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糖香气》以山以山

3、02时03分

　　去往研讨会的路上，虞诗影经过一个公园，找了一把长椅坐下来匆匆吃掉面包。早上走出旅馆时她一心想着如何与冼佳茗摊牌，只潦草收拾了背包，现在她十分后悔没拿上旅馆每天免费的水，满满一袋子麦芬面包让她噎得慌。

　　艰难地咽下一口，虞诗影偶尔失灵的反射弧才慢悠悠地提醒她，临走前冼佳茗管她叫“诗影”而不是常说的“诗引”。看来人家也知道自己发音的缺陷啊。虞诗影对语言天才竟然会有这种发音上的小失误感到新奇。

　　不过，为什么认定她不会打电话呢？吃着吃着有点饱了，虞诗影放空思绪开始乱想。

　　等等，要赶紧把号码记下来!虞诗影一手抱着面包，一手从背包里翻出笔。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把冼佳茗的手机号码抄写到冼佳茗折好的信上了。

　　……该死。

　　她的笔是中性笔。换言之，写下之后无法逆转。

　　也就是说，“明天”的冼佳茗将会看到信上自己用铅笔写的话，还有她用中性笔写的号码。怎么看都很奇怪吧!虞诗影对自己生气，干脆把笔一摔，恶狠狠地啃面包泄愤。

　　吃完面包，收拾好垃圾，虞诗影还是乖乖地把笔捡起来了——万一明天不还原，她不就损失了难得的一笔财产了？

　　担心自己晚上会气到不记得把信准时带在身上，虞诗影准备把信放回背包的手顿了顿，转了个弯，拉开毛衣领口塞进衬衫胸前的口袋中，天衣无缝。

　　其实零点还原有时挺好的，至少她把穿过的衣服放进行李箱，时间一过就得到了干净整齐香喷喷的衣服。虞诗影乐观地想。趁着这个契机，和几位老师讨论讨论，请教她困惑之处，也不用像之前那样拘谨、这不敢问那不敢问的，反正人家今天一过什么都忘了，她却还保留着与学识渊博的大脑们打交道的记忆。

　　重新出发，虞诗影决定把冼佳茗的电话连同她的信一起，压在毛衣下、藏于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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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破了内心阻碍的虞诗影，在研讨会的一切事宜进行得如鱼得水。她是发现了，虽然她写个“1+1=10”也能得到称赞，但是与她认真完成报告的反馈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与其当一条上台随便写写就为得到好像迎合傻子般的掌声的咸鱼，她不如认真对待每一次汇报，权当是不用考虑后果的演习了。

　　和参会的其他人员交流也没想象中的难，或许大家都不是英语母语出身，说几句能用的句子，主要靠公式和图形纸笔沟通，倒也顺畅。

　　虞诗影满足地洗漱完毕，捧着草稿纸一遍一遍地读，担心零点还原后自己会记不清这些珍贵的知识。当然，她也不忘第一时间把冼佳茗的信放进睡衣的口袋，避免自己兴致上头，造成无法收拾的下场。

　　看着看着虞诗影忘记了时间，直到手中的草稿纸在零点准时消失。揉揉酸楚的双眼，虞诗影摸了摸睡衣下摆的袋子——还好，信没丢呢。

　　顺手把信取了出来，端详着折叠整齐呈矩形的信纸，以及背后匆忙写上的电话号码，虞诗影想起了那句话：“诗影不会给我打电话。”

　　她犹豫了。

　　虞诗影本来打算零点还原之前给还记得自己的冼佳茗打电话，可是她一边纠结着冼佳茗的工作是否结束，一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要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些什么，于是逃避着去洗澡，刷完牙又开始收拾，整理完又抓起了草稿纸。

　　今天见吧，冼佳茗。虞诗影无念无想地闭上眼，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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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虞诗影偶尔碰到左手中指的戒指时，她才发现已不知不觉习惯了这只戒指的存在。

　　亲眼目睹冼佳茗几次拆开又叠回信纸的动作，借着信纸原有的折痕，虞诗影目前也可以迅速流利地完成一系列从拆信到叠好的动作，虽然她依然看不懂冼佳茗写了什么。

　　每天冼佳茗读过信后，都一如既往地对虞诗影十分配合，同时两人对信纸上为何写了一串冼佳茗的手机号码这件事心照不宣。当代鸵鸟虞诗影为了逃避打电话这件事，干脆不再每天开国际漫游，反倒省下了一大笔开销。

　　关于如何跳出12月10日循环的话题也没有进展。冼佳茗的思维始终停留在12月10日，谈论重复的理论只能给出一模一样的结果，而同样对此束手无策的虞诗影对触发新话题的灵感也逐渐枯竭，更多时候，两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邻近的几条街，直至冼佳茗被工作电话叫走。

