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鸢》莫如烟

10、转然

　　据说，我们的相见，是偶然的必然。
　　——章首

　　“姑娘小心！”
　　男人的一声呼喊，震飞了桥边延伸过来的树枝上的小鸟。我还未及回头，就感到手腕被人拽着，就势带着向一旁倒去，差不多同时，一道道银光从我袖边飞过。
　　躲得，还真是惊险。
　　“姑娘没事吧？”
　　向后一退从这个男人的怀抱里退出来，我微笑着学着古代人的模样理了理衣角，正想抬眸称谢——
　　“姑娘无碍便好，本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相陪。”男人转身离去，身后跟着一排的小太监，只留给我个背影。
　　紫袍镶金的背影。
　　只是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好笑地摇了摇头，我再度将目光移回水面，看鱼儿游啊游，一副自以为乐的样子。
　　萍水相逢，总是有太多似曾相识罢。

　　似乎，没有人对那两枚银针有任何说法，似乎，如今已落入水中的这两枚银针，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似的。
　　不远处树影中暗藏的人影，莫非真以为我看不见？
　　如果是刺客，多少做得还是不够专业，不知这些人的目标是我，还是只是误判了对象。那么目的，又是什么？
　　宫闱暗算，总免不了牵扯是是非非。
　　希望不会有人告诉我，我被牵扯到了这些迷局之中。

　　“姑娘，姑娘可让奴才苦找啊！奴才这就带姑娘出宫去。”
　　小太监匆匆赶来，嘴里埋怨中又连连赔着不是。
　　不去点明我根本未曾挪动脚步分毫，何来苦找之说，只安静地随着小太监继续向宫门走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一出宫门遍地春。
　　初夏的街道带了些许清凉，却不似宫门内的压抑重重。
　　我安静地漫步在燕京城的街道上，一路悠闲地走回自己的栖息地。
　　以手指框出的四方天空，古树下的安眠佳处。
　　一步一步，漫步在看似悠长的街道上，抚平着心中从宫中带回来的压抑感。

　　“夏姑娘。”远远地从身后传来的呼唤，不用回头，便可知道声音发自何人了。会这么叫我的，自然只有一个人。
　　“柳公子。”安静地转过身，看着这个柳安之一路小跑似的向我走来，我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微笑。
　　心，片刻变得轻扬，如初夏的风一般舒畅。
　　“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夏姑娘，在下真是万分高兴。”柳安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折扇，拿在手里摇啊摇的，倒是一副逍遥公子的派头。
　　我不禁轻笑出声。
　　“哦，姑娘是好奇这把扇子？这把扇子在下丢了好长时间了，昨日才在书房里找出来的。怎么样，还配在下吗？”柳安之说着故意摇了几下那把折扇。
　　扇子上的这是……一幅水墨山景……我凑近了一些才得以看清。
　　一抬头，才发现柳安之的脸近在眼前，彼此的呼吸声突然凝重起来。
　　“啊，哈……嗯，很漂亮。”赶紧向后退一步，我没话找话地说道。
　　“嗯，哈……呃，谢谢姑娘赞赏。”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我的话，柳安之打着哈哈。
　　“……嗯，不客气……”我笑着赶紧说道，其实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吧。
　　“……嗯，今天……天气很热啊……”柳安之赶紧说道。
　　“……”
　　“……”
　　“……噗……哈哈……”相视之间，然后不由得放声大笑。
　　笨拙得仿佛少女恋爱一般，天呐，我这是在搞什么乌龙啊。
　　有多久，没这么大声地笑了呢。

