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成荫》存十万

14、钓鱼

　　下午去葡萄园摘葡萄。

　　葡萄园离农家乐有一段距离，不方便开车，两拨人结伴，由老板娘带着走过去。

　　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一头酒红色的长发盘在脑后，颊侧垂下卷卷的两缕，颇有几分复古风情。她的声音有点尖，普通话不是很好，平翘舌听着有些奇怪——

　　“还好你们来得巧哦，最后一茬葡萄了，再晚几天就莫得了。现在就剩阳光玫瑰和美人指了，阳光玫瑰晓得嘛？在日本要卖100多块钱一斤的。”

　　小曹跟着搭话:“晴王是吗？我之前在超市买过，贵得要死。”

　　“对对，在日本好像是叫晴王来的。我们今年才引进来的，好卖得很，之前水果商来收都要30一斤嘞。我本来想卖的，但是我家老孙死活不答应，说什么要留给客人吃。我说好嘛，那至少提一点价吧，还是不肯。哎，这人就是死脑筋，气得我哟。”

　　小曹笑道:“老板人真好。”

　　“哎，他就是太老实了。莫办法，我当初也是看上这点，跟老实人过日子，图个踏实嘛。”

　　老板娘说着暗自得意，心道城里人就是好忽悠，说啥都信。

　　晴王的种植方法严苛，讲究低产高质，国内的阳光玫瑰则注重产量，质量当然远不能比。再加上这两年种阳光玫瑰的农户越来越多，收购价撑死了不过十来块，哪里能达到30。

　　他家摘葡萄按自助算，50一个人，管饱，需要带走的话再另算钱，25一斤，其实一点也不算便宜。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们又不晓得。

　　成荫在后面听着没搭话，默默拿出手机，搜完眉一挑，本来打算递给小曹，想想未免扫兴，就又算了。

　　为了吸引游客，这边的葡萄园都搭着风格统一的葡萄架，可惜已经秋末，大部分都已经空了，只剩那么几架还缀着饱满莹润的葡萄，青的紫的结成串，数量已经不多。

　　几个室友兴致颇好，成荫也跟着尝了几颗，味道一般，之后便有点意兴阑珊，跟她们打过招呼，就溜到不远的蓄水池旁抽烟。

　　池子是人工的，水泥砌成，靠近路边这侧开着个口，修五六级阶梯，伸到泛着青绿色的水里，中央飘着几片浮萍，有青蛙鼓着腮帮，噗通一声跳水里。

　　池子边长几棵斑竹，正好挡开外面的视线，成荫就站在下面，隔着朦胧的烟雾，望着那一池脏兮兮的水发呆。

　　她有点后悔，还不如留农家乐打牌……又不由自主地去想，高嘉木现在在干什么？

　　成荫向来是个行动派，念头一起便去群里发了条消息，开始往回走。

　　田间的风清爽透凉，农忙已经临近尾声，田野里堆着高高的秸秆垛，田埂边有小孩爬树上摘着野果，风吹过，有桂花飘落。

　　上了公路，农家乐就不远了。

　　成荫看到四五个人朝这边来，高嘉木走在银毛旁边，穿着短款的浅色开司米外套，身材高挑挺拔，俊朗如明月清风。他们几乎同时看向彼此，目光相接，她没动，他便也没移开。

　　很快就到了面前，成荫注意到，他们手里都拿着鱼竿。

　　“怎么回来了，葡萄不好吃吗？”高嘉木问。

　　“有点酸。”成荫说。

　　银毛在旁边挤眉弄眼地起哄——

　　“嘉嘉我们先走了啊。”

　　“老板加油哦！”

　　“好。”高嘉木竟然点头。

　　成荫：“……”

　　“你要回去吗？”

　　成荫没有犹豫：“也可以不回。”

　　“那你要跟我们一起去钓鱼吗？”

　　她笑：“好啊。”

　　田野金黄，山林葱翠。深秋的大河平缓安静，带着股温柔劲，不动声色。

　　鱼塘是个四方形的池子，占地将近十亩，四面由水泥砌成，近水处竖着个蓝底白字的牌子，上面写着“水深危险”四字。岸边不远种着橘子，黄澄澄结了满树，供游客付费采摘。

　　高嘉木上好鱼饵把鱼竿递给成荫，告诉她一些技巧。成荫听得云里雾里，嫌麻烦，把鱼竿还给他：“我还是看你钓吧。”

　　高嘉木觉得自己有点较真了，笑了笑，说：“没事，钓着玩么。”

　　等鱼上钩的时间最无聊，银毛和两个男人放好鱼竿就去旁边摘橘子了，还自来熟地拜托成荫帮忙看着。银毛不着边地笑着说：“看不过来不要紧，反正我没上鱼饵，就等着愿者上钩了。”

　　话最多的那个离开后，空气便静下来了。或许是太久没见，突然独处，两个人都有点无所适从。

　　成荫坐在马扎上，目光无焦地落在水面，明明没有看高嘉木，却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一举一动。

　　坚持半晌，成荫还是转过头，她看到高嘉木神色平静地望着水面，优越的鼻梁高挺如峰，睫毛浓密卷翘，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好像在发光一样……她忽然就忘了要说的话。

