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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百岁人瑞 ...

  •   国公府老祖宗陈佟氏过完百岁寿诞之后,自以为人生终点已触手可及,却不料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本想不起自己多少岁了,只记得九十大寿似乎也刚过不久。那日阖府披彩,宾客盈门,百名晚辈齐齐叩拜,皇帝还御赐了一块“松鹤长春”的金字牌匾;那日恭维听到耳鸣,贺礼收到手软,她整一天都在笑,笑得腮帮子酸了,鼻子酸了,眼眶也酸了。

      在均寿五十左右的大燕朝,陈佟氏能一口气活到九十,算是个奇迹。

      京中平辈的老姐们儿都早早去了,身为太皇太后的堂姐也走在了她的前头。待平辈死得差不多了,又时常传来晚一辈人的讣闻。十几年间,她送走了自己三个儿子和两个闺女,加上多年前死在战场上的长子,每一个孩子,都是她亲手穿的寿衣。

      长子英年早逝,她自然是哭得伤心欲绝。待到后几个或久病不治或寿终正寝的孩子时,眼泪就变得有些难落了。她白发苍苍,孩子们也七老八十儿孙满堂的,走的又是人生必经之路,换言之,没在岁数上吃什么亏,到了该去的年纪就去了。

      儿孙们哭灵是正常的,可陈佟氏作为一个长寿的老母亲,当着一屋曾玄孙辈哭重了哭轻了都很尴尬。于是只好把情绪压在心底,回府进了小佛堂,关上门自己一个人默默地难受一场。

      九十大寿之后不久,长孙致仕,圣旨下来的当天他就病倒在床,拖拖拉拉近半年才算好了个囫囵。陈佟氏不放心,每日不辞劳苦拄着拐杖从松龄院步行去他的居所看望,照料长孙的药食,帮着忙出火来的长孙媳处理琐事。

      就在这来回奔波的路上,她听了一耳朵闲言。

      两个理花草的小丫头闲聊,说老太爷久久不好,是因为老祖宗偷了晚辈的寿。

      陈佟氏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贴身伺候的秦嬷嬷慌忙扶住她,瞬间黑脸,唤人把那俩丫头堵嘴绑了下去。

      陈佟氏回到松龄院就躺下了,两天不吃不喝,把孙子们吓够呛,呼啦啦跪了一屋子。长孙撑着病体跪在床前捧着她的手道:“祖母,您这是为什么呀?”

      陈佟氏道:“我想死,我想找你们祖父去了。”

      长孙道:“可还记得祖父说过,寻死之人愧天地愧父母,难入黄泉正道,将押至枉死城受足三百年酷刑方可轮回转世?”

      陈佟氏瞥他一眼,没吱声。长孙幼年时冰雪可爱,丈夫整日抱着不撒手,编造了许多吊诡的故事讲与他听,难为他一把年纪了还能记得。

      长孙又道:“绝食便非正道,您执意如此,不但寻不到祖父,更将孙儿置于不孝不义之地,普天下人将会如何看待孙儿?今上一向待您亲厚,视您为大燕祥瑞,若您绝食而去,今上必降罪国公府,您又怎能狠心丢下我们?您体健寿长,乃我陈家之福,旁的人家想也想不来这样的福气,您竟要亲手破掉么?”

      长孙袭爵三十多年,领任上公太师十数载,深得圣心,极是善言,这三问问得陈佟氏哑口无言。她很想说我这个老不死的偷了你的寿啊,儿女死光了,乖孙也生病了,再活下去就没脸见人了。

      可是她看着长孙真挚的表情,泛红的眼眶,想到皇帝年年宫宴上对自己的看重和对陈家人的亲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张口喝下了秦嬷嬷喂来的一勺白粥。

      从那天以后,陈佟氏便闭门谢客。除了一年一度的宫宴还需要她坐镇当个吉祥物之外,极少迈出松龄院,每日礼佛诵经,少言少食,日子过得清净低调。

      如此不知又过了几年,执掌内院的世子夫人,也就是她的长曾孙媳兴高采烈前来报喜,恰逢她百岁寿诞之际,她的第一个来孙或者来孙女就要降生了。六世同堂,古今罕见,皇帝赐下金玉宝器,并在朝会上向她的长曾孙讨一杯喜酒,府里便决定将老祖宗的寿宴和孩子的洗三一起办,大办。

      长曾孙媳走后,陈佟氏发呆发了许久,迟钝地问秦嬷嬷:“我,已经一百岁了?”

      秦嬷嬷从蒲团上艰难爬起身,弓着腰走到她身边,慢慢地给她按摩肩膀:“是啊,您已经一百岁了。”

      秦嬷嬷是在她六十岁时到身边伺候的,那时还是个青嫩水灵的小姑娘,如今鬓边早已抽出白发,手背早已皱纹横生。

      陈佟氏歪头看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阿灵,你都老了,我怎么还不死呢?”