　　“啊，真好，在下很久没笑这么大声了，多谢姑娘。”不意，柳安之突然很自然地说出我心中所想。
　　转眸对望，又是一刻惘然。

　　“噗……”无言之后，又是一阵欢笑。

　　一路无言轻笑着走在这街道上，忽然觉得，两个人走过的街道，原来，真的有些不一样。
　　“……夏姑娘如今和那迷迭香仍走得很近吗？”突兀地，柳安之这样问道。
　　本想笑着打发他这有些无礼的问话，却在看进他眼里的认真时，改变了主意。
　　“……是啊。”我淡淡地答道，猜不出柳安之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夏姑娘听在下一句劝，这皇宫的是是非非，在下真的不希望姑娘卷入进去。”柳安之认真地说道，转而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那天上，浮云飘飘，一片明媚。“夏姑娘曾说，人若浮云，只是燕京城这明媚的天空，就快要阴云密布了吧。”
　　又是这一番论调么？
　　“怎么突然说这些？”我笑笑，没心没肺的那种笑。让我不觉地问出口的，是这个男人眼底的认真吧。
　　“夏姑娘每次这种表情，都让在下束手无措了。只是这次，请姑娘无论如何听在下一句劝吧。”柳安之面容的严肃，才真是让我突然间束手无措了。
　　收起那抹笑，我也认真地回视他，一字一字地道：“只是，也许，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或是不愿去抉择，都已不重要了。
　　从追随主人的那一天，就没想过要抽身于事外。

　　“既然如此，在下也没有资格强求，还望姑娘，万事小心。”柳安之突然沉了声音说道，声音却变得异常柔和，“从明天开始，在下要离开一段日子了……”
　　“哦……”离开？
　　也对，两个人并肩走过的路再怎样怀念，终究，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谁也束缚不了谁，于是也就无意束缚。
　　何况这个人也不过是偶尔出现，那么突然离开，也没什么奇怪罢。
　　“嗯，不过姑娘放心，不会离开太久的，姑娘不要太想念在下了。”柳安之突然语气一转，再度调笑起来，“虽然一个人的时候，多少会寂寞吧？”
　　“……你真的很厚脸皮啊……”我嗔道。
　　“哈哈，多谢姑娘谬赞，在下受之有愧。”拱手笑道，笑语中，抹不去淡淡的离愁。

　　“对了，这块玉佩，请姑娘收下吧。”柳安之从腰间解下的，是块紫玉。
　　“你的佩玉怎么能给我呢。”我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块玉佩还是紫鸢姑娘带着比较好，它，该是陪着紫鸢姑娘的。”柳安之笑着递了玉佩放在我手里，“何况很长一段时间，我也用不到了。”
　　“……嗯？”手中的紫玉，朦胧的冷色，却还是让我觉得温暖。
　　迟疑间，柳安之突然凑到我耳边笑道：“留一样东西给姑娘日后睹物思人啊。”
　　笑，却忘了嗔。

　　终究，走过这条街道，我们，分道扬镳。
　　不意外，不失落，不感伤。
　　只是突然惊觉，自己对这段记忆，是这般怀念着。
　　原来，竟然，会不舍。

　　“今夜的星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啊，不是吗，白樱。”手指框出的四方天空，被缩小的夜幕中星光格外闪耀。我笑着躺在树下，享受着这份安宁。
　　“每次都瞒不过你。”白樱似乎心情不错，也轻轻笑了一声，在我身旁坐下。
　　“说了我的内力好，来人都能发现的。”我笑笑，懒懒地伸开胳膊，风中满是叶的清香。
　　“没有意外？”白樱安静地问道，随手递过来新买的糕点。
　　“嗯？嗯……没有。”没有……意外……
　　只是偶尔发呆的时候，会注意不到他吧。
　　只是那个人的武功太高深莫测，而没有察觉吧。
　　只是那一天是个意外，才没有感受到人的接近吧。
　　所以，没有，意外……吧……

　　沉默地接过白樱递来的糕点，顺手打开，居然，会是桂花糕。
　　“怎么，不喜欢？”白樱似乎觉察到我的一丝异样，问道。
　　“没有，只是一直好奇，桂花糕是种什么味道罢了。”不是不想说，只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可说的，我们的距离，此刻，该说清楚了吧。
　　“燕京城的桂花糕一直风评不错，今日复了命回来的路上，正好看见了，就想着带回来给你尝尝。”白樱笑着说道，目光中的柔和让我心下一凛。
　　有些话，该说清楚了吧？
　　就算，我会伤了你……
　　希望，都只是我一相情愿的臆想。

