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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看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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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想去医院看看猫吗?】
发完成荫摸了下胸口,眉心皱成一团。白天没觉得多难受,躺床上不久胸口却开始胀痛,感觉就像被勒成了一块钢板,绷得快要喘不过气。
她不得不坐起身,虽然也痛,但比起平躺还是要好受许多。调整好姿势,她重新拿起手机,看到上方依旧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纠结这么久,或许是在想如何委婉地拒绝?
成荫笑了笑,不打算为他解围。她将凌乱的长发一股脑别到耳后,眼睛盯着屏幕,终于等到高嘉木的回复,却只有一个简单的“好”字。
成荫挑挑眉,仿佛看到电话那端的他是如何在聊天框里输入一长串,斟词酌句,又逐字删掉,最后还是决定可怜一下这位病人。
她忍不住笑,感觉自己有点过分,但并不想改正。
她翘着脚,裤腿短了大截,露在外面的小腿洁白修长。秀长的眉眼一同弯起,眸中有亮光闪烁。
【那,明天见。】
这晚成荫是坐着睡的,难受了一整夜,快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她给小猫取了个名字:大壮。
大俗即大雅,迷信点说,贱名字也更好养活。
可惜大壮依旧虚弱。丁点大一只,趴毯子上动也不动,爪子上连着点滴,蔫儿巴的,怪招人心疼。
成荫看着它,有点难过,为它,也为自己。
——她拿它当借口想见高嘉木,可惜他还是爽约了。
啧,两个小可怜。
成荫要了个凳子,坐箱子旁边陪大壮输液,时间长了,有了睡意,于是拿手撑着下巴,困顿地打起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开门,成荫困得睁不开眼,只感觉旁边多了个清晰的存在,混合雪松和香根草的甘冽味道扑入鼻间。
她的脸被一只手托起,那掌心温暖干燥,指腹有薄薄的茧,轻轻刮在脸上,有点痒。可惜不待她细细品味那只手就移开,她的脸落在一方柔软的靠枕上。
成荫咂了下嘴,带着点遗憾沉沉睡去。
她睡着的样子很温柔,微卷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三两缕滑落了,垂在颊侧,白皙的脸上不见岁月痕迹。
高嘉木倚在窗边,看了半晌,又克制地移开目光。
医院的院子里种着些花草,有两棵树,一棵是银杏,另一棵还是银杏。时值九月,中秋刚过不久,菊花开得烂漫,银杏也还未开始落叶,各色争奇斗艳,一派勃勃生机。
不大会儿,开门声响起,高嘉木回过头,是医生进来换药。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医生忙完,才跟他一同出去,轻轻带上门。
“治好的几率大么?”
医生沉默几秒,摇头道:“猫太小了,而且还被主人遗弃了,本身求生意志也不强。大概,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高嘉木听完眉心紧锁,没说话。
医生叹了口气,接着说:“都说狗通人性,但其实猫更敏感。主人的一言一行它都关注着,知道你爱它才会恃宠而骄,这种生了病被遗弃的,基本上都活不了的。”
空气静了好一会儿,气质矜贵的年轻男人垂着眼,像是在思量什么。
医生以为是话题太沉重,正准备找借口结束了,却见他终于抬头。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万一救不活的话,能请你帮我个忙么?”他说。
再回去的时候,成荫已经醒了。
她睁着惺忪的眼看他,揉了揉,又看,人还在。于是扯出一个淡淡的笑,自言自语般呢喃:“原来不是梦啊。”
高嘉木在她旁边坐下:“抱歉,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来不及告诉你。”
“来了就好……”
成荫的脸上有头发压过的印记,深粉色的纹路,深深浅浅交错着,样子有点慵懒。她刚睡醒的时候不爱说话,就像还没完全从那种模糊的状态抽离出来,整个人迷瞪的。
勉强支撑了会儿,她又倒下去。
再醒的时候,阳光已经变成温暖的橘色,透过长条的窗格照进来,在地面投下透亮的几何形状。
成荫微微眯眼,缓慢地直起身,拿手遮在眼前,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愣了下,不禁再次迷惑——所以,那到底是不是梦?
