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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返老还童 ...

  •   丫鬟们的手忙脚乱自是不提,只说国公府各房的大小主子一清早刚起床,听闻松龄院中传来呼叫声,无一不认为是老祖宗去了。这厢脸来不及洗口来不及漱,孙子带重孙,重孙带玄孙,连同几个辈份的媳妇子,浩浩荡荡数十人直扑了过来。

      陈佟氏八个孙子有五个留居府中,几个半百老孙甩开丫鬟冲进内间,打眼只见床上直挺挺躺了一人,看也没看清就纷纷跪倒嚎啕大哭起来。

      院里站着的人听见里头的动静,更是确定无疑,扑通通跪下一片,香云几乎跳起脚来的解释瞬间被淹没在一片震天哭声中。

      流言传得飞快,松龄院一茬丧没哭完,秦嬷嬷那儿就收到了消息。她今日休息,正在府后家中带孙女,听闻“噩耗”传至,孩子一扔,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哭边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老祖宗昨晚还好好的......”

      待跑进松龄院,秦嬷嬷已累得脸色煞白,她顾不得去给一院子的主子请安,进屋一把抓住香云的手急恨道:“老祖宗怎么会去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香云满头大汗,急火攻心,用力甩开秦嬷嬷的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吼一声:“都别哭了!老祖宗没有死,快去请太医啊!”

      屋里的哭声咯噔停住了,长孙人老耳不背,听得这句话当即爬起冲向祖母床前,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

      其余几个孙子也住了口,跟在他身后往祖母床上看,吸气声此起彼伏。

      “这......这这......”

      太医不用请,因为陈佟氏很不幸地没有“去”,还被一院子人的哭丧给哭醒了。她睁开眼看见站在床前的几个面露苦涩的孙子,早已干涸的眼底里倏地涌出两汪热泪。

      “祺钰,祺仁,祺瑾,祺泉,祺宝,你们说说,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

      孙子们握着祖母的手,抚着祖母的腿,抱着祖母的床柱子,喉咙卡了壳,默默陪着她流泪。

      老祖宗没有死,只是晕厥了一小会儿。国公爷陈祺钰出来宣布消息,劝退了院子里的一众晚辈。各房回院的路上议论纷纷,大部分人认为老祖宗的这次晕厥是个征兆,表明她身体正在每况愈下,也是时候把一些事情预备起来了。

      这不是件值得忌讳的事,毕竟百岁老人,去了也是喜丧,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讨论,甚至可以当着老祖宗的面讨论。

      当家的长曾孙媳想到这一茬,立刻决定着手操办。寿材寿衣三十年前预备过一份,二十年前又预备过一份,如今看来,材质还应该再往上提一提才能配得起老祖宗的人瑞身份。于是她一边派人去寻贵重寿材,一边请了京城御贡织坊的人来给老祖宗量体裁衣。

      想法是好的,孝心也是可鉴的,可是她请来的人,却进不去松龄院的门。

      陈祺钰发了话,即日起,免请安,免例诊,府里府外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老祖宗清修。表孝心什么的自可去表,只是用不着表到老祖宗跟前。

      长曾孙媳:......那就照着二十年前的衣裳尺寸做吧,用最好的料子,做最荣贵的寿衣,孝心不需要老祖宗知道,爹娘叔伯知道也是一样的。

      只是老祖宗的清修看起来并不十分清净。留居府中的各房老太爷们就不守国公爷定下的规矩,每月总有两三个兄弟结伴前往松龄院,一待便是半晌。

      出来后的表现更是耐人寻味,有的忧郁,有的不安,有的闭门喝起闷酒,酒醉时还会一反稳重常态的仰天长啸着:“荒唐啊荒唐!”

      各房妻儿不解相询,老祖宗还好吗?答曰还好;老祖宗答应分家析产?答曰并无。

      妻儿们:……那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你们哥几个神神叨叨半年之久?

      所有人都知道老太爷们的反常与松龄院有关,可没人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他们的嘴巴像上了锁。

      秋去冬来又至年底,宫里开了年宴,陈佟氏第一次托病没有参加。帝后的慰问赏赐如流水般抬进国公府,宴后各世家贵族的拜帖亦如雪片般递来。

      国公府一视同仁的婉拒令得京中猜测四起,流言纷飞,众人普遍接受百岁老祖宗油尽灯枯,奄奄垂绝,终于要咽气了这一说法。

      这一年里,松龄院的丫鬟们被悄悄换了好几茬,如今只剩下秦嬷嬷,香云并两个新买进府的粗使丫头还留在院中,其余的人一月一卖,一月一遣,早没了痕迹。

      作为国公府理事人的长曾孙媳对此一无所知,因为这一切都是几个老太爷暗箱操作,丝毫没有惊动府里的女人们。

      也有一些人永远地消失了,譬如那个摔了盆的丫头,和另两个与香云同年的家生子。

      香云和秦嬷嬷本也该消失的,陈佟氏保住了她俩。代价则是为了让国公爷放心,她们无法再开口说话。

      是夜子时,寒魔凶猛,滴水成冰,五位老太爷裹着厚厚的皮氅一同进了松龄院。

      陈祺钰领头肃立在外间,推开香云递来的手炉,朝里屋低声道:“祖母,渝城路遥,今冬大寒,不久怕会落雪,此时动身实是不便。不如待春暖花开之时再走,孙儿也能安心,请祖母三思。”

      其余几位老太爷亦同声道:“请祖母三思。”

      内间静了许久,方才响起一个声音:“老人没有熬过冬天再死的道理,你们不必劝了,我心意已决,明早报丧吧!”

