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成荫》存十万

16、往事

　　一支烟抽完，成荫准备回去了。

　　秋深露重，青石板上有点打滑，她穿着高跟鞋，转身时，细细的尖跟没踩稳，身体骤然歪向一边。

　　高嘉木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肩往后一带。

　　“小心点啊。”

　　成荫扶着他的手臂惊魂甫定，过了几秒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轻笑：“还好有你。”

　　她仰起头，皎皎月光下，素净的面孔极美，眉眼秀长，媚而不浮。

　　她望着他，或者，透过他望着谁。

　　高嘉木喉结动了动，眸色渐沉。

　　“阿荫……”

　　他低低喊了声，再不犹豫地垂首，吻住了眼前人。

　　成荫想要搂他的脖颈，左手却被他钳制着，动弹不得。

　　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像情之所至，倒更似宣泄。

　　左手腕的镯子已经滑到小臂，被他握紧那处发着烫，生生灼痛了她的心脏。

　　“唔，高嘉木——”

　　成荫用力推开他，被惯性带着，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蔡雨涵跟你说什么了！你信她是不是？”

　　夜风带着凉意，身体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心也一样。

　　成荫瞪着他，怒气冲冲中带点委屈，眼眶都涩了也不肯眨一下。

　　顿时，高嘉木冷静下来，不禁有些后悔。

　　他伸出手，试探地触碰成荫的手臂，见她并不抵触，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抱紧了她。

　　“不是，我没有信她。我就是有点……吃醋。”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他低着头，脸埋进她的颈项，温热香软的味道扑入鼻间，没由来一阵心酸。

　　成荫僵着身子，许久，到底没再推他。她在心中喟叹一声，神色缓下来，慢慢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你要是想知道，我也不是不愿意说的，你不要去听别人讲。”

　　成荫抬眸望着远处，声音有些飘忽，“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严重抑郁，那时候做什么都不顺，我一度很悲观，无法与人沟通，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画画……”

　　当时她刚做全职画手不久，家人的反对、数据的惨淡，每一样都重重地压在肩上。她学会了抽烟，脾气好坏，日日与阿璟争吵不断，好的坏的，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最严重的一次提了分手，阿璟摔门而出，在警局住了一个月。

　　最后还是他先扛不住，放低姿态给她发短信求和，其实她看到了，却因为正在上色没有马上回复，结果当天下午就传来了噩耗。

　　是她的错吧，让他无法安心，有了后顾之忧，至死都没办法瞑目……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不是草，是钻心毒刺。

　　她后悔死了，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所以自私地选择了逃避……而这却成了让她更后悔的事。

　　她根本不知道，那时候成天照顾她的外婆，泪眼朦胧地望着她的外婆，竟然已经身患癌症。

　　大概生活就是这样吧，比苦情剧更苦，比狗血小说还要狗血。当你以为已经是极限的时候，老天绝不吝啬再赠你一道晴天霹雳。

　　成荫永远不会忘记外婆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面黄肌瘦皮包骨，仅靠营养液维持生命，连呼吸都要依赖机器。

　　可即便这样她都还在为她担忧，浑浊的眼中满是牵挂，她说，她放心不下……

　　唯一的孙女这样不孝，寻短见的时候全然不顾她，她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陈年往事，讲起来依旧心颤。

　　说到最后，成荫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声音仿佛不是她的，隔着玻璃从另一个时空传来，而她的灵魂悬浮于肉.体上空，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高嘉木簇新整洁的外套被她攥得起了深深褶皱，修剪整齐的指甲泛着白色。

　　“对不起阿荫，我不知道……”

　　高嘉木紧紧拥着她，一颗心被她的情绪揉捏着，酸胀得发疼。

　　灯影摇晃，桂花缓缓飘落。有人经过，说说笑笑，又忽然间噤了声气。

　　“你不用道歉，这些都过去了，跟你没关系，也不是你的错，”成荫抬起头，颊侧泪痕清亮，“我已经想通了，是好是坏，日子总要过下去……何况，我觉得现在还不错。”

　　风声寂寂，满院寥落。

　　高嘉木没有应声，唇角沉着，抿成了一条线。

　　他在心里说，不是的阿荫，或许，和我有关，也是我的错呢……

　　＊

　　翌日，谢诗诗和刘晓楠牵挂家里，一大早就走了。成荫听到道别声才醒，穿衣出去，正好碰见蔡雨涵从隔壁出来。

　　“早啊阿荫。”她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

　　成荫没理，径直往前去了。

　　周一要工作，吃过午饭基本上就都准备回了。退房的时候，成荫看到一个男的搬着烧烤架经过，小曹跟在后面，见了她便招呼：“阿荫姐别急着走呀，我们下午要烤烧烤，一起呗。”

