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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秋风起兮白云飞(上)
“七哥,你在做什么?我们又要搬家了吗?”
戚少商茫然地拆开了手中的包袱,夜深了,他实在不该这样打扰忘夜的睡眠,可是包袱打了又拆,拆了又打,他始终犹豫不决。
按理说,铁手知道那位神医的所在,而自己在京城还有很多公务要做,让铁手带忘夜去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戚少商立马与铁手打了商量,并着手打包好了忘夜的行李,太多要带的东西了,戚少商收拾了很久,然而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连自己的包袱都收拾好了一并带到忘夜房中,无法否认,戚少商有多么想自己带忘夜去,想到要和忘夜分开一段时间,把他交给一直戒备他的铁手手里,然后再交到那个神神秘秘的女神医手里,戚少商就怎么都无法平静对待。
想去——戚少商太想自己陪忘夜去治病了,离开自己身边会有多少变故,戚少商想都不敢去想,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谁赔一个属于他的向忘夜给他?
可是——道义呢?责任呢?……
“七哥!!!”
“啊?怎么了忘夜?”被唤回神,戚少商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床上的某个孩子一脸生气加疑惑的表情。
“七哥,为什么要整行李?我们要搬家吗?”
“不是,是忘夜你要出远门,七哥在给你整行李。”
“要去哪里?”注意到戚少商在整自己的衣服,忘夜又好奇地问了一句,“七哥也一起去吗?”
“……不了,七哥就不去了,让铁手哥哥陪你去……”
“不要,七哥不去我也不去,我不要离开七哥!”
“忘夜……”戚少商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实在嘴拙。
“不要不要就不要,是七哥你说不让忘夜离开你的,你现在又要忘夜走,七哥你骗人,你明明说不骗我的……”
自己说的他都记得,戚少商在无奈的同时竟生出了一丝的欣喜,于是哪里还顾得上手中的衣服,这一瞬间只想好好地抱抱他。谁知刚来得及把手脚张扬抗议着的小孩拥入怀中,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啊!”
戚少商一冲出房间,就看到西南方向一片火光。
“七哥……”忘夜跟着出了门,难掩不安。
“好像着火了,你在屋里等着,我去看看,别乱跑。”着火,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蓄意纵火,意欲他为。
“可是……”忘夜抓住了戚少商的手臂,不安并没有散去。
戚少商刚想安慰几句,却忽然感觉到身后异样的动静。忙一手揽住忘夜的腰,身体一跃飞出一段老远的距离,身后一阵亮丽的光芒,等两人再回头时,便看到之前所站之地旁边的门窗墙壁片片碎裂,景象诡异得很,想象一下刚刚两人如果没躲开……戚少商不免后怕,放下忘夜,叮嘱了一声“躲着”,他提气就往那个人影逃走的地方追去。
那人轻功与戚少商相当,但是因为戚少商刚刚与忘夜那么一耽搁,离那人就差了一段距离,越过几个屋顶,那人影便消失无踪了。居高而望,虽然月色极好,但是阴影处是否藏了人却看不到,站了一会,没有感觉任何风吹草动,戚少商才转身回去,月光下有什么卡在屋瓦之间闪着金光,戚少商俯身把它捡了起来,刚好奇这是个什么玩意,却突然惊觉,这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么忘夜岂不是会有危险?戚少商心中大骇,顾不得理会那物什急忙往回赶。
好在忘夜还躲得好好的,看到戚少商回来才敢跑出来——离开那么一刻就够自己怕的,此去云南路途遥远……戚少商决定这次再对不起无邪和无情也要自己陪忘夜去找神医。
失火的只是厨房,因为与四周建筑连接不多,所以损失不大,杨无邪说可能是灶炉里的火没灭,但是联想到那个黑衣刺客,戚少商就知道这件事并不单纯。追命要去六扇门立案追查,被戚少商阻止了,那个刺客的目标若不是忘夜就是自己,江湖中事,自己能解决的还是不要牵扯到朝廷的好,毕竟现在国家内忧外患,六扇门已然成为朝廷里重要的有生力量,金风细雨楼本来就应该为之分忧分担江湖琐事,如何还能平添麻烦?再说这事,无论是针对自己还是忘夜,跟自己是脱离不了关系了,到底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之前被随意塞进腰带的物什,于是拿了出来:“我捡到了个东西,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此时在灯光之下,戚少商才看清楚,那东西大概有人小臂的长度,两端似乎是金质,形状诡异,看不出个所有然,中间小管有些小孔,倒像个笛子。
“这个是什么?短笛吗?戚包子你哪里得来的这东西?真是精致漂亮。”追命说着,伸手接了过去。
“我……”戚少商刚想说明,他身后才看到那物什模样的忘夜已经惊呼出声:“孔雀翎!”
