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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变是没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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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想在他身上找到心血来潮、逢场作戏,诸如此类,种种随时能够抽身而去,绝不会把自己赔进去的油滑。可他什么也没找到,既找不到油滑,也找不到意乱情迷,凤凰族的大皇子仍旧飘逸散淡,没有任何动了“凡心”的迹象。那下边的话还怎么问?他本想问他:“你是认真的?”或是“你知道你这样一意孤行会有什么后果吗?”又或者是“你能不能快刀斩乱麻?”。他当然知道这堆陈腔滥调早就让老家伙们说霉了,但换到他嘴里,他还是要像这样说上全套。
重言也在看他,目光十分温良,见招拆招,几个回合就把他压在舌尖的诘问一一化解了。完后他把话引开:“东边情况如何?”东边就是靠近魔族地界的武陵。那儿最近常有些小烽烟,看样子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不大好。”重华的不大好就是大大不好。他习惯把后果的恶性减半,天大的事,恶性减半以后都会好办得多,也基本能办出个不错的样子来。因此他很少说“不大好”。不大好在这时刻意味着魔族汰旧换新,新王登基,三把火烧得很旺,隔三差五会到武陵寻衅滋事,还意味着这新王是个狠角色,不好弄,弄不好神族得吃点儿小亏。“过几日我到那边看看。”他一去,除魔大战离开打就不远了。
战事的阴云兜头一罩,沉默也在所难免。尤其重华,已是说无可说。面对一场还没来得及发生、展开、纵深的“生死相许”,说什么都多余。枯坐还不如不坐,于是他起身告辞,重言送他到宝相宫门口,看他心事重重地离去,背影依旧潇洒,很有羽族之长的气势。若不是让魔族的寻衅滋事、长老们的唠里唠叨,还有大皇子突发奇想的“生死相许”弄躁了,恐怕还要再潇洒些。他眯起眼看他,看他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就在他准备一飞冲天的时候,他喊他:“重华!”等他回头、转身、原路回返,他才继续,“我缺个药使,不如你把她给我吧。”“……那么多羽族,随便挑哪个不好?”“都好都好,不过他们悟性差了点。”“……”重华暗金色的双眸在暗暗使力,这样逼出来的目光极其锋利。他动气了。嘴上忍得住,心里忍不住:“什么鬼悟性?!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皇子重言什么也没想。不信?不信看他清澈见底的眼睛、飘逸散淡的姿态、干净正派的行事。没有龌龊,没有猥琐,总之,那些乱七八糟的全都没有。他就是要一个药使,要到手了以后,就拿她派寻药、捣药、炼药的用场,绝不会拿她去亲了、摸了、咬了、剥了、拆了、吃了。那么坦荡,还有什么好挑的?
于是三皇子重华丢下一句:“随你。”就走了。他这一去,少说也得半年,半年以后多热的都该冷了,多浓的都该淡了,何况是场还没来得及发生的“生死相许”。这点他比那群老家伙要明智,知道他的皇兄生有反骨,越是“棒喝”越不回头——反正都被坐实了,来点虚的有什么所谓?他还是这样,把重言要那个小花鸨的举动看成是一次突发奇想的小促狭。
可惜,他的老谋深算什么也没算着。
半年后,他从武陵回来,一切都是老样子,不浓不淡,不冷不热。累积了半年的流言蜚语源源不断地灌入他耳中,夸大数倍后,已耸人听闻,他当然不会去信。他只信自己看到的。先去趟宝相宫找重言,守门的郎官说大皇子往茜草园去了,他就往那边找。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喂谛听吃风连,那股飘逸散淡与半年前一般无二。这表面上的一般无二他该信么?半年长短,足够让山川移形河流改道,也足够让一段不那么美好的缘分自生自灭,或是蓬勃旺盛了。那他呢?那他和她呢?
重华一步步走近那个飘逸散淡的重言,刚想张口喊他,却看见她过来了,提个秋香色的小包袱,抢在他前头喊了一声:“重言大哥!”她居然打赤脚!那双生蹼的脚通了半年风透了半年气,舒展得很,脚掌白嫩,足趾粉红,足蹼一片片绵软服帖。显而易见,这些舒展源于一份滴水不漏的庇护。看来,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他把传言拿出来与眼前的场景一一比对,他发现契合处并不算少。比如,大皇子重言将小花鸨雾冰要走,带到茜草园去,在那里她不再漂洗衣衫,而是学着辨药、寻药、捣药、炼药。比如,小花鸨雾冰迁到茜草园里住,大皇子重言则搬回宝相宫,给她腾地方,他俩一个“长江头”,一个“长江尾”,隔开好远,远得连老家伙们都跟乏了,索性扔掉“大棒”,随他们去。比如,大皇子重言为了医好她的脚,不惜以身犯险,连生在魔族的地界上的药草他都敢去采。他们之间,难道真有那么“纯”?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重言大哥”喊得那么顺的?
重华站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这张缺乏打理的脸看起来很像是在寻衅滋事。重言笑笑,让他坐,等他喂好谛听再来替他整整头发、弄清爽些。她倒是“认生”,一见到他就想缩回屋里去,被他一拎拎到跟前,虎着脸一吓:“躲什么?”,惊恐立刻四处开花。那个秋香色的小包袱一时没抱住,“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捡起来,三两下解开,看见里头面目模糊的春饼,半天没吱声。
“春饼……你吃不吃?”她问他,仍是那种不识相的满心虔诚。
“……”
三皇子重华看着大皇子重言若无其事地拈起一块,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如食珍馐然。他略一踌躇,也学着拈起一块放进嘴里——一股饱满的烟煳味,除此之外别无他味。他本想“呸”的一口吐出来,却鬼使神差地“唿嗵”一声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