　　“哇，能带上我们吗？”邵菲说。

　　“当然可以呀。”小曹笑着点头道。

　　昨天一起摘过葡萄，她们都已经认识了，所以她斗胆做一回主，只要成荫去，老板应该也不会介意。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张瑶看了成荫一眼，“走了，拜拜。”

　　说完没有留恋地拎起包，转身走了。

　　邵菲目送着她，幽幽叹了口气：“瑶瑶真是越来越酷了……”

　　成荫没搭话，蔡雨涵说：“是啊，当年的事，还没好好向她道歉呢。”

　　烧烤地点就在后院，白日里看着，这方寸间草木葳蕤，花香四溢，不大的人工池里，各色锦鲤悠闲游弋。

　　JM工作室的人分工明确地忙碌着，各司其事，而高嘉木和林也坐在桂花树下，面前摆着红酒饮料和水果，逍遥闲人模样。

　　“真养眼啊！”邵菲感叹着，掐了成荫一下，“赶紧给我们介绍介绍呀，你知道的，我被家里催婚催得脑袋都大了。”

　　相识十年，成荫是真不知道邵菲喜欢林也这类型的，不由笑了：“行，要是成了记得请我吃饭。”

　　“一定一定，”邵菲挽着她的手臂催促，“快快快。”

　　成荫看了蔡雨涵一眼，朝高嘉木走去。

　　互相介绍完，成荫有意让那两人独处，于是拉着高嘉木去串串。蔡雨涵落了单，心里难受，咬咬牙，还是厚着脸皮跟在了后面。

　　两方小桌，荤素分开摆放，肉类已经切好，素菜还在处理。蔡雨涵在素菜这桌坐下，余光扫着旁边，有点不是滋味。

　　“你也来帮忙吗？”小曹问。

　　“啊？”蔡雨涵看了眼她手里冷锋锐利的刀，“我不会切菜。”

　　“那你串土豆吧，这个简单。”小曹不容拒绝地把竹签和土豆片往她面前一放。

　　“……”

　　蔡雨涵接过来，心里却不情不愿，她在家都没干过活呢，好烦。

　　肉类用的是钢签串，一端是圆形，另一端削平成刀状，极为锋利。五花肉没切好，又长又厚，从中央串过去，很容易把手戳伤。

　　高嘉木看了眼成荫，她串得认真，未必就愿意被特殊对待。他垂眸看看还剩大盆的五花肉，唇角微敛，移过旁边腌好的鸡翅给成荫：“分个工，你串这个，小张串牛肉，五花肉我来。”

　　小张虽然乐意，但毕竟高嘉木是老板，她还是要提醒一下：“嘉哥，五花肉很不好串的哟。”

　　“不难。”高嘉木淡淡道。

　　话音刚落，钢签斜斜戳出，猝不及防就见了血。

　　“……”打脸来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你自己擦一下，我去拿创可贴。”成荫翻出卫生纸给他，匆忙留下话便离开。

　　高嘉木有些怔忡，听见旁边急切的声音——

　　“老板你没事吧？”

　　“高嘉木你没事吧？”

　　小曹瞥了眼蔡雨涵，心中暗暗翻了个大白眼。

　　“没事，”高嘉木看也没看蔡雨涵，只交待小曹，“我出去一下，这边交给你们了。”

　　蔡雨涵目送着他的背影穿过廊道消失不见，心里一阵失落，放下竹签就坐到一边生闷气。

　　小曹撇嘴，意有所指道：“范范快来帮我串一下土豆，有的人懒死了，脸皮还比城墙都厚，切~”

　　檐下风铃摇晃，发出悦耳声响。古铜色的水龙头仿制竹筒形状，汩汩清水流泻而下，冲刷过指尖，掺着丝缕的血线没入中央。

　　“高嘉木——”成荫喊他，很快便到了面前，“你干嘛呀，怎么能沾水？”

　　“有油。”

　　“那也要用酒精啊。”

　　成荫抿着唇，用纱布给他擦干手上的水渍，又拿棉签蘸了酒精，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消毒。

　　“疼吗？”

　　“不疼。”高嘉木轻声说。

　　他垂眼望着她，棕色的发顶，中央一个小旋，细细的白色发缝延至额前，垂几缕碎发，薄而长的睫毛如扇，微微颤动，鼻尖小痣娇俏可爱。

　　多少年了，她终于离他这样近。

　　高嘉木莫名有些眼热，忍不住喊她名字。

　　“阿荫……”

　　“嗯？”

　　“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成荫动作一顿，抬起头，见那双漆黑的眸望着她，只有她。

　　“我会一直陪你的。”他承诺。

　　阳光明亮，晃得成荫微微眯眼。她莫名就想起了一句话：不忧昨日，不期明日，日日是好日。

　　“好啊。”她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