　　白捡了一个女朋友这件事，虞诗影从开始的抗拒渐渐转变为习惯，说到底冼佳茗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举动，连牵个手都中规中矩，更别说进一步的拥抱、亲吻了。若不是有时撞到的、写满爱人间专属关切的眼神，虞诗影几乎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无私无悔的绝代好伙伴。

　　而且，很难讲，当她成功来到12月11日时，冼佳茗是否还存在于她的世界中？

　　夹杂着种种复杂的情感，虞诗影对冼佳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想知道，并且渴望知道有关冼佳茗的更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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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说，如果她们的一天不是从七点二十的咖啡馆开始，会如何？

　　零点过后，虞诗影从行李箱中拿出衣服，换好外出的毛衣后拿起手机。

　　手机锁屏界面的日期映入眼帘：“12月10日。”

　　她越来越睡不着了。哪怕知道她个人的状态并没有零点还原、瞬间精力满格这一说，也知道六点半手机闹钟会准时把她弄醒、催促她去赴七点二十的约，她入睡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晚，从一点，到一点十五、一点半、两点……三点四十二。

　　虞诗影因缺觉而不太清醒的头脑都能意识到，冼佳茗接过信后对她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沙滩上的城堡，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手指碰一碰立刻就随风碎掉一块。冼佳茗毕竟是活在12月10日的人，那么问题就是她的状态每况愈下、过于糟糕了。

　　她对自己毫无理由猝死在12月10日也不甘心，于是她尝试找一些解决途径。

　　虞诗影站在旅馆房间门前，脑中小人一个挣扎着我要不要敲门，一个折腾着你想不想见冼佳茗。好歹反应过来旅馆走廊有监控，虞诗影担心自己被当成奇怪的人驱逐，又想了想凌晨街上冰冷刺骨的空气，最终叩响了门。

　　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睡眼惺忪，甚至带着大半夜被吵醒的不满或怒气，相较于平日咖啡馆相见的而言更“不得体”的冼佳茗，不想门一开，还是那个清醒自持的完美女友。

　　冼佳茗对异国“偶遇”女朋友感到意外，这份惊讶恐怕因女朋友半夜突袭敲响自己的门而更甚，她连忙把虞诗影迎进房内，触到虞诗影冰凉的手又想去浴室搅一条毛巾暖暖。

　　难得目睹完美冼佳茗竟然会慌，虞诗影阻止了她进一步的手忙脚乱，熟门熟路地把信递给了冼佳茗，自己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冼佳茗读信的速度向来较慢，也许是惯常的速度，亦或是多种语言来回切换造成的过载卡顿。趁着她认真看着自己写的信，虞诗影好奇地环顾四周，张望她生活的地方。

　　虞诗影终于见到了穿着大衣配条纹衬衫与及膝伞裙以外的冼佳茗——此刻冼佳茗裹着一件睡袍，看上去不像旅馆提供的统一样式，而且没有化妆，头发也收成一束低马尾，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可以说与她“天天见面”的形象非常不同了，为什么她刚开门的时候，还是觉得冼佳茗一点没变呢？

　　疑惑地把视线从冼佳茗身上移开，虞诗影突然意识到，熟悉感来自于味道：冼佳茗葡萄软糖味的香水，缱绻萦绕在房间的每一寸空气中。

　　其实冼佳茗告诉她用的什么香水后，为了求证是否真的是“葡萄软糖”，虞诗影还特意查过这瓶香。还办理着国际漫游时，手机搜索的结果差强人意，有说这是棉花糖味的，有说这是甜奶泡味的，有说这是香草布丁味的……反正就是没有说是葡萄软糖味的。

　　算了算了，反正她知道软糖女士就是她的冼佳茗就可以了。

　　目光辗转到了亮着台灯的书桌上，摊开的资料几乎盖满了原本宽敞的桌面，还有几只铅笔以及熟悉的笔记本。虞诗影被吸引着走到桌前，来回打量陌生的字符，对冼佳茗一直同她讲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这件事有了些许实感。

　　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两点零七。

　　虞诗影忍不住想，如果每天七点二十她不去找冼佳茗，那冼佳茗吃过早餐之后会做什么？是去放松休息一番，还是继续她无穷无尽的“准备工作”？

　　轮不得她想，因为她知道把信递给冼佳茗只有一种结果——

　　虞诗影听见冼佳茗呼唤她的名字，刚想转身回应，余光却一下子捕捉到一份资料的抬头：“Alison”，是冼佳茗在这里使用的名字，和她用的“YU”一个性质。

　　她们是异国他乡奔波的“YU”和“Alison”，也是彼此知晓的“虞诗影”和“冼佳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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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了冼佳茗这倒霉孩子在12月10日没人管时，必定准备工作到三点、六点二十又起床准备、然后七点二十准时在咖啡馆刷新，虞诗影感到很生气。

