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虐文有生路吗》馋不知

45、第 45 章

　　江南水乡中，一户姓江的富庶人家的夫人生了一子。
　　本是件大喜事，却发现这孩子竟然是个瞎子，也不似别的孩子般高声啼哭，呆呆愣愣的，似乎是个傻子。

　　旁的孩子生下来自喜欢人抱，这小少爷却是卯足了劲，挥手伸腿，试图用自己的小拳脚将人都赶了走，连亲娘都不例外。

　　家中陆续请了大夫来看，可除了天生的眼疾，大夫们皆说不出什么名堂。

　　江家在当地也是大户人家，生出了个傻子，颇给家中丢人，干脆便送到别院去养着，眼不见为净，对外都未曾公布还有这么个儿子。

　　江云尘长到十六时，也未见过爹娘，他也不想见。
　　他是个瞎子，反正谁都看不见。

　　“瞎子哥哥，今天给我们讲故事吗？”
　　别院中没几个下人，后门也年久失修无人维护，附近田庄的小孩总趁着父母农忙来找他玩。

　　“讲啊，你们想听，我便给你们讲。”江云尘笑了笑，伸出手试探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小孩，触到柔软的发丝后，空洞的眼睛闪过一丝冷意。

　　“从前有个父母双亡的小伙子，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的爹娘看不中一穷二白的小伙子，便刁难于他，要他买下一间铺面，作为聘礼。小伙子没有钱，便打了自小将自己拉扯大的哥哥嫂子的主意，偷了兄嫂铺面的房契，抵给了钱庄，去买了个铺面。”

　　江云尘摸过桌上水壶，为自己满上了一杯，动作慢慢吞吞，急得小孩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他轻轻勾唇，笑道：“大婚之日，债主上门，收下聘礼的老泰山翻脸不认人，这小伙子人财两失。”

　　“真是活该！”那小孩似感同身受，气呼呼道：“可怜他哥哥嫂子了，无端受了他连累，后来可有将铺面赎回来吗？”
　　江云尘摇了摇头，道：“他兄长和嫂子都是本份之人，全靠着那铺子讨生活。钱庄之人上门收铺子时，嫂子已怀有八个月身孕，受了惊吓和刺激，便早产了，孩子未能活下来，嫂子也因哀伤过度，昏昏沉沉病了几个月后，撒手人寰。没了铺子、孩子和妻子，那兄长又如何独活下去，某日往那梁上一吊……”

　　他脑袋忽然凑到了小孩面前，咧开嘴阴沉沉地一笑，说：“也死啦……”
　　小孩被这措不及防的笑，吓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气恼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不满道：“你……你吓我一跳！”

　　江云尘坐直了身子，面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柔和笑意，仿佛方才只是幻觉一般。

　　小孩不知怎的，总觉得头皮发麻，心头惊怵突突狂跳。
　　面前的瞎子哥哥其实故事讲得并不好听，可大家都还是爱来找他玩，只是因为这人生的好看，虽是一身灰衣灰袍，甚至常常沾了一身的灰泥，可仍旧像是什么贵公子一般，从容淡定，很是吸引人的目光。

　　可他偶尔也会露出些奇怪的神色，总会让他联想起……娘哄着自己睡觉时说的话：再不睡就会有恶鬼来拖了你走。
　　方才的江云尘，便像恶鬼一般。

　　小孩愣了愣，哇起了一嗓子，哭着便跑走了，剩下的孩子也跟着跑去安慰同伴了，空空的院中又只剩下了江云尘一人。
　　他不甚在意，自己起身挪了个地方，换了个有太阳的地方晒着，嘟囔道：
　　“那一无所得的小伙子，灰溜溜换了个地方，竟然重新开始过了日子，长命百岁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难道只是世人报不了仇，想出来安慰自己的么？”

　　江云尘是个天生的瞎子，可他知道太阳长什么样，树长什么样，花长什么样。
　　他有个秘密，从出生时便有的秘密。

　　他触碰别人时，能看到那人的前世光景。
　　或凄苦，或罪恶。
　　皆令他满心厌倦。

　　他不知这能力是弥补他眼睛的看不见，还是他前世犯了什么孽，来惩罚他的。

　　旁的孩子对于三四岁前的记忆都是毫无印象的，可江云尘却什么都记得。
　　他没有自己的前世记忆，却有不属于一个孩子的意识。
　　仿佛……他是活了许多年的老妖怪，借了这身体，洗去了记忆重生。

　　“管他呢。”江云尘肩膀轻抖，嗤笑了一声。

　　感受到身上的日光越发透寒，他知道，天色已晚，从藤椅上坐了起来，去屋内等着下人送饭。
　　他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六年，每一个台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幼时身体长得快，他常常记了半月，便又要在台阶处绊跟头，如今快半年未长了，他也有半年没摔过跟头了。

　　“少爷，吃饭了。”下人端了饭菜送上来，放在了他面前。

　　江云尘轻蹙了蹙眉，院中三个下人对他态度向来不算好，能好声好气说句吃饭了，都算是不错的。
　　今日……却久违称呼起自己为少爷了。

　　他数了碗落下的声音，比平日里多了三个菜。
　　心中好笑，难不成……是他的亲生爹娘，又想起他这个儿子了？

　　下人从前送完饭菜就走，一刻都不愿逗留，今日却还未听见脚步声远去。
　　江云尘拿起筷子，转了脸对那方向问道：“怎么？还有事？”
　　看眼前这人阴沉沉的神色，下人讪讪堆了笑，全然忘记他看不见，连声说道：“没事没事，少爷您先吃着，吃完我再来收拾。”