(这里,各位看官忘记这是温书的CP乱入吧~偷盗个古家的武器和人物用用)
“忘夜你识得?”
一时间焦点都集中在忘夜的身上,忘夜却似乎还在震惊之中,有些失神地答道:“以前师傅教我神哭小斧的时候,曾经说过,小斧虽然厉害,却排不进这江湖暗器榜,而排在这暗器榜首位的,就是孔雀翎,孔雀翎精致美丽,乍一看谁也不会想到它是那么厉害的暗器,但是一旦出手……”他边说着,手边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身侧,那里是空的,自从他回来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那装小斧的小袋了。
“小斧……我的小斧呢?”没有摸到预期的东西,忘夜顿时惊惶不已,他的手似乎还想要摸索,却又忽然抬手按住了额头,难受得弯下了腰去,“痛……好痛……小斧是什么?谁是师傅?痛……好痛……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表情痛苦异样,手用力地敲打着自己的额头。戚少商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按进自己怀中:
“不要再想了,那不重要不重要……”
被安抚的忘夜隔了许久才沉沉睡去,只是眉头紧蹙,脸上还带着些许痛苦——为什么是他一直在受伤害呢?戚少商有多么希望这些痛能够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楼主,让下人们带向公子回房休息吧!”
戚少商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忘夜交给上前来接的人:“小心点,别吵醒他!”
忘夜离开后,四个人才坐下来重新讨论那孔雀翎。
“仔细一看,原来这两边分别雕的是孔雀的头与尾,你看着纹路,这做工实在是栩栩如生,刚刚我还以为是女人家所用的短笛,雕着凤头凤尾呢,你们看,还可以当发簪用……”追命边说着边把那东西拿到头上比画。
铁手一时心惊,忙伸手夺过:“胡闹,这么凶险的东西,怎么能乱玩,万一出事怎么办?”
追命不悦地别了别嘴,倒没有反驳。
“关于这孔雀翎,我倒有些耳闻。”
“无邪你知道?”
“我是白楼的执掌者,对暗器谱还是有所了解的,传说这孔雀翎是孔雀山庄主人穷毕生精力所造,当年甫一出世,就要了三十六位□□高手的小命,之后更令孔雀山雀屹立江湖数百年,只是这两年来,有传闻说,孔雀山庄的孔雀翎已经丢失了,如今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楼主……”
“丢失?”戚少商心中疑惑,仿佛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楼主,要不要派人前往孔雀山庄调查?”
“孔雀山庄……”戚少商脑海中盘算了下具体的地理位置,对着杨无邪摆了摆手,然后从铁手手里接过那孔雀翎,“我亲自去吧!顺道带忘夜去找神医。铁兄,你画一张去药山的地图与我,另外,我不在这段时间,还请你多多照顾楼里,帮助无邪。无邪,铁二爷是侠义之士,有他坐镇,你当可放心!”
杨无邪和铁手顿时面面相觑——阴谋啊,他们两个人绝对是掉进戚少商的阴谋里了。
“我明日便去与无情说明,今晚就到这里,大家都累了,去睡吧!具体事情明日再行商榷。”说完转身便往厅堂门外走去——刚刚忘夜被带走,自己还有些担心,如今总算情义两全,能陪忘夜出行,他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吧?