　　“白樱，你果然很像我的大哥哥呢。”原谅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挑明，聪明如你，不会不知道其中蕴含的意思吧。
　　“……是啊，有紫鸢这样的妹妹，很好呢。”白樱笑如春水，波澜，却不惊。
　　“嘿嘿……有点麻烦吧？”原谅我，装作没有注意到你那一瞬的错愣，将这一切推回原点。
　　“嗯？还好啊，比我那个妹妹老实多了……”白樱的笑容掺杂着一丝苦涩。
　　“哦？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我确实惊讶万分，自从认识白樱，还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个妹妹。
　　妹妹？那么白樱眼底的一抹痛，又是为何？
　　“嗯，曾经有过。”白樱笑了笑，不再言语。
　　曾经有过，就是代表现在不在了吧？

　　“呐，白樱，一直忘了问你，为什么会做杀手？”以前一直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只是今日，似乎分外伤感，不自觉地便问了出来。
　　“……”白樱沉默着望着天。
　　“嗯，不想回答的话不回答也没关系。”也对，谁都有不愿提起的过往。决定追随主人走的那一刻的心境，可能的话，我也不愿说起。
　　“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人。有需要保护的人。”白樱的回答理所当然，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有想要保护的人……
　　那……我呢？又是为何？
　　“怎么了，今天居然这般胡思乱想的。”白樱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我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种目光，比起之前专注的凝视，更让我安心得多。

　　“嗯，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感伤吧。”我笑着摇了摇头，一跃蹿上了树，占了白樱一贯的位子。“你看，今夜的星光多么耀眼。”
　　白樱没有说什么，仍躺在树下。
　　一时之间，我们习惯的位置第一次互换。
　　只是谁也没说什么，安静地凝望着那片遥远遥远的夜空。
　　也许，各自做着不同的梦罢。

　　暖帐，主人一贯的苏合香。
　　主人依旧卧在轻纱帐内，我也依旧跪在地上。
　　“哦？这么说，皇后还满意？”主人的声音是一贯的疏懒，带着浓浓的倦意。
　　“看样子似乎还满意。”我恭敬地答道。皇后当时并未表露出太多感情，不过，应该算是过关了吧。
　　“她能赏你镯子，就已经是对你有好感了。当今皇后是出了名的‘公正不阿’啊，能送你镯子就够证明很多了。”不知为何，主人将这“公正不阿”四个字说得格外慢，倒好似带了一丝嘲讽的味道在里面。
　　“是……”
　　“鸢儿，之后去迷迭香一趟吧，采靑一直在找你。皇后托人带话说上次进献的熏香几位皇子非常满意，要叫你再送些进去呢。”主人轻笑着说道。
　　瞬间，我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主人的目的吧。
　　“是。鸢儿明白。”我领了命，退出门外。

　　想不到这次带我出去的，还是上回那个女人。
　　“紫鸢姑娘颈上的那条坠子呢？怎么不见姑娘戴着了？”女人似乎有些惊讶，笑着问道。
　　竟然还记得那条坠子。
　　“嗯，送还给朋友了。”我淡淡答道。

　　犹记得那一天，亲手一把火葬了小沙，连同那条水蓝色的坠子，尽数化作灰烬。
　　还记得柳安之当时惊异地看了我一眼，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不想挖个墓将小沙放进去，受那泥土永生的压制。
　　那条水蓝色的坠子，就还给小沙，陪她去寻下一世的幸福吧。

　　“姑娘？姑娘？已经出来了。”女人惊讶地呼唤将我从这一份记忆中扯了回来。
　　我睁开眼茫然地望向天空，转瞬间，目光又回归清明。
　　“谢谢。”
　　不再有迟疑，脚步移向迷迭香的方向。
　　入宫么……
　　又将是一场暴风雨之前的压抑吧？
　　也许就像柳安之说得那样，这笼罩着燕京城的乌云，是越来越多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