医生推门进来,笑着说:“你终于醒了啊,你朋友刚走,还让我跟你说一声。”
不是梦。
成荫尚来不及欣喜,马上就意识到——不是梦,又怎样?她睡了一个下午,已经成功地将他错过。
“……”
还不如是梦。
成荫说了声“谢谢”,站起身,医生八卦地笑道:“你要去追他吗?应该还没走远。”
成荫没有回答,出了病房才开始加速,没走多远,震得胸口发痛,她扶着楼梯扶手,不得不停下来。
难免遗憾,但也没什么,反正又不是不会再见了。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回走。到门口时,门从里面被拉开,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愣住,高嘉木露出一个轻浅的笑。
“你醒了。”
“……你不是走了吗?”
成荫看向左侧,不远处,年轻的男医生抱着手臂,笑着耸了耸肩。
成荫:“……”
高嘉木也明白过来,笑了笑,说:“现在是准备走了。”
成荫有点不甘心,厚着脸皮问:“是有事吗?”
高嘉木说:“不算要紧。”
成荫一手扶在门上,目光紧盯着他:“那,不然一起吃个饭?”
“好啊。”高嘉木没有犹豫。
医生目送着两人走远,又想起刚才男人说过的话——
“万一救不活,麻烦您找只相似的给她。钱不是问题,我怕她伤心。”
他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有钱就是任性啊……怎么办,好想暴富。
*
薄暮微暝,凉风习习,高高低低的天线上站着许多黑色雀鸟。夕阳垂垂西沉,余晖为万物一层淡金色的滤镜。
医院周边有许多餐馆,大部分都是自家经营的小本买卖,店面不大,看着还算干净。
路过一家蜀菜馆时,老板娘正站在门口拉客。她操着口浓重的乡音,胖胖的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帅锅美女吃点啥子?我们这儿滴芋儿鸡.巴适得很,进来坐嘛!”
成荫停步说:“要不就这家?”
高嘉木自然没有异议。
店面看着不大,里头倒是别有洞天。一楼摆了十来张四人座的长桌,右侧还有道狭窄的楼梯通向二楼。
正是饭点,楼下已经差不多满座了,只能去楼上。
那楼梯只容得下一人通行,成荫穿着高跟鞋,高嘉木便走在她身后,手在她腰后虚虚护着,以防万一她踩空。
二楼没什么人,成荫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可惜并没有什么景色可看。
服务生拿来菜单和笔,成荫点了芋儿鸡、蒜泥白肉和炝炒莴笋尖,抬头问高嘉木吃不吃冰粉。
高嘉木说:“你不是昨天才做了手术么?可以吃凉的吗?”
成荫本来就是故意问的,闻言便笑了:“那就不吃。”她把菜单递给他,“你看着再点点什么。”
高嘉木又点了一个素菜和一道汤。
菜很快被端上来,分量都很足,摆了一桌,很有卖相。成荫惯来是不怎么忌口的,辣的荤的吃得不亦乐乎。倒是高嘉木,全程没动那两份肉,好似禁忌颇多。
成荫注意到了,有点好奇:“你是素食主义者吗?”
高嘉木放下筷子,说:“我妈信佛,家里不做荤菜,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这叫什么,‘被素食主义者’吗?”
成荫被他逗笑,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背,顿了顿,终于看清楚那纹身的形状。
那是一只似有点像蝎子的动物,头部朝着虎口,两只巨钳分别挥向大拇指和食指,躯干斜斜横过手背没入袖口,四对步足伸展着,狰狞而可怖。
“会吓到你吗?”
成荫抬起头,碰上高嘉木平静的目光。
“当然不会。”她又不是小孩,哪那么容易被吓着,“我是个画画的,看到这种好看的图案,就忍不住研究一下,你介意吗?”
“不会。”高嘉木微笑着说,“你画哪种风格?”
“你指流派吗?我喜欢印象派对光影的表达,喜欢野兽派大胆的用色,但是我本人画漫画。”
“好厉害。”
成荫眉梢微扬,高嘉木注意到后,认真补充道:“不是恭维你,我一直认为,能够凭想象力创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是件很酷的事。”
“是么?”成荫咄咄逼问。
高嘉木无奈:“当然,这是你的职业,应该被尊重,我不会拿它开玩笑。”
成荫心情舒畅,拿公筷给他夹了个莴笋尖,说:“你也厉害,大摄影师呢!”