望着戚少商离开的背影,杨无邪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孔雀翎上,总有些奇怪的地方,只是一时之间,被打断的思路回不来,于是也说不出来,最后,终于化作了嘴边一抹苦笑。
(放心吧无邪哥哥,你们家小狄不会像愣头青戚包子一样的)
“既然如此,杨总管,我们也告辞回房了。”铁手拉着追命站起身来,告辞离开。
要回去画一张地图,可惜自己实在没什么画图的天分,记得的是少之又少。不得不哀叹一声戚少商的假公济私,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也不太想离开追命,未曾打包的行李,也不用再去整理了。
第十七章秋风起兮白云飞(中)
戚少商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准备盘缠和干粮——
“忘夜现在应该看什么都新奇,得多带点钱,到时候好买给他……”
“这样的话,得找辆大一点的马车才能把那些东西运回来……”
“忘夜最近好像又瘦了,得多带点好吃的去,外面的东西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啊呀,厨房好像被烧了……”
“入秋了,天也要转凉了,忘夜受不得寒气,衣服得多带几件,昨天整的也不知道够不够,要不再准备两件,还是说多带点钱路上重新做过……”
“忘夜……”
戚少商忙进忙出地备这个备那个,什么东西都自己亲自动手,等他打点好一切来到大厅的时候,一群人已经在那里候了他很久了。连无情也到了,正摆开了棋局与忘夜对弈。
“师傅!攻这里这里……”
“臭小子,观棋不语真君子,让他们好不好下!”
“我本来就不是真君子,我是小人啦小人!师傅攻这里啦,把这片全都杀了。”似乎是棋局陷入了僵局,小随风在一旁急得直跳脚,被追命追着打头还不忘边跑边回头冲忘夜喊:“师傅加油!加油!”
忘夜为难地挠着头:“攻也没用啊,我另外一边好像守不住了,而且这边这么一大片,好像有点贪心啊……”
戚少商不太懂下棋,但是既然是忘夜在下,他倒是很想看看,于是凑上前去,却被逃跑中的小随风撞了个满怀:“哎呀!七师父?!”
“戚少商,你可来了!”无情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来。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本来还准备打点好一切就带忘夜去与你说明缘由再辞行的。”
“无情哥,下棋啦下棋!”看到棋局停了下来,小随风不满地拖住了无情的轮椅。
“随风,不可无礼,这棋到这里已经有胜负了,师傅技不如人,甘愿认输。”忘夜说着,抓住随风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那你们聊正事啊,我带随风去打点下!”被拖着走的随风还不忘回头喊:“哼!那是因为我师父才刚学不久,假以时日你们都不是对手!啊呀!师傅慢点……慢点……”
大厅里一阵笑声,大家都被那活跃的孩子逗乐了。(现在的小随风可真可爱,小顾,你确定要把他往你那个方向带吗?啊~~神哭~小~斧~~)
“戚少商,你去哪里找了这么个活宝,像个没长大的追命似的。”
“大师兄!”
“哈哈哈……之前路上捡的,被一群小乞丐欺负得很惨。”
“那小子眉目俊朗,骨骼精奇,以后必是人中龙凤啊!”
“呵呵……”戚少商笑笑,做个大侠太累,他倒宁愿随风以后只是个平凡人,但是想到之前那孩子信誓旦旦的豪言,又只能苦笑,“对了,无情兄怎么来了,不会只是为了下棋吧?”
