领心中咯噔了一下，张统领大喝一声，亲自带着几个精兵冲破重围，将盛元泼牢牢护在其中，道：“保护好二皇子，带他走！”

　　盛元泼暗叹不妙，正欲跟着几个兵后退，四个人影忽然像是凭空出现，齐齐落到周围四角——是四个和尚。

　　那四个和尚看起来功夫颇深，分别穿着红、黄、蓝、黑的僧袍，身形轻如鬼魅，低垂着眉眼向盛元泼和那几个亲兵靠近，张统领抽出剑，正欲格挡，定睛一看，忽然在夜色下看到了一张黝黑的脸——竟然有第五个和尚。

　　那第五个和尚也站在和尚圈内，但因为皮肤太黑，刚才差点没看见，张统领悚然一惊，他大概没学过“人不可貌相”，下意识将这个与其他四位明显不是来自同一片地域的和尚当成了他们的头领，便把那四个和尚扔给手下，自己朝黑脸和尚而去。

　　他抬剑向前，快要冲到那和尚面前时，却又忽而瞥到一抹暗金色的光——那个带着黄金面具的神秘男子站在黑脸和尚身后不远处，双手背负身后，张统领电光火石间如有神助，直觉是这个男子坏了他们的事，剑锋直接虚晃过黑脸和尚，向秋桀的面具砍去。

　　闻一刚刚差点被砍，吓出了一身冷汗，还以为是自己躲得快，他一口气没松到底，又见那个死士统领剑锋不减，直接冲他身后而去，急忙回头，便见那人的剑正以破竹之势向秋桀的面具直直刺去。

　　“我操！”这个出家人脱口而出了一句实实在在的脏话，还是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急忙抢上一步，想要抱住那人的腿，却正正扑了个空，闻一从尘土里抬起脸，一张黑脸直接被吓白了一个色。

　　夜色在兵刃的击打声里像是被碎成数瓣，灯火幽微中，只见秋桀后退一步，侧身躲剑，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下意识举起来，护住脸上的面具，闪着寒光的剑锋擦过黄金面具的“鼻梁”，锐利的剑气划开了黑衣男子右手上绑着的那根黑色腕带。

　　张统领在看到那根腕带崩断的一刻，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眼睁睁看着裹挟在那人腕上的黑带如美人褪下的衣衫般滑落，黑衣男子急忙用另一只手握住松散开的腕带，几乎有些慌乱地背过了身。

　　匆匆赶来的盛鹤停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缓缓蹙起了眉。

　　张统领还没回过神，屁股突然被猛地踹了一脚，一头向地上栽了过去，闻一吓坏了的脸出现在那人身后，他像是看见了鬼，却没往后退，手忙脚乱地向秋桀扑了过去，帮他捂住散开的腕带，嘴里竟然含混不清，“啊”地发出了一声走样的惊呼——好似被砍的人是他一样。

　　张统领吃了一嘴灰，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围困的死士，又看向盛元泼周围的四个和尚，心头一凉，骤然意识到今天已不能全身而退了——就算他们这次能退，也决计不能再偷袭着第二次上山了。

　　张统领眼睛一红，目视四遭，忽然一声长鸣，向那几个保护盛元泼的死士喊道：“你们护送二皇子离开！其他人——”他狠狠一咬牙，“别再做多余的事！别忘了主子让我们来是干什么的！”

　　此话一出，方才正在忙于自保的“精兵”们像是同时被妖魔鬼怪附了身，忽而变得力大无穷。
　　一群死士不要命似的拼杀起来，在江湖侠士们组成的防线上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速度之快与行动之决绝几乎有些动人心魄，他们疯了一样从那道口子里涌入，沉默着往山上狂奔，一边往上跑，一边把身上的盔甲战衣往下扒，露出中衣上捆绑的炸\药。

　　三千死士集体送死，场面几乎有些壮美。

　　秋桀左手捏着断掉的绑带一端，另一端用嘴叼着，给腕带重新打上了一个死结，听到山间众位侠客的惊呼，抬起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秋大才子悚然一惊，全身的皮忽而跟着紧绷了起来，浑身的血也跟着倒流了，他的瞳仁剧烈地收缩，六神无主地转身，寻找一抹飞跃在山间林梢的白色身影。