“咳咳——”高嘉木被呛到,一手虚虚握拳遮挡嘴唇,一手去拿抽纸。
“很震惊?我在网上搜到的。”成荫看着他。
“震惊倒没有……”高嘉木有些赧然,“就是,听你这么说,有点不太适应。”
“这样啊。”成荫了然,“可是,夸你的人应该很多吧?”
“那些都不重要。”高嘉木说。
成荫一愣,立马懂了他的潜台词——对他而言,她是特别的。
她应该高兴,却突然有点茫然。
算起来,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一见钟情这种事不是没有,但这么凑巧的话,感觉比中彩票还难。
……难不成是个海王?可看着又不像。
成荫打量着高嘉木,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一大桌子菜,最后竟然还不到90块。买单的时候,高嘉木明显懵了下,提醒老板娘说:“你要不要再算算?”
老板娘啪啪一顿按计算器,按完给他看,道:“没错啊84,要不给你们抹个零算80?”
“……谢谢,那倒不必。”高嘉木摸出钱包。
这年头已经很少人用现金了,成荫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个钱包已经有些旧了,黑色的皮边略有磨损,露出棕色的内层,整体样式很简单,只有右下角那个低调的logo彰显着它的价值不菲。
钱包打开,夹层晃眼而过,隐约有一张照片闪过,黑色的长发……应该是个女人。
成荫怔了怔,终于意识到那个被她直接忽略的问题。
“你有女朋友吗?”
“嗯?”高嘉木收起钱包,垂眼看她,“没有,这是我哥送的。”
那或许是亲人之类的吧……成荫松了口气。
捡到大壮的第三天,它的病终于开始好转。
不再呕吐,高烧退了,白细胞也升到了4.7,终于有点精神。成荫伸手摸它的时候,甚至会主动凑过来,半眯着眼喵喵叫。
因为阿璟不喜欢,所以成荫以前没养过宠物,这是她头一回感受到被依赖的感觉,有点新鲜,又有点神奇。
下午去医院拆绷带,总算解放了胸部。到傍晚的时候,成荫打算去宠物商店买点猫咪的生活用品。
因为不懂,被导购忽悠着,买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几乎塞满了整个后备箱,等回家刷论坛才发现自己上了当,白买好多无用的。
她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计算着:《谛听》的版税还没下来,这些天医药费花了不少,已经月底,马上要还房贷,还要给斯斯发工资……不禁感叹,生活不易,但花钱就很易。
回到家便开始安置猫爬架等物件。
成荫解开袖口纽扣,随意地挽了两圈,然后推出美工刀,弯腰划开纸箱,往外取零件。
猫爬架和猫窝是一体的,安装起来很简单。
那个被导购吹上天的智能猫咪饮水机是陶瓷材质,拼装好后,呈上下两层结构,圆形的,上小下大,有点类似做瓷坯时用的辘轳车。
饮水机上面是出水口,内部安置有活性炭,加水通电后,过滤后的水就会从中央的出水口涌出,再由两边凹槽流下,落进下方的容器,形成循环出水。
成荫照着说明书倒腾半天,额上覆着薄汗,却始终无法出水。她耐心不好,容易烦躁,又捣鼓会儿便赌气地扔一边,不想管了。
抽完一根烟,消了气,成荫想起高嘉木养过猫,于是拍了张照片给他发过去,简单说明了问题。
发完她想,这样频繁地找他,会显得太刻意吗?
可是不找他的话,他们之间又怎么会有交集呢?
等待的时间有些焦灼,好在高嘉木很快回复过来:【滤芯是不是堵了?】
成荫检查了下:【没有。】
高嘉木:【水压够吗?】
成荫:【加够了的。】
过了几秒。
高嘉木:【插头插了吗?】
成荫:【……】
成荫:【当然。】
高嘉木回了个笑脸,又道:【明天上午有空么?方便的话,我来帮你看看。】
成荫望着那短短的两句话,唇角弧度慢慢漾开。
——当然有空。
——现在就有空。
她却不敢这么回,只怕过于轻佻,吓坏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