是等你等得无聊了才下的棋——无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话没真说出口,这人当真是木讷得很:“你当六扇门是做什么的,昨夜楼里大火,真以为可以瞒下我?我是担心才来一问究竟,刚刚跟无邪讨论过,这件事,我觉得大有蹊跷。”
“没错。”一直沉默在侧的杨无邪接过无情的话分析道,“金风细雨楼里多的是重要的建筑,为什么来人独独烧了一个厨房?厨房的位置可是与其他建筑分得最开的。其次,那刺客的目标是什么?若是向忘夜,为什么不趁楼主你离开时下手,若是楼主你,为什么把你引到偏僻无人处以后却不现身,他大可设下埋伏,反攻楼主。”
“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关键。奈何这刺客做事实在太没有章法,所以我暂时还理不出什么头绪。”无情轻叹了一声,“现在你手上的孔雀翎,大概就是唯一的线索了,你说要亲自去查,自然无可厚非,只是你不怕离开了这里,金风细雨楼再出意外?”
“从那刺客只烧厨房这一点来看,他的目标并不是金风细雨楼,而极有可能是我,引我出去却没有现身,可能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暗器丢了怕不是我对手。所以,我亲自去查,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一来,我六扇门捕头的身份有查案的权力,二来,可以把刺客的注意力从金风细雨楼上引开,若只是我个人恩怨,我还是想自己解决。”戚少商把昨夜想了一夜要跟无情解释的说辞一口气说了出来,顿时有了种松了一口气的轻松。
没想到戚少商分析起来还真是头头是道,无情微微一愣,随即轻笑起来:“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有阻止的道理,我现在就以六扇门总捕的身份,将金风细雨楼纵火案交予你戚少商查办。”
“戚少商领命!”戚少商躬身领命,心头大石放下,想到可以和忘夜一路独处,免不了带了些雀跃。
“好,那就这样吧!六扇门还有很多事,我先回去了,追命,你也一起回去。你二师兄暂时受戚少商所托坐镇金风细雨楼,是跑不掉的。六扇门里的大大小小,可是想你想得紧。”
追命为难地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铁手带着冷漠的脸上,他冲自己点了点头,追命有些丧气:“好吧,我去收拾行李。”
铁手看着追命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并不是不在乎的,可是自己现在要保持的,不就是那样一个安全的距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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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装好了马车,忘夜才姗姗来迟,肩上还背了个包裹。戚少商把那包裹接过来,掂了掂重量:“这里面是什么?”
“衣服。”
“衣服?谁的衣服?”忘夜的衣服不是自己帮他整的吗?还有要带的?
“我的啦七师父!”小随风飞一般地跑过来,一把抓过戚少商手里的包裹,然后冲进了马车车厢里,撩开窗帘子探出一个头来,“快走啦七师父!”
“这……这是怎么回事?”戚少商有点傻眼。
“随风说他也要去,他说他可以照顾我。”忘夜说着,也慢慢地走向马车,然后钻进车厢,小随风的头消失在窗口,看来两个人已经聊开了。
戚少商无语问天——照顾?到底是谁照顾谁啊?独处呢?他要的独处呢?什么活宝,摆明了是祸星啊祸星!
“我们是要去查案的,带他不方便吧!无邪答应了吗?”以杨大总管的英明神武,绝不会让一个小孩来给自己搅局的吧?
“嗯!杨叔叔答应了,他说他不会带小孩,让我跟着你们他很放心,还说要我好好照顾师傅,不要给七师父添麻烦。”小随风探出头来答了戚少商一句,又缩了回去,留下呆滞的戚少商望着还晃动着的窗帘。
你不是吧?杨无邪,报仇也不是这么报的?怪不得不愿意来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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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楼某处正翻查着资料的杨无邪打了个喷嚏:“入秋了,天凉了,还是多加件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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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带着追命回到了六扇门,追命一路上有点魂不守舍,无情都看在眼里——他原本以为,让追命跟着铁手可以带铁手回归公职,可是,今日种种,铁手对追命的关怀,他却看得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正常,虽说以前就是形影不离,但是如今,这里面似乎又多了别的东西,无情有点怕了,只好先将他们分开,毕竟有些道德伦常,身为公门中人,绝不可败坏。如此想来,这件事也实在是头疼。还有那个戚少商,他真以为别人都看不穿他的心事,他是坦荡惯了的人,怎么瞒得住别人。
(其实无情哥哥,你知道啥子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
思绪混乱不堪的无情刚一进大门,就看到银剑心急火燎的赶了上来:“公子,方小侯爷来了,在偏厅候着呢?”