      若是各房媳妇儿在这里,定会大吃一惊,那屋里答话的哪里还是她们熟悉的那把苍老嘶哑的嗓子?清脆爽利,悦耳动听,如珠落玉盘,如出谷黄莺,分明是个二八少女的声音。

      秦嬷嬷打了帘子,屋内人缓缓步出,显露身形。

      若是各房媳妇儿在此,定会骇到失语。那屋里走出的又哪里还是她们熟悉的那个鸡皮鹤发,腰背佝偻的百岁祖宗?乌发如云,皮肤光洁,面容姣好,身姿挺拔,分明是个二八少女的模样。

      即使看了不止一次,几位老太爷还是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最小的八老太爷陈祺宝嘟囔了一句:“我怎么觉着您比半月前更年轻了?您就别再吓唬孙儿了……”

      见过她年轻时容貌的人已经全不存世,即便她自己自照时也觉有些不惯,此时听得此言,她霎时红了眼圈,抬手摸了摸八老太爷的头,喃喃道:“祖母变了妖怪,吓着我的祺宝了,祖母也不想活着丢人啊……”

      国公爷回头对弟弟怒目而视:“什么妖怪!这是返老还童,祖母之幸陈家之福,你不要胡说八道!”

      返老还童,令人闻之咋舌观之悚然的事情,就真切发生在百岁老人陈佟氏的身上。

      一年前的那个早上,她被自己一夜返黑的头发吓晕过去,几个孙儿见了亦是惊怕不已。长孙祺钰见多识广聪慧沉稳,当即安慰她说这只是一种返老回光之象,举例说明某古籍有载,某朝某代某人也曾如此,不仅白发转黑,更脱齿重生,精神焕发,寿长两百余岁,无疾而终,史称颜祖。

      陈佟氏没听过这位颜祖的名号,便追问是哪本古籍记载此事,能找来瞧瞧也好安心。祺钰坦言古籍不可考,故事是由祖父转述的。

      陈佟氏泄气,什么颜祖,八成又是死老头子胡编乱造哄孩子玩儿的。她活了一百岁,就没听过大燕朝还有比她更长寿的存在。

      幸好,她没有脱齿重生,也没有精神焕发,只是一个顶着黑发的鸡皮老太太。也许这就是回光返照吧,陈佟氏乐观地想,活成了老人精,死前有些异象也是正常的。

      可惜她的乐观很快被残酷现实打破。几天后,她发现自己光秃了很久的牙床开始痒痒,伸手去摸,竟摸到了几颗米粒大的牙根,吓得一天没敢开口说话,直到晚上陈祺钰前来探望,她才抱着孙子又哭了一场。

      之后事情的发展越发离奇,陈佟氏几乎是以一天一个模样的速度变化着。牙齿指甲长得飞快,松垮的皮肤肉眼可见的紧实,皱纹睡一夜少一条,佝偻了二十多年的背重新挺拔,甚至胸口,都鼓出了让她难堪不已的弧度。

      在孙子们的保护下,院子里伺候的人更替得极快。房中只有秦嬷嬷和香云一直贴身陪她,眼睁睁看着她近乎妖孽一样的改变。两人皆是哑了,只能用眼神表示情绪,从惊骇到麻木,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陈佟氏每日起床看见自己的变化便自我安慰,快了,异象愈多,死亡愈近,就快要死了吧?

      镜子里呈现四十岁的脸时,她没有死,困扰多年的腰痛毛病也消失无踪;呈现三十岁的脸时,她没有死,寒夜拿掉了汤婆子仍觉腿脚暖热;二十出头时,还没有死,手背上的青筋和脖子上的皱褶被不知名力量抹平,早起洗干净的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

      那天她怔怔对着镜子照了许久,饱满的脸颊上带着血气丰盈才有的红晕,分明是她生下长女时的模样。那时边疆战事平定,她收到长兄与丈夫即将凯旋班师的消息,心情舒畅,月子坐得很好,抱着女儿在窗花下揽镜时,便看见这样一张脸,胖嘟嘟,娇嫩嫩的......

      不,不对,那时的她眉梢眼角都透着期待和喜意,而今时镜中这张年轻的脸,眼中却只有苍凉与死气。

      她扔开镜子,叫香云去请了陈祺钰过来,再次恳切地表达了想要寻死的念头。

      “我不能再等了,若叫外人知道,国公府必将大难临头,唯有一死,方能不拖累你们。”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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