      若搁在二十年前,秦嬷嬷定会去捂她的嘴,轻唾着叫她不要说晦气话,老祖宗长命百岁。

      如今真的长命百岁了,秦嬷嬷也只能跟着叹气:“人的命,天注定,是天让老祖宗长寿,您不能逆了天啊。”

      陈佟氏便不说话了,静静看着龛上的佛像,又长久地发起呆来。

      国公府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个月,玄孙媳妇儿生了个男娃,寿宴洗三如期举办。陈佟氏什么也不用管,只需在行礼时到前厅坐一坐,露个笑脸儿,赏孩子们些物件就好。便是皇帝来了,也用不着她去迎接,倒是皇帝主动上前问好,还像小时候那样拉着她的手不放,说了几句国公府后辈优秀,自家皇子皇孙们鲁钝的场面话。

      陈佟氏拍着已近耳顺的皇帝的手,眯着眼慈祥地笑,并不接茬。秦嬷嬷在一旁解释,老祖宗耳背,听不清了。皇帝理解地点头,又嘱咐国公府一众后辈要照顾好老祖宗,百岁人瑞乃大燕之福定将载入史册云云。

      来孙行完洗三礼被抱来请老祖宗赐福,陈佟氏只瞄了一眼就叫人抱下去,随后赏了几乎半个私库的宝贝给他。

      能看见国公府的第六代出生,陈佟氏知足了。那白里透红的小娃儿,一双眼睛黑珍珠般纯净,她不敢多看,怕自己身上的朽气伤了孩子。

      再之后的宴席跟陈佟氏没有关系,前头自有孙辈操持,她递个眼神,秦嬷嬷便知机的借口老祖宗疲累需要休息,将她扶了回去。

      牙掉完了,发白尽了,可她耳朵并不背,眼睛也好使得很,甚至腿脚也没有僵硬到一定要靠着拐杖行走。说出去跟个笑话似的,百岁人瑞耳聪目明健步如飞像话吗?于是在外人面前她常常装,装自己已经老得失去了所有机能,装自己很快,也许明日,就会死掉了。

      她觉得每次出席宴会,大家看她的眼神似乎都隐隐藏着一个疑问:她几时寿尽呢?

      陈佟氏也经常自问,几时寿尽呢?苦吃过,福享过,丈夫走了,儿女走了,朋友走了,敌人也走了,她当真是活得够够的。

      可是一百岁了,她还没有寿尽,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答应了孙子不主动寻死,陈佟氏只能继续喘气,继续祈祷,继续等待。

      只是她没有想到,平静等死的日子,在一百岁开始的第二天就被打破了。

      这天陈佟氏一觉睡醒,咳了一声,当值的丫头立即轻手轻脚端水进来,柔声问候着:“老祖宗睡得可好?”

      陈佟氏还没回答,便听那丫头突然尖叫了一声,铜盆咣叽砸下,撒了一地的水。

      外间各有各忙的丫头们都听见了响动,几个大的慌忙进屋查看,甫一看见陈佟氏,竟然都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僵住了,有人捂嘴,有人瞪眼,像是见了鬼般。

      陈佟氏有些不悦,她多年不发脾气是因为能送到她身边伺候的人皆是懂事省心的,并不是因为她念了佛之后就真的佛了。年轻时,她也曾是个脾气火爆的将门虎女,今上的爷爷太宗皇帝没登基前都挨过她的鞭子。

      “规矩学哪儿去了,怎么还摔起盆了?”没人上前搀扶,陈佟氏自己撑起身来,皱眉道:“一个个的都杵着做什么?”

      大丫鬟香云率先反应过来,她转脸冲那摔盆丫头使了个眼色,叱道:“还不快收拾了,待秦嬷嬷来了自己去领罚!”说罢迅速调整了温和的表情,快步走到床前,扶起陈佟氏,又拿过衣裳伺候着穿戴。

      “老祖宗恕罪,小丫头进屋伺候没几天,手脚粗笨,奴婢这就打发了她去,您莫动气。”

      另两个大丫鬟也醒过神来,急急低头蹲身,拾盆的拾盆,擦水的擦水。摔盆的丫头浑身发抖,头是垂了,眼睛却还控制不住的往她那儿瞟去。

      陈佟氏见状眉头皱得更紧,斜睨香云一眼,沉声道:“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老祖宗,其实,其实奴婢觉着是件好事儿来的。”香云咬着下唇语焉不详,在陈佟氏目光的逼视下只得起身,去拿了一面妆镜,递到她面前。

      “您瞧您的头发,真是好事儿......”

      陈佟氏往铜镜里瞧了瞧,脑子轰地炸了,刹时惊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喘不出来,颤巍巍举手指上镜子,喉咙里挤出一句:“天...爷!”

      随即往后一厥,当场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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