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两颗星》雾有蓝

1、第 1 章

　　晚夏，晌午。
　　室外的风很热，带着点潮湿腥气，似乎是快要下雨了。
　　简澄走得太急没有拿伞，出地铁时抬头看见阴沉沉的天空，心里有些惴惴。老天爷，千万别下雨好不好，起码别在七点之前下雨，否则自己一没伞二没钱，真不知该怎么样才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
　　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严格意义上来讲还不能叫上班，是去签合同，因此不能迟到。
　　从地铁出来往南走十分钟就是星耀的大楼了。四层的扁平建筑和气派两个字不沾边，但占地面积不小，周围还种了些银绿色的尤加利。墙面贴着浅朱红方砖，三楼的茶蓝色玻璃从里面支起几扇窗透着气，楼顶依稀可见几座深色遮阳伞跟藤椅。
　　来面试时他就被这大楼惊到过。原以为业内鼎鼎大名的星耀娱乐一定会租豪华高楼写字间，不是独占一栋也是包揽数层，起码不会是这样坐落在旧工厂区。非要夸，大约也只能硬着头皮夸出“艺术气息浓郁”这六个字。
　　今天是工作日，抵达大门口时却是铁闸紧闭，外面还蹲着好几个穿着时髦手持镜头的学生妹，应该是专拍明星出勤图的粉丝。一见到走过来的简澄，几个姑娘立马站起来，奇怪地边打量边交头接耳，低声说什么“不认识”、“新人吗”之类的。
　　他不自觉有些尴尬，在女孩们疑问的目光中走到保卫室门口敲了敲。里面两个保安正坐椅子上看电视，双脚翘在面前的桌子上，见到窗外的人以后不情不愿地把脚放下来，把玻璃挡抬起一条缝，斜着脑袋问他：“干什么的？”
　　“麻烦开一下门，”他抿了抿唇，“我是公司的艺人。”
　　背包里的经纪合约只缺一个公司代表签字，可以算公司艺人了。
　　“艺人？”保安挑起眼打量，显然根本没见过这号人物，“哪个部的。”
　　旁边几个姑娘悄无声息围过来，竖着耳朵探听。
　　“四部的，”他说，“面试的时候姚总监见过我，你可以打电话给他。”
　　他也只认识一个姚总监。发掘他的是外包的星探，一面二面遇上的老师也叫不上名字，只在拿到合同时收了一张姚远的名片。四部就在姚远麾下，对外称全能艺人部，实际就是偶像组，里面全是知名的不知名的、量产的小偶像，攒着脑袋等冒头。
　　保安油腔滑调地摆架子：“姚总监的电话是我能随便打的吗？合同带了没，拿来我看看。”
　　如今他还没有门卡，合同是唯一证明身份的东西，自然是随时携带，立马从背包里掏出来递了过去。好在保安也没有纠缠缺签字的事，瞧了一眼后又打量他的脸，随后终于开门放行，“进去吧。”
　　身后的粉丝见状一下子变了态度，雀跃又试探地上前搭话：“小哥哥，你是新来的练习生吗？四部的？能不能帮我们把礼物带给嘉禾？”
　　吕嘉禾是知名的唱跳偶像，微博粉丝千万量级，简澄也听过他的大名。当然，只是听过。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他……不好意思……”
　　姑娘们以为他嫌麻烦不乐意帮忙，半强制地把手提袋跟信往他手里塞，还是保安大喝一声“干什么呢！”方才怏怏罢手。
　　简澄脱身之后，进大门第一件事就是解脱地做了个深呼吸。他性格腼腆，连参加校园十佳歌手都会怯场，其实不大适合来娱乐圈吃这碗饭。可偏偏上帝造人的同时又给了他一把好嗓子跟一手出众的吉他指法，作词作曲更是不差，不吃这碗饭又算暴殄天物。
　　走到廊下，玻璃门上映出他的身影。
　　他个头不矮，不过四肢纤细，因此身材谈不上高大。四年的现代音乐制作专业学习生活把他培养成了个音乐痴人，待人接物方面一窍不通，性格……
　　性格有种天真的稚拙，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叫不通人情世故，在生人面前话比城市里的星星还少，在熟人面前话比垂柳树的叶子还密。
　　因为是第一天上班，今天他特意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起码鞋是刷过的白帆布。没什么好衣服，索性就翻出最简单保险的衬衫配一条浆洗干净的牛仔裤，看上去青春活力。不过临出门前又发生一点小插曲，衬衫胸前的一点黄色污渍被他发现了。虽然谈不上明显，但如果仔细瞧还是能瞧得出来。没办法，为了不迟到他只能手忙脚乱地找出一枚瓶盖大小的吉他徽章别在胸前，勉强遮挡一下。