　　他不知道盛鹤去了哪里，但必定就在附近没有走远，矿山一旦被炸，周围几座山脉都要跟着坍塌！

　　秋桀像是无声地撒了癔症，颤抖的唇舌几经辗转，终于归位，他望着林间，慌乱而又惊惧地喊道：

　　“卿卿！————”

　　那边，盛元泼在听到张统领那句隐晦的“主子”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与四个僧人缠斗的死士忽而不再保留实力，一人挟住一个和尚，对盛元泼大喊：“二皇子，快走！”

　　盛元泼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他脸色煞白地扭头看向往山脉方向冲的死士与大乱的山林，正欲抬脚离开，一道极亮的剑忽然当空插入，在夜色里刺出一道扎眼的光，让盛元泼已经适应黑夜光线的瞳仁条件反射地紧缩起来，他无意识地猛闭了一下眼，还没来得及睁开，冰凉的剑刃就抵上了他的脖子。

　　盛鹤无声地落在盛元泼身后，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回头，另一只手拿着长剑，刚刚落了地，就听见那个姓秋的喊了一声“卿卿”，语气……是他没听过的慌乱。

　　太子殿下一怔，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姓秋的来这里，是因为他相好的在这里吗？

　　盛鹤手上微微一用力，盛元泼就开始滋儿哇乱叫，张统领方才一直注视着盛元泼的方向，只等确认这位皇子安全后再去送死，却不料目视了他被挟持的全过程，张统领以拳砸地，扭头冲着那群往山脉矿场跑去的死士喊道：“停！住手！都别动！！”

　　大势已去。

　　秋桀浑身的冷汗都蒸发了，夜风灌入他袖口，激起一阵汗毛倒竖的冰凉，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被闻一扶着站了起来，秋大才子指了指盛鹤的方向，对一个小厮道：“去把人质的眼睛遮起来。”

　　盛鹤近几年一直在边境打仗，没怎么回过华京，所以三千死士不认得他，但盛元泼认得他，所以太子殿下才必须绕到他身后挟持。

　　盛鹤沉默地挟持着被绑了眼睛的盛元泼往山上退，张统领带着一群腰缠炸\药的死士往山下走，两方都已狼狈不堪，盛元泼惊弓之鸟似的哆嗦着，嘴里念念有词道：“都别动！都别轻举妄动……”

　　凌乱的山风一股股绕过林间，结成细线穿过太子殿下耳下银坠的圆环，那坠子就轻灵地跳跃起来，细窣的声响比山泉还微小清脆，竟然连成了一首相当悦耳的曲调。

　　此坠名为“捕风”，能抓住漂浮在四面八方的每一缕风声，风声钻过坠下圆环，就会转变成佩戴者才能听到的细微轻响——任何变动微小的方向都会引起不同的声响，好让使用者精确辨别每一道袭来的刀光剑影。

　　这是他老师当年亲手做的，云泥宫的女主人死后，就传给了他。

　　“捕风”此刻蛰伏在他耳边，发出的脆响一刻不停地打扰着太子殿下的耳朵，忽然，这段悦耳的曲调里，闯入了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捕风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盛鹤眉心一蹙，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抱山阁的兵卫站在他身后，整个身子都僵了，略有些愕然地与盛鹤面面相觑，而那兵卫背后，褪了面具的秋桀站在那里，他一手抓着兵卫的肩膀，另一手闪过一道寒光，寒光之后，有一条荡浮在后的黑色腕带。

　　兴许是篝火明艳的缘故，秋大才子的唇染上了血色，起伏的眉骨在阴影交错间好看得动人心魄，那人眉宇间的野气与骄奢像是被放大了数倍，垂下的腕带如同一支蘸了过量墨汁的毛笔，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浓墨重彩的线条。

　　秋大才子鬼魅一般冲盛鹤一笑，而后，一把极亮的匕首抵上了兵卫的脖子。

　　盛鹤再往下看，他背后一寸处，停着那兵卫凝滞在原地的一只手，手中狠戾的掌风荡开了他背后的长发，甚至激起背部衣料的簌簌抖动。

　　不难想见，如果这一掌直接打中了太子殿下的背，那他今日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了。

　　盛鹤还没从讶然中回过神，就见秋桀毫不手软地一用力，连拷问两句都等不及一般，匕首冷酷地在那人颈间划过，血溅当场。

　　被触了逆鳞的秋大才子把那断气的兵卫扔到地上，脸色黑得吓人，半晌，他暴怒的声音压在嗓子里，一字一句道：

　　“尔等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