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两颗星》雾有蓝

2、第 2 章

　　简澄得救了。
　　周围只静了一刻，接着忽而乱哄哄起来。
　　“深哥”、“深哥——”
　　“深哥你怎么来了？”
　　接住他的男人站在下面一级阶梯，声音却仿佛与他平行，显然身材高大。接着便有两只手架住他，揽小孩子一样将他身体往后一提一放，稳稳地落在地毯上。
　　“不摘眼罩？”
　　语带轻微责问，字里行间没有一丝亲昵，听到耳中却无端叫人想缩脖子，一定是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
　　简澄这才慌张地将丝巾扯下来，可因为遮的时间太长，一时半刻间视野还有些模糊。
　　“礼深、礼深！”姚远并着两三个人满面春风地从后面迎上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态度热络得简直不像话。
　　刚才捉迷藏时开阔空旷的二楼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就像有人往这鱼塘里投了一撮鱼粮。简澄这条迷你小鱼被旁边的人一挤，瞬间便身不由已地退到了边上扮演空气。
　　被簇拥着的背影半隐在人群中，淡淡回了句：“有事找你谈。”
　　“那行，去我办公室谈！”姚远主动勾起他的肩，眉飞色舞地往南边的办公室走去。
　　二人越走越远。简澄不自觉将目光追过去想看清救他的人的样貌，可惜已经只有一个背影留给他。
　　窗外的光照进来落在外套上，人的轮廓就此被描了金。姚远本就很高了，那人的身材却更是挺拔，当得起肩平背阔气度凌云八个字，在一众演艺圈男男女女的围衬下光彩不淡毫分。远远的只见他一身鸽灰色西服挺阔，袖口露出一圈暗纹白，左手腕上大小得宜的孔雀绿盘腕表泛着微光，深棕皮鞋没有一丝褶皱。这一套打扮虽然考究，穿在他身上却不带半点沉闷严肃，反而从走姿跟抄在西裤口袋里的双手中显出许多脱略闲散来。
　　正目光跑马之际，那位娄姐不知何时站了过来，眼珠子滴溜溜打量他，似笑非笑道：“新来的，看什么呢。”
　　他心下一惊，急忙收回目光将头别过去，“没看什么。”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合同还没着落，鼓起勇气抬头追喊了一声：“姚总、姚总——”
　　姚远扭头过来，满脸的不耐烦：“又怎么了？”
　　“我的合同还没签。”
　　“等会儿的，没见我有事要忙？”
　　他讪讪噤声，没有再开口追问等到何时。本以为就此结束，没想到姚远身边的男人却蓦地转身看向他，两道剑眉微微皱起：“刚才是你在说话？”
　　一直跟在男人身后的吕嘉文身体剧烈一震，两只手想去握那胳膊却又似乎不敢，打断道：“深哥，下午一起吃饭吧。”
　　那人却置若罔闻，仍看着简澄：“是你的声音？”
　　本欲离开的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所有的目光又重新聚回简澄身上。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询问他自然紧张万分，第一反应是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身体不自觉僵硬。
　　“是我的声音，”他用尽量平稳的语气答，“因为我今天是专程来签合同的，所以想问问……想问问姚总什么时候方便。”
　　说完，眸子却仍是垂得低低的，眼睛无所适从地盯着地毯。余光中只见那双深棕皮鞋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眼前。
　　“怎么一直把头低着，丢了东西？”
　　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他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目光一点点移到对方脸上，本打算礼貌对视一眼后就转向别处，没想到却在看清长相后呆立原地。
　　眼前这人于他而言是陌生人，但却无法说不认识，因为这张脸、这个人他从高中开始就见过多次，虽然是在银幕中——
　　救他的人是乔礼深。
　　作为一个有代表作、有奖项傍身的演技派，乔礼深算得上家喻户晓。正值盛年的他有张极具个人气质的脸，五官深邃却无洋人味，长相俊朗绝无阴柔感，标志性的下颌线和微微突出的眉弓骨使得正面侧颜皆不俗。只不过他虽然名气大，为人却低调，不爱摆弄社交网络，因此鲜少在银幕外露面。
　　简澄不能算他的拥趸，但也算半个影迷，闲暇时贡献过好几张电影票。
　　“深哥，”一旁的吕嘉文催促，“不是说有事要谈吗，去远哥办公室吧。”
　　乔礼深却连头都没有转一下，主动自报家门：“你好，乔礼深，怎么称呼？”
　　简澄一怔：“我叫——”
　　“他叫简澄！”姚远抢先大步走来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哈哈一笑，“新来的。”
　　乔礼深蜻蜓点水般看了姚远一眼，随后仍旧看向简澄：“哪两个字？”
　　他眼神专注，目光自有种排他性。姚远微微一愣，识趣地不再开口。
　　简澄被他看得脸庞发热，薄透皮肤下的红晕像玻璃后的窗花一样清晰可见。
　　“简单的简，澄清的澄。”
