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虐文有生路吗》馋不知

44、第 44 章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先开始叫了一句：“杀了他。”
　　耳边便响起了此起彼伏应和之声。

　　人群越发拥挤，月芜始终紧紧护着怀中之人。
　　混在人群中的三两个山匪早有准备，提了利器，往这方向胡乱捅去。

　　“不要……”
　　江承盛惊呼出口，却被紧紧圈在怀中动弹不得，仰头便看见月芜紧蹙的眉头，和一点溢出口的轻哼。
　　他张了张口，没能再说出话来。

　　阿宗情急之下，只得声声高喊道：“官府来了，官府来了。”
　　本就是无头苍蝇的一群人怕惹上麻烦，立刻四散跑了，行凶的山匪也不想惹人注意，便也只得跟着人群四散逃窜。

　　不过片刻，便只剩了岚苑之人还在原地。

　　月芜后背一片血肉模糊，血顺着衣摆滴在了雪地上，两人脚下红的红，白的白，触目惊心。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便也只当是小事一桩，松开了怀中清瘦的少年。

　　“没事吧？”月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
　　“我……”江承盛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后腰上，忍痛扭过头看去，终于看到了身后之人。

　　手上沾了血的姑娘，正心慌着，试图将匕首往袖中藏去，慌乱间却被利刃割了满手的血。
　　转回头看她的目光并无质问和恼恨，只是困惑不解，女子心虚愧疚，手中沾了血的东西哐啷掉在地上。

　　在场之人，包括月芜，皆愣了片刻，不敢置信。

　　“对不起……少爷，对不起。”那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我……我已经是残破之身，他承诺了要娶我，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少爷，对不起……”

　　江承盛清晰感觉到，身后的血正在潺潺往外流，疼得他一时耳鸣，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
　　他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却只是在想，之前拼了命保护自己的月芜，和面前这个又受了伤的月芜，该有多痛。

　　他苍白着一张脸，缓缓伸手抱住了他，将自己无力的身体靠在了他的肩上，嘟囔道：“不死，也会疼，以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仗着……仗着自己是神仙，就逞强，我……会担心。”

　　“我带你去医馆！”
　　月芜打横抱起少年，全然不见半分平日的冷静，一路小跑，每一步都似跨在刀刃之上，伤口一阵一阵的撕扯疼痛。

　　他有些分神，那一刀是中了内脏的，明知怀里之人无救了，他还是像个凡人一般，试图抓住一丝不存在的可能。
　　连那该死的行凶之人，都被他忘了。

　　“月芜，我们是不是还是斗不过天命啊？”怀中之人面色迷惘，问道。
　　月芜没有回答他，绷着一口气，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到了脚下，步子迈得快飞了起来，手却拖得异常的稳。

　　“月芜……你喜欢我么？你好像……从来没说过。”
　　脚下的步子在此刻微微一顿，他似有些难堪，片刻后才闭了闭眼睛，哑着嗓子开口道：“喜欢。”

　　月芜知道，自己对于他的感情，更像是圈养的小动物，好不容易将这小动物调教的乖巧又听话，他却要离开自己了。
　　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却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

　　他好像……终于有些像个人了。
　　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人间的情爱。

　　“承承，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月芜看着意识逐渐模糊之人，停了下来，眼中一片迷茫：“我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了，我就快明白了。”

　　江承盛眨了眨眼，脑袋无力垂了下来，目光看到身后他们一路走来留下了痕迹，一片又一片的猩红血迹，弄脏了白色的雪。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月芜的。

　　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江承盛脸上。
　　他十分费力地转过了头，眼中总挂着温和笑意的先生，这会儿红得厉害，一片湿润。

　　江承盛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不禁咧嘴笑了开。

　　他了解他的。
　　他心中有自己。

　　江承盛抬手想替他擦了眼泪，却没有力气。
　　月芜察觉他想法，握住了那只手，按在了自己脸上。

　　月芜从前总是冰冰凉凉的，待到他受了惩做了人，才有了一点体温，也才终于体会到了怕冷的滋味。
　　两人之间便换了个身份。
　　从前总是他替这怕热的少年去暑，可待自己成了人之后，少年便总爱攥着自己的手，替他取暖。

　　那只暖融融的手今日却凉了下来，月芜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的体温在一点一点流逝，再也聚拢不回来。

　　“我……想回家。”
　　“好，回家，这就回家，你撑住。”