　　流云碎金，清风徐徐，碧色的池水映着蓝天白云，未经污染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水草味道。带红点的蜻蜓点水而过，飞虫懒散地滑行，午后阳光明亮，光阴缓慢而悠长。

　　高嘉木忽然侧头回视，几秒停顿：“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成荫鬼使神差地点头：“有个小虫子，别动……”她伸出食指碰了碰他的眉尾，“啊，原来是颗痣。”

　　风吹起高嘉木额前的碎发，那双漆黑的眼眸看上去依旧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成荫感受到了自己演技的拙劣。

　　片刻静默，高嘉木又望向水面，什么也没说。

　　分明是不太高兴。

　　他已经开始介意她的触碰了……成荫心里有点难过。

　　“对不起……”她轻声道歉。

　　高嘉木侧过头，很静的几秒，又移开，心情有点复杂。

　　成荫调整了一下心态，又厚着脸皮凑过去，微卷的长发垂下来，淡淡的发香随风飘入他的鼻间。

　　“高嘉木。”

　　栀子味的，他忍不住想。

　　她又喊他的名字：“高嘉木？”

　　隔了半晌，终是“嗯”了声，迫于礼貌般。

　　“别生气了，”成荫歪着头，强行凑到他面前，“我向你道歉了呀。”

　　白云飘过，微风带着秋凉。

　　再次抬眼，望入那双琥珀般的眸中，高嘉木清楚地看到其中的自己，有那么片刻的恍惚，他别开眼，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悲哀。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阿荫，我不是他。”

　　成荫怔住。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老板，吃橘子吗？！”

　　高嘉木站起身，成荫几乎是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带着点说不清的慌乱。她有种感觉，如果此时任他这样离开，他就再也不可能回头看她。

　　空气静了一瞬，风好似都慢了。

　　然后，银毛勾着另外两人的肩走开，高嘉木低下头，神色冷淡地看向她。他并没有挣开，成荫也没松手，高嘉木的指尖有点凉，连同纹路的形状，真实地烙在她的心上。

　　“对不起……”

　　她又道歉，说完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事情……任谁心里都会有疙瘩。何况，一开始她本来就是因为外表才接近他的。

　　高嘉木耐心地等着她，或许也是为了让自己断了念想，在这漫长的犹豫中死心。

　　“我知道你不是他，第一眼就知道。”

　　话落，心也跟着定了。

　　成荫轻轻吸了口气，语调变得平静，“我承认，第一次向你搭讪是因为长相，之后再找你……也有这个原因。但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没将你们混淆过，上次误会是个意外，是因为几个巧合凑一起……高嘉木，我不能否认我的过去，当然，你介意也是应该的……但是容我辩解一句，刚才看你的时候，我没有想别的。”

　　“高嘉木，我不是会因为长相寻求情感寄托的人，你不是阿璟，我知道的。”

　　高嘉木垂着眸看她，仰视的角度会为长相加分，这一点在她身上似乎体现得更加明显。这样白净美丽的一张脸，如此恳切地望着他，眼波似秋水潋滟，一直荡入他的心湖……

　　高嘉木闭了眼，妥协一般。

　　她这番话容不得深究，而他此刻也不想再去深究。说到底还是自己执念太深，一面想就此断了算了，一面却又期待着什么。其实从在酒吧看到她那一刻，他就料到了今天，他已经不难想象她知道那件事以后的选择……只是之前她没提，他就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成荫试探地拉着他的手稍稍往身边带，察觉他没有抗拒，便再接再厉，顺势让他重新在旁边坐下。

　　一颗大石落下，成荫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他手背的纹身上，正好将话题转开：“文身疼吗？”

　　高嘉木沉默几秒:“……还好，不同位置痛感不一样。手背的话，就像蚂蚁咬，可以忍受，只是持续时间比较长。”

　　“你想文吗？”

　　成荫摇头：“就问问，我怕疼。”她又托着下巴凑过去，“不生气啦？”

　　“……嗯。”

　　“那，和好啦？”

　　高嘉木垂眼望着池面，心中有些空落。

　　“嗯？”

　　“……嗯。”

　　“你真好。”

　　“……”

　　成荫盯着他看了会儿，心头痒痒，有点情难自抑。等反应过来，她已经搭上他的后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她不敢太放肆，亲完就飞快地离开，装模作样地去摆弄鱼竿，大有不负责之势。

　　高嘉木微怔，耳尖迅速升温。垂下眼，唇角微扬，看似平静的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浮漂动了动，然后突然下顿。成荫赶紧扬竿，可惜力气差了些，人反倒被拉得往前走了小半步。

　　“小心！”修长干净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稳住了鱼竿，“给我吧。”

　　一尾大鱼跃上来，洁白的肚皮在阳光下反着光，微风吹皱水面，波光粼粼，碎金万顷。

　　成荫仰起头，看到他清瘦的下巴，轮廓优美的侧脸，还有眉尾那颗黑色的小痣。

　　几乎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她也有一颗，巧合得如同印记。

　　高嘉木看过来：“晚上请你吃烤鱼。”

　　成荫说：“明明是我放下去的。”

　　虽然只是单纯地放下去而已。

　　“那你请我吃。”

　　成荫唇角翘起：“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