　　站在门口他两手将衬衫前襟展了展，又对着玻璃理了理头发、擦净汗，然后才走进去。
　　一楼的员工大多脚步匆忙，旋风一样刮过去消失在一间间格子间后，其中一人听说他是来找姚远姚总监的，随意往楼上一指，意思是让他自己上楼。
　　他就提步往楼上走。还没转过弯，先听见了隐隐约约层层叠叠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一阵高过一阵，有男有女，似乎开心得很，跟楼下的专业严肃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懵懵懂懂地走上去一看，顿时傻了眼。
　　原本应该是工位的地方空荡荡的连把椅子也没有，反倒是鞋子乐器散落在地毯的各个角落，一大群面容佼好的男男女女围成圈，中间有个男人眼睛被丝巾一样的红布蒙着，正在玩捉迷藏。
　　“我可听见你的笑声了啊！”只见中间那人两只手直直伸着往前一扑，差一点点就抓到一位女艺人的外套，没想到女艺人灵巧得很，娇笑一声闪着细腰逃掉了。
　　人人脚上都没有穿鞋，目的是让捉的人辨不清方位。
　　那男人朗声大笑，转而又去扑旁边的一位男生，哪知男生敏捷更胜前一位女生，不仅轻松跑开，临走还伸脚想绊人一个跟头。迎着光他把头一扬，站在楼道口的简澄立刻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男生不是别人，正是俘获万千少女心的吕嘉禾。粉丝在门外苦等，偶像却在楼里捉迷藏，相当有种浮世绘的意味。
　　一身潮牌的吕嘉禾脸上还带着妆，十分有明星范儿。他转过身来率先发现几步外的陌生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冰封。
　　“你谁啊。”
　　游戏戛然而止，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楼梯，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聚焦过来。
　　简澄微微一窘，忙扯出一个笑容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大家好，我叫简澄，是新来的——”
　　“新来的不懂规矩，不知道二楼不让随便上来？”
　　“不好意思，我……”
　　负责捉的男人唰一下摘下蒙眼的红丝巾，颇有威严地往前走了两步，像是个主事的：“什么情况？”
　　距离一拉近简澄立马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签他进来的姚远姚总监，艺人组三大经纪人之一。
　　他以为得救了，僵硬许久的身体终于动了动，连忙上前一步：“姚总监，我是简澄，一周前跟您见过的，您让我今天下午来报到。”
　　“简、澄？”姚远嘶了一声，丝巾往腕子上随意地绕了两圈，细细端详他的脸，“简澄？”
　　后面的男男女女们也顶着一张张油盐不进的脸，目光牢牢锁在他脸上，恨不得用眼神把这位打断他们玩乐的不速之辈给轰下楼去。
　　足足回忆了半分钟后姚远才伸长脖子，抑扬顿挫地喔了一声，“你啊，唱歌还行的那个。”
　　简澄从胸腔最深处松了口气，僵硬的背慢慢松弛。
　　“公司又签新人啦姚总？”旁边一位女艺人笑着拍了下姚远的肩，“没听你说起啊，给几部签的，是我的吗？”
　　她一身短打扮，高马尾紧背心，脸上却已有岁月的痕迹。
　　一人呸她：“谁都是你的，贪心不足啊娄姐，见着个嫩的就把持不住。”
　　“哟呵，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她张嘴大笑，“老娘再不济也是吃过见过的，至于这样饥不择食？”
　　话里话外全是明晃晃的瞧不起。
　　简澄杵在原地，一张脸胀得通红，连带着耳朵尖都跟灯笼纸一样红得透光。
　　叫娄姐的收住话锋，转过头来将两边拇指插在腰下的口袋里，挑眼打量他：“小弟弟，几部的？”
　　“四部。”他吸了口气。
　　“哟，还真归我管。姚总，什么情况啊，最近来的不是我的菜也摊派给我，明摆着打击我的工作积极性是不是。”
　　她两手一摊，众人哈哈大笑，连姚远都笑着啐她：“给老子好好工作！他娘的还挑三拣四上了……”
