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成荫》存十万

13、再见

　　接下来的日子，成荫和高嘉木默契地没有联系对方。

　　其实那晚并不算不欢而散。在那段对话之后气氛不过凝固了几秒，他们很快便恢复说笑，甚至最后高嘉木还送了她回家。看上去一切如常，但成荫知道，那是一根卡在高嘉木喉间的刺，他不说不代表不难受。

　　或许他们都需要一段时间，回过头来审视自己，以及这段刚刚萌芽的关系。

　　时至深秋，蓉城的阴雨天开始绵延不断，一场秋雨一场寒，温度就那么一天天降下去。

　　成荫整日地窝在家里，每天起床就开始画稿子，一直持续到深夜。拼命三郎一样地赶进度，原本计划十一月中旬截稿的画稿，竟然在十月底就完成了。

　　接完编辑的电话，成荫站在窗口看了会儿雨。灰色的天空下，整座城市都是冷色调的，似乎艳丽的色彩都被雨冲刷带走了，褪得只剩清冷的躯壳。

　　她其实不太喜欢下雨天。

　　小时候不喜欢，是因为下雨意味着巷道里大大小小的积水坑会变成“地雷”，一个不小心就会弄脏鞋子裙角。

　　长大后不喜欢，是因为计划之外的雨天，可能会让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艰难。

　　——就像现在，她本来想去趟超市的，又不得不叫外卖了。

　　退出外卖软件后，成荫把手机扔到茶几上，整个人窝进沙发。刚调整好姿势，就听到一声微信提示音。

　　她伸长手臂去够，却始终差那么一点，终于勉强摸到了，又不小心碰到地上，最后还是不得不起身去捡。

　　消息竟然来自刘晓楠，她的大学室友，她们上一回见，还是在去年元旦。

　　刘晓楠说：【阿荫，周六去农家乐玩吧？雨涵从A国回来了。】

　　接着又发来一条：【去吧去吧，瑶瑶她们也去，咱527多久没齐过了。】

　　成荫手指一顿，把先前打好的字都删掉，回了个“好”。

　　说起来，她们宿舍的确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四年里几乎从未红过脸，六个人看上去总是亲密无间，其乐融融。

　　刚回复完刘晓楠，外头就传来敲门声。成荫拿着手机走过去开了门，穿着黄马甲的外卖小哥手里提着印超市logo的塑料袋，身上还带着秋雨潮湿凛冽的味道。

　　“您好，成女士吗？您的外卖。”

　　“谢谢。”

　　成荫接过塑料袋，打算关门。

　　“永联超市满50赠会员卡，入会可以攒积分兑换礼品，您要办一个吗？”

　　“不用了，谢谢。”

　　关上门，成荫走回沙发，打开塑料袋，把果蔬牛奶放进冰箱，零食装进茶几下的编织筐里，收拾完毕又躺回沙发。

　　点开聊天框，和高嘉木的聊天记录停留在10月22号，他把写真的电子版发给她，问她照片是来工作室取还是邮寄给她。

　　她说：【邮寄吧，谢谢。】

　　之后，高嘉木没再回复。

　　成荫摁灭手机，眸色微暗。

　　其实那句话发出去她就后悔了，可是撤回又显得太刻意，何况，本就已经覆水难收。

　　周六难得放晴，成荫早上八点半就起床了，打着呵欠洗漱完，化妆的时候险些睡着。

　　她昨晚依旧失眠，十二点上床，三点多才睡着——其实还是有进步的——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糟糕的睡眠让成荫有些恍惚，开车时看错信号灯，被后面的司机狂摁喇叭骂了一通。

　　成荫跟刘晓楠约好十点半直接在农家乐碰面，她踩点到那儿，路边已经停了四辆小车，打头是一辆红色的法拉利458，就那么大剌剌停着，格外招摇。

　　成荫下了车，锁好车门，打量两眼面前的农家乐。

　　竹篾编制的篱笆围成院墙，墙内是个小型花圃，种着各色菊花，大门是竹制的，上头悬着块匾额，附庸风雅地刻着“过故人庄”四个大字。

　　匾下站着个吊儿郎当的银发男人，正低头笑着跟面前的女孩说着什么，那笑意不达眼底，一看就不走心，女孩却似乎被逗乐，肩膀轻颤着。

　　女孩背对着成荫，认不出是谁，但那个银毛她是有印象的，不过她记不清脸，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同一个。

　　直到那女孩回头朝这边瞥了眼，然后顿住，抬手挥了挥，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阿荫姐！”

　　是高嘉木的助理，小曹。

　　成荫心脏轻轻一颤，看来，八九不离十，高嘉木也在这儿了。

　　银毛看过来：“你是成荫？”