　　听着耳边脚步声出了屋子，又合上了门，他这才慢条斯理吃起饭来。
　　吃完后也未叫下人，径直去了里间，将被子蒙过脑袋，睡觉了。

　　下人等了许久，不听见少爷叫他，便推了门缝往里看，桌旁早没了人，这才进来发现，混吃等死的少爷，竟然上床睡了。
　　下人挠了挠头，只得心道算了，明日等老爷的马车来接他时再说，也是一样的。

　　夜深人静，江云尘将自己这些年攒的一点银子全揣进了怀中，从坏了的后门溜了出去。
　　路边顺手捡了根棍子，替自己引路，毫不留恋离了这居住十六年之地。

　　江云尘不知，那不存在的父母替自己决定了什么事，竟惹得下人态度如此转变，便算是好事，他也不需要。

　　一个瞎子的脚程自然没有多快，次日一早也还没能摸索出城。他也不着急，抹了满脸锅灰，拄着杖在人群中扮作个叫花子，丝毫无人察觉。

　　江云尘走了大半夜，有些困了，便就地摸着棵树，倚着养养精神。

　　“听说江家二少爷逃婚去了。”
　　“江家不是只有一个大少爷吗？怎么又冒出来了二少爷？”

　　一旁的茶楼有人讨论了起来，江云尘听着好像说的是自己，还提到了逃婚，不禁乐了，他这一跑果然跑对了。
　　他有些兴趣想知道出了什么事，便继续闭目养神听着他们言语。

　　“听说是二少爷有隐疾，不便见客，便没有对外宣布。”
　　“我知道我知道！”听方向似乎是隔壁桌的人插了一嘴：“今天一早江家就贴告示了，那二少爷呀，是个瞎子！”
　　“我也看到了，那告示上说是走丢了，可真好笑！一个瞎子能怎么走丢，这肯定是心里不愿，逃婚去了！”
　　“我看这江家二少爷倒也算是有良心，肯定是不想自己一个瞎子，连累人家好好的姑娘。”

　　张口瞎子，闭口瞎子。

　　江云尘知道自己是瞎子，可也不喜欢别人调侃瞎子。心中不快，抓了自己的棍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试图找个清静点的地方睡觉去。

　　“哎！你们看那儿，有个瞎子。”
　　“该不会是江家二少爷吧？”

　　江云尘脚步微微一顿，有些担忧，身后却忽然传来了爽朗笑声。

　　“你们没看到告示吗？人家少爷出走时穿的是青色缠枝莲纹锦缎，你看他那一身灰袍子，又破又脏，一看就是乞讨多日了。”

　　缠枝莲纹？锦缎？
　　江云尘忍俊不禁，差点笑出了声，放下了心来。

　　他的只以为是他爹娘苛待于自己，原来是用度被下人克扣了，此番出了这般事，下人自然不敢说实话，便撒了谎，反倒是帮了自己大忙。
　　他来来回回两身衣服，都穿了有好几年，料子原先也都是好料子，只是陈旧了，看不出原型，他又时常磕磕绊绊，便是自己能摸到的，也有不少豁口。
　　可不正是个叫花子。

　　江云尘摸索着河边的栏杆，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着，也不急着离开郦阳城，横竖见过自己的只有那几个下人，他们既已撒下了这样的谎，想来就是不打算将自己找回去了。
　　怕是他此刻站在那下人面前，他也能睁眼说瞎话自己不是少爷吧！
　　倒是替自己省了事。

　　棍子敲到了什么东西，听声音不像是硬物，像是个人。

　　“对不起，在下是个瞎子，还请您见谅。”江云尘道了歉，便要绕过那人继续往前走。

　　“公子第一次出门吧？”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语气却莫名让他觉得沧桑，好似要入土的老人，又夹杂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欣喜。

　　江云尘看不见，便对旁的十分敏感，下意识便想逃跑，权当作没听见，继续摸着桥的栏杆往前走。

　　“公子。”身后之人见他不理自己，伸手便捉了一只胳膊，强拉了住，又问了一遍：“你是第一次出门吧？”

　　江云尘下意识拧起了眉头，咬牙等着会出现在脑中的画面，等了片刻，才诧异睁开空洞的眼睛，转头问：“这位贵人，是在同我一个要饭的说话吗？”
　　那人没有松手，说：“是，我是在同你说话，只是……你不是要饭的。”

　　江云尘隔着衣服能感受到，此人异于常人低的体温，在这还有些燥热的秋意里，十分舒服。
　　他略有不舍，抽出了被他钳制的胳膊，装傻充愣道：“贵人说笑了，您和我一个要饭的有什么好说的？”

　　“你姓江。”这人压低了声音，笃定道。

　　江云尘理智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不搭理这人，转头便走，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
　　从前不想看的前世光景，今日看不到了他却又想看。

　　被锅灰抹得乱七八糟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随后摇了摇头，说：“我……我姓云，我叫云乘，乘风而去的乘。”

　　云尘云尘，乃是云上浮尘。
　　他不喜欢，便替自己改了名字，管他乘云还是乘风，只要随心，什么都好。

　　月芜看着面前面容熟悉神色却陌生的少年，隐隐心疼。
　　他曾来过这个郦阳城，众人只知道江家有个大少爷，无人知道二少爷，他便与他错过了，白白找了许多年。

　　前些日子他意外找到了陈家姑娘，这才顺腾摸瓜……
　　终于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