　　这种玩笑像是开惯了的，个个都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只有一人是例外。玩游戏时还兴高采烈的吕嘉禾此刻站在圈外，从听见简澄说话开始脸就成了铁板一块，脸上结了一层霜。
　　简澄被这样臊了几句，话虽不重，心却稀碎糟烂，恨不得立时找个地洞缩进去。
　　“姚总，我今天是来签合同的，要不然——”
　　不等他说完，娄姐忽然毫不客气地拉住他的手腕，微一用力便把人拽进圈内：“既然是四部的那可不能置身事外，来来来接着玩儿，还有十五分钟！”
　　简澄手被她拉着，尴尬的浅红从额头蔓延到脖颈，抽身也不是甩开也不是，木头桩子一样无措地站在众人中央。
　　姚远非但不阻止反倒哈哈大笑：“好得很！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保准我一抓一个准儿，你们输定了！”
　　娄姐立刻不依，左手迅捷地扯过丝巾：“想得美！他是新人当然就该让他来抓，你都抓了二十多分钟了，就不想换个角色玩玩儿？”
　　“也行！让他抓就让他抓。小简澄你可得给哥哥我争点儿气啊，好的歹的总要帮我抓住一个！”
　　下一秒那条丝巾就被不由分说地系上了简澄的眼睛，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心慌不已：“不姚总……我、我不行的……姚总——”
　　“不行什么不行，”娄姐截断他的话，“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接着就有几只手推搡他的背示意他动起来，分不清是谁的手，直接推了他一个趔趄。
　　“这儿这儿这儿——”
　　“这边儿！”
　　没有人理会他愿不愿意，也没人解释游戏的起因、规则、目的，大家已经自顾自玩了起来。
　　忽然置身于漆黑又陌生的环境里，简澄满脸通红额头发涨，心中害怕极了，两只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出去，一寸寸小心地试探摸索着。
　　十成十的盲人动作。
　　“太慢了！你磨洋工呢？”
　　身后又被人戏弄般戳了一下，他不得不快起来，手指刚刚捉到一点滑溜溜的衣料子，可惜捉得不实又从指缝中漏了出去。
　　“哎呀——！”姚远扼腕，“就差一点儿！”
　　众人高声笑着叫着围着他打转，轻微的脚步声跟衣物摩擦声时近时远。他慌张起来，两条手臂一会儿从左扫到右，一会儿又从右扫到左，极度想抓紧什么，哪怕一片衣角也好。
　　砰——！
　　膝盖猝不及防磕在墙边的乐器上，瞬间一阵钻心的疼。
　　“唔……”他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揉一下后背就又被人一拍，是姚远催他，“你快着点儿啊！就差三分钟了赶紧的抓一个，可别让哥哥我失望！”
　　他勉力睁开眼，眼前是红彤彤的一片，连一点晃动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很快时间进入倒数，众人已经失了耐心，开始绕着他乱走乱跑，边笑边大声说话等着他去抓。
　　“快点啊！”
　　“快快！右边！对！”
　　他循着声音没头苍蝇一样地左右摸索，听见有人喊“倒计时一分钟！”，心下一乱，慌不择路地踉跄着往前一扑。
　　刹那间只听众人一声惊呼：“小心楼梯！”
　　“啊——！”
　　伴随这声惊呼他一脚在楼梯口踏空，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心脏快要跳出腔子之际身体却被一双大掌稳稳接住。
　　“怎么又在捉迷藏？”
　　一道沉稳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身后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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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上路，拜托大家多多收藏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