　　虽然知道冼佳茗和自己不同，她可以真真正正卡着零点还原为“12月10日0时0分”的冼佳茗，但是虞诗影对冼佳茗这种要工作不要命的做法非常有意见。

　　介于国际漫游没开一段时间，且十分担忧这倔的要死的冼佳茗会不会挂掉电话后阴奉阳违，虞诗影想也没想直接pass每天打电话提醒冼佳茗的念头，转而实施为每天零点一过，立刻敲冼佳茗的门，督促着不听话的孩子赶紧收尾上床睡觉。

　　女朋友来都来了，冼佳茗也不可能把人放走。虞诗影对相处“很多天”亲都没有亲一下的冼佳茗十分放心，干脆和她一起躺着入睡，除了偶尔会心疼自己每天钟点房待遇标准间花销的旅馆房费外，一切安好。

　　不知是冼佳茗的床有魔力，还是冼佳茗的陪伴本身具备安抚效果，自从相认时间从七点二十提前到零点零一，虞诗影的睡眠时间好歹从越来越少的一两个小时，逐渐稳定为五六个小时，总算不用忧心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睡饱了之后，生物钟开始发挥作用，譬如这天就在六点二十的闹钟响起之前弄醒了她。

　　翻了个身，果不其然看到了冼佳茗安静的睡脸。干干净净的好像天空。

　　出乎意料在冼佳茗的房间留宿那么多天，虞诗影发现了，无论她睡在左侧还是右侧、正对还是背对冼佳茗，对方自始至终都是整个身子向着她侧躺的，这不由让她觉得，冼佳茗很依赖她，或者说，很依赖“女朋友虞诗影”。

　　冼佳茗睡着的时候没有清醒状态下与生俱来般的游刃有余，微微噘着嘴，柔软的嘴唇嘟得像一朵小棉花，没有修饰的睫毛自然低垂，随着呼吸时不时抖一下，完全见不到优雅女士的踪影，一派天真烂漫，就算说是她的学生也有大把人信。

　　虞诗影觉得可爱，但冼佳茗觉得突然在虞诗影面前暴露自己素颜的样子很害羞。这个不是重点，虞诗影叹了一口气，把手掌虚移到冼佳茗脸颊上方，感受若有似无的体温。

　　从她见到冼佳茗的第一面开始，冼佳茗一直是积极主动的姿态，陪着她护着她，一点没有空闲时间莫名被失忆女朋友占据的不满。虞诗影以为她们“原本”的相处模式如此，可是她总在一些小细节上发现，冼佳茗对她的依赖与信任超乎寻常，而那般保护的姿态，并不是冼佳茗所拥有的个人特质，更像是跟着谁学来的一样。

　　以前，一定是虞诗影处处顾着冼佳茗，所以在她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失去了保护的羽翼时，冼佳茗才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主导的姿态，想尽办法让她好起来吧？

　　想必以前的她没少管这个不听话按时睡觉的孩子，她几次零点敲开冼佳茗的门，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诗引”，而是脱口而出的：“我真的睡了!净是起身饮杯水!”都不用细瞧，只消看一眼她企图用大半个身子挡门不让虞诗影进的姿态、还有梳理整齐的低马尾，以及透过镜片的眼睛都能察觉这人在狡辩，而且还是发生过很多次的那种、张口就扯谎。

　　幼稚的冼佳茗只有在零点左右敲门才能见到，虞诗影猜想她们曾经约定的熄灯时间就是零点，而且冼佳茗就是那个屡教不改、每每查岗被抓包还嘴硬的小朋友。过了零点十分钟上下，或许是从“被查岗”的阴影中走出重新投入工作，此时再敲门，只会得到一位虽然有点懵，但行为处事仍维持在成年人水准的冼佳茗。

　　虞诗影突然不想把信给冼佳茗了。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来保护自己呢？

　　她明明可以在工作间隙忙里偷闲，能歇息喘息一会儿是一会儿，凭什么要陪着自己苦苦思索毫无头绪的解决办法呢？

　　冼佳茗的闹钟响了。虞诗影被吓到，手登时没控制住，直直落到了冼佳茗的脸上。

　　虞诗影不知道冼佳茗透过朦胧的睡眼，望着的是现在的她，还是那个她完全不知道的她，她只凝视着冼佳茗冲她笑，手覆上她的手，脸颊乖巧地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