　　“对。”成荫点头。

　　小曹暧昧一笑：“你怎么在这儿呀，是老板请你来的吗？”

　　“不是，”成荫略作停顿，“我们应该不是一拨。”

　　话音落下，正好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阿荫？”

　　成荫回头，见是蔡雨涵，于是指指她，对小曹说，“我朋友来了。”

　　暌违七年，527宿舍这天都到齐了。

　　之前不是没说过聚，无奈踏入社会身不由己，不是这个没空，就是那个在忙，凑一起实在艰难。

　　除了已是人母的谢诗和刘晓楠，几个人里变化最大的是是张瑶，当初唯唯诺诺的老好人消失不见，变成了带刺的冷玫瑰。然后是蔡雨涵，她在A国念完硕士就留那里工作了，如今整个人气质大变，讲话总是不自觉夹带几个英语单词。

　　“只有阿荫没怎么变，换身衣服还能装大学生。”邵菲有些惆怅。

　　成荫笑着说：“你也知道是‘装’了，年龄不还是摆那儿的么。”

　　蔡雨涵说：“阿荫你可不要藏私，赶紧跟咱们share一下保养秘诀呀。”

　　不等成荫回答，张瑶冷冷道：“人家底子好，又不是保养出来的。”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蔡雨涵干笑两声，胡乱说了句什么就把话题转开了。

　　成荫不禁又想起了毕业时那戏剧性的一出。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雨天，所以除了去食堂买饭的张瑶，她们都没有出门。张瑶给蔡雨涵和谢诗诗带了饭，收伞时水溅到蔡雨涵身上，蔡雨涵皱着眉抱怨了一句，谢诗诗又说面有点沱了。然后，张瑶就爆发了。

　　她的爆发并不只针对那两人，几乎宿舍的所有人都被她骂了一遍。然后她冒雨冲出了寝室，之后再也没回来住。

　　如果一个人习惯了对别人好，久而久之，大家都会把她的好当成理所当然。在张瑶提起之前，大家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委屈。

　　成荫这次来，主要就是想见见张瑶，她本来以为她不会来的。

　　或许是农家乐太大，直到快吃午饭成荫才见到高嘉木。

　　近一个月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棱角更加分明，眉宇间似有倦色，连笑都有几分敷衍。他从她身边经过时，礼貌地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

　　她的几个室友却一同愣住，蔡雨涵惊呼：“Oh my god！刚刚那是陆明璟吗？”

　　她们推搡着成荫，她却注意到，高嘉木的背影僵了下，然后很快地进了包间。

　　成荫低下头：“他不是。”

　　又补充，“别问了。”

　　“啊，我就说嘛，吓死我了。”邵菲拍着胸口。

　　“肯定不是啊，就算陆明璟还活着，他不是警察吗？挣的钱应该不多吧？你们没看到刚刚那人穿的是Brioni啊？”

　　“我去，高富帅啊。阿荫他刚刚是不是对你点头了来着？他是谁呀？”

　　成荫沉着脸，手紧紧攥着茶杯，指节微微泛青。刘晓楠注意到，赶紧把话题岔开了，她却半点没觉得轻松。

　　成荫松开茶杯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从大厅去卫生间要经过过道两侧的包间。成荫走到其中一个包间门口的时候，里面正好出来一个人，没看路，直直撞到她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诶？阿荫姐？”

　　又是冒失的小曹。

　　“嗯，我没事。”

　　成荫随口说着，下意识往包间里瞥了眼，正好撞上一束看过来的视线。

　　那双眸漆黑沉静，她的心跳骤然快了两拍，好似做什么偷摸儿事被发现，莫名心虚……匆忙移开目光，她跟着小曹往卫生间去。

　　明明早就已经看不见了，她却始终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说真的阿荫姐，你跟我们老板真没什么关系吗？”

　　成荫一愣，这个问题真是为难她了。

　　“上次老板亲自给你掌镜，我还以为你俩有点什么呢。”

　　成荫唇角微敛：“为什么？”

　　“因为我们老板早就很久不接散活了啊，他手里的杂志都拍不完呢。而且啊，那天本来已经有安排了的，他特意给往后挪了。”

　　成荫怔了怔，虽然她早就知道。

　　进了厕所，小曹在隔间里还在说：“对了，你不是问老板受伤那事吗？我回去问了，但是后来一忙就忘记告诉你了。”

　　洗手池边，她挤了两滴洗手液，又看向成荫。

　　“老板是四年前在Y国受的伤，好像是野外摄影时出了点意外，真挺严重的，后来他家里人就不让他去外头拍了，这才开了工作室做起商业摄影。”

　　成荫说了句多谢，心中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