　　这八个字全无特别，可乔礼深听完却有一瞬间的错神，似乎抽离到另一个时空去了。好几秒后他才恢复过来，转头对姚远道：“哪里挖来的宝，声音不错。”
　　姚远嘴巴张着顿了几秒，很快接过话：“路上捡的，前途无量！”
　　“来当歌手？”
　　“歌手也行偶像也行，这个往后得看他本人意愿。”听上去倒让人觉得公司是认真规划过的。
　　虽然说的是自己的事可简澄没有插话的余地，右手将丝巾紧紧缠在左手上缠得手背一道红一道白，呼吸绷成一根琴弦，只恐乔礼深再夸自己一句就要绷不住哼出调子来了。
　　可惜乔礼深没再接话。他在原地沉默站了片刻，表情渐至淡漠，对姚远说：“走吧。”
　　——
　　“喝杯水。”
　　二楼的茶水间里，姚远的助理张绮往桌上搁了杯茶包泡的茶，“在这等会儿，远哥好了会叫你的。”
　　“唔……”简澄两条腿蜷缩在小圆桌下，“谢谢。”
　　他双手捧起杯来，压惊般喝了一小口，抿进喉中，然后立即又喝了第二口。
　　今天一天如坐过山车，在门口差点没能进来，进来以后又被迫蒙眼玩捉迷藏，还险些摔下楼去，惊魂一刻时为人所救，说出去就像电影情节。但最令人没能想到的是，救自己的居然是乔礼深。
　　张绮洗了洗手，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小盒圣女果来，摆到桌上邀简澄一起吃。
　　“尝尝。”
　　“不用了……我不饿，谢谢。”
　　“不用客气，吃吧。我们这儿都挺随便的，你别拘着。”
　　他不便再推辞，便捡了一颗拿到手里像捏着颗夜明珠：“姚总他们经常在公司玩游戏么？”
　　像今天这样的事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大概都会觉得闻所未闻，哪家公司的员工会跟高层一起在上班时间玩捉迷藏？
　　张绮咬下半颗红果，衔在牙间笑眼瞧着他：“怎么，是不是想说这也太不像话了。”
　　“不不不——”他立马抬头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问问。”
　　“你不用害怕，想说什么说什么。其实我也刚来两年不到，一开始见他们玩游戏真是给我惊着了，心想在公司还能这样？简直匪夷所思嘛。”
　　他不由地点了点头，意识到以后又立刻停住，为掩饰尴尬吃掉了手里的宝贝“夜明珠”。
　　“每年星耀都得办慈善晚宴这你知道吧。”
　　“嗯。”
　　“公司为着自家脸面，年年内部‘逼捐’。咱们四部虽然流量大来钱快，可架不住人也多啊，近百张嘴等吃饭呢。明星们呢也各有各的考虑，看着个个表面光鲜，实际身后又是工作室又是对赌分成的，一大堆牵扯。这不，今年公司又想让四部在去年的基础上再多捐五十辆救护车。”
　　她停下来无奈一笑：“你想，这些人精能乖乖听话吗，造反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响。姚总虽然体恤大家辛苦，但他肯定得站在公司立场想问题啊，两方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商量出这么一个折衷的办法——捉迷藏吧，被他捉住一个就多十辆，五十封顶。”
　　一辆救护车近二十万，五十辆就是一千万。如此大的数目就用一个半小时的游戏决定，这种事大约也只会发生在纸醉金迷光怪陆离的娱乐圈。
　　简澄幽幽吸了一口气，想到自己连三千一个月的房租都快付不出了，不知该做何反应，不禁沉默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张绮问。
　　他怔忡半晌，抬起头自嘲一笑：“不敢说话了，怕一开口就让我捐一辆救护车。”
　　那样的话他可能会先被救护车送去医院。
　　张绮哈哈大笑：“本来觉得你挺腼腆，没想到你这么逗。”
　　他垂着头，只用掌心默默搓着自己的膝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基本是张绮说，他听着。一盘圣女果吃完，星耀上上下下也被盘点得差不多了。
　　艺人总监姚远，公司大老板从老东家跳出来单干时带的唯一一位大经纪，手握四部大大小小二十多个艺人的经纪约和唱片约，拥有四部生杀大权，必要时先斩后奏无须上达天听。娄清渠，外号娄姐、娄小河，选秀出身，星耀第一批唱跳歌手，现在是四部的声乐老师，二十多个艺人中除了半路挖角过来的剩下全是她学生。至于吕嘉禾，张绮只用了一句话带过——
　　脾气有点大，敢跟大老板叫板。
　　说完了这些她站起身来，走到水池边去洗水果盒子。
　　简澄转了个方向对着她的背，心里还有一些想知道的、没有从刚才的对话中听见的事。
　　“绮姐。”
　　“你说。”
　　水龙水里的水哗啦啦流淌着，他抿了抿唇，轻声问：“深哥也是——”
　　“小澄澄——！”
　　姚远突然闪身在门口，笑着朝他招手，态度跟先前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小简澄来来来，来我办公室，有事跟你谈。”
　　简澄没问完的半句话断在了喉里。张绮也挺意外，回头冲他努嘴：“快去。”
　　他只得将手指上残留的一点水珠擦净，拿着包走过去。刚一走出办公室的门，姚远的手就搂上了他的肩，姿态亲昵异常。
　　“提前恭喜你。”
　　“恭喜我？”
　　“没错，就是你。”姚远压低声音蕴着笑，“你小子走运，中彩票都中不了的好事砸你脑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