　　月芜真的尽力了，到底还是没能赶上，将怀中之人放在床上时，他已只剩心口一点体温。

　　在距离岚苑还有半条街时，江承盛面前的黑忽然消失了，变成了一片空无的白。
　　并非是光，只是一片白。
　　他张了张口，目光空洞，道：
　　“月芜，下一世……”要记得来寻我。

　　话虽没能说完，但他知道，月芜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一瞬间，怀中之人的身子轻轻一颤，月芜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不敢停下，一口气跑回了岚苑他们住的那间屋子中。
　　下人们各个满脸惊惶，纷纷与他说着什么，他却一句未曾听见。

　　江承盛在那间他住了十几年的屋子里，最后又睡了三天。

　　月芜不许任何人碰他，任由阿宗说破了天。
　　什么入土为安，与他有何干系。

　　月芜不吃不喝不睡，坐在床前静静看着少年睡容，认真思考着何为情爱。
　　阿宗说，人间情爱便是生同衾死同椁，他觉得有些道理，便在入棺下葬那日，自己也躺了进去，搂着瘦巴巴的少年不肯松手。

　　这般胡闹了许久，还是云杪揪了他出来，才让阿宗下了葬。

　　云杪未曾见过这样的月芜，心中竟觉得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羡慕，伸手去拍了拍他肩，问：“回姻缘殿吗？我带你回去，等这天罚过了，你的法力也能恢复，要是到时候还忘不掉，再下来找呗。”

　　月芜摇了摇头，神色木木，道：“我答应他了，我要去找他的下一世。”

　　“蠢。”云杪叹了口气，道：“情爱一事多凄苦，无人比你更明白，你却还要去追寻那样的东西。”

　　身边之人久久未回答他，扭头一看，却已是走了神，云杪摇头，道：“算了，我走了，茫茫人海，我不会帮你寻他的，你自己愿意在人间受苦，便受着吧。”

　　“天命，到底是什么？”月芜托着腮，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喃喃自语。

　　天降大灾，三年后才缓慢恢复，许多真相也随着天色转亮而大白于天下。
　　春嫂日日在新来的县老爷衙前跪着，替心善却枉死的江家少爷鸣不平，终于翻了案，只是找不到人去偿命。

　　溪岚镇之人虽有些愧疚，但他们自有说法为自己开脱，不曾将这事放在心里。
　　一切又恢复往昔，只岚苑少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爷，又少了几个或嫁人或逃跑的丫头。

　　月芜仍旧住在岚苑中，只阿宗一人不忍离开。
　　阿宗也四十多了，他记得自己十来岁时第一次见到月芜的模样，便是和此时一模一样，只是眼中不似现在的空泛，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先生，吃些吧。”
　　“阿宗，承承为何还没有投胎？我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他只要投了胎，我便能感知到……可他怎么还没有……”
　　“先生，吃饭了。”

　　阿宗不知道，月芜到底是神仙，还是疯子。
　　若是神仙，怎么会救不了少爷呢，多半……
　　是疯子吧。

　　怪可怜的疯子。

　　阿宗有些庆幸，自己一辈子也没遇上一个喜欢的不得了的人，若是遇上了，弄成少爷和先生这般，还不如死了。

　　面容姣好的疯子在某一日，忽然就扔下了碗筷，脸上露出了癫狂之色：“他转世了，他终于转世了！”
　　吃了一半的饭碗倒在了桌上，撒了许多出来，阿宗想叫住他时，人已经不见了。
　　阿宗无奈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算了，由他去吧。

　　月芜牵了马，在江承盛死后快三十年，第一次出了岚苑，溪岚镇同过去比起来相差无多多，只是少了些熟悉面孔。

　　“月先生？”身后忽然老人叫道。
　　他转头看向那张陌生的脸，问：“你是谁？”

　　老人顿时惊诧不已：“你真的是岚苑的月先生？你没有死？你……你怎么半点没有老？”
　　老人这一声叫得许多记得往事之人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还真是月先生啊！一点都没变！”
　　“他不会是个妖怪吧！”
　　“有可能！我们年轻那会儿，突然天降大灾，人家道士说是有妖邪作祟，不会就是他吧？”
　　“江少爷死没准也是他克的呢！”
　　“他岚苑仆人还死活闹事，说是我们溪岚镇的所有人害死他的呢，我看就是这妖孽害人！”

　　月芜摸了摸马背上的那把剑，抽了出来，将那群唠唠叨叨的老家伙挨个戳了个窟窿。

　　他看着满地的血，微微遗憾。
　　今日怎么没下雪。

　　那红的白的混在一处，才叫好看。

　　瞎捣鼓的第二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