无情觉得自己的头要裂开了……
第十八章秋风起兮白云飞(下)
方应看知道自己是一个很贪心的人,自然地,他也知道某些人背地里会说他贪婪,他觉得无所谓,因为他想要的东西真的很多,现如今握在手里能掌握的东西再多,也依旧会觉得不满足,心里面空空的,还想要装下更多。
这是他的欲望。
他习惯穿上白色的衣服,说着率真的话语,对着他人掩饰自己心里面黑暗的欲望。可是每次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那些东西还是会流出来,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手,空荡荡的心,填不满,想要去占有些什么,心里面在叫嚣着——更多,更多,我想要更多,金钱,权力,美人……不能满足。
亦不能停止……
木轴转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赶走了方应看混乱不堪的思绪,他抬头,看到无情尚未褪去无奈的笑容。
连个虚伪的笑容都装得不像——同样是穿着白衣的男子,这个人为什么就可以如此地干净表里如一?方应看有那么一瞬间,想让他浸染上跟自己一样混沌的墨色,然后这一瞬间的念头在心里面无尽地蔓延开来。
但是方应看不急,他可以等,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手过。
“小侯爷怎么有空过来?”
“我是来找无情公子叙旧的,多日不见,无情公子风采依旧,只是气色略显不佳,是否公务太过繁忙?”
又是叙旧?这人和自己到底有什么旧好叙?无情微微蹙眉,隐藏不住自己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回道:“难得小侯爷有这空闲,可惜正如小侯爷所说,无情实在是公务繁忙,恐怕是一丁点时间都难以抽出来,大概是要怠慢小侯爷了。”据说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这人怎么如此清闲?
无情心里想着要不干脆惹他动怒,最好他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再不来这六扇门。可是他毕竟还是无情,还是那个以大局为重的无情。
看到无情神色的微妙变化,方应看嘴角微扯,轻笑开来,他总是可以注意面前这个人细微的变化,这个人的每一个表情他都可以百看不腻,而自己此时的笑容呢,如此随意不需要假装的笑容,大概也只有在面对这人的时候才会有吧:“无情公子忙你的就好了,六扇门里的茶着实不错,我就是想要喝杯茶,你不用招呼我。”
不用招呼?你堂堂方小侯爷在这里,有不招呼的道理吗?
无情唯有慢慢地行到方应看的对面,然后抬手,给自己倒一杯茶——这并不是什么好茶,银剑拿的是自己一直备的茶叶,自己微薄的俸禄所能承担得起的茶,怎么可能比得上侯爷府里的顶级好茶——这个人总是这样,带上了虚伪的面具,说的也没有一句真话,于是令无情无端地,生了一丝畏惧。
“我听说,昨夜城中走水,想必无情公子今日之繁琐与之有关。”
无情开始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他方应看不知道的事情:“小侯爷,您还是不要叫我公子了……”听这个人叫自己公子实在是极不舒服,这样谦逊的语气叫出来,莫名地有些亲昵的意味,“叫我……”
“崖余!其实我一直想这么叫了,你我好歹也是知交,叫公子实在太疏远了。叫名字就好了嘛,以后我便叫你崖余好了,你也不要小侯爷长小侯爷短的,叫我小方好了。”
“小……小方?!!”
“怎么?不喜欢?那叫老方也成!”
无情原本是想让他叫自己成捕头的,带上了公职称谓,自己便只当应付方应看都是公事了,哪知这人倒是会摸着杆子往上爬,“……小侯爷,您还是唤我无情好了,小侯爷身份尊贵,无情也断不敢越矩。”
方应看一时的兴奋散去,脸上竟带了些失落,无情看着他眼底堆积起来浓重的寂寞,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方应看,怎么可能会寂寞?
了解越深,才懂得,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是在演戏,这个人,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人,所以现在这个表情也是骗人的。自己与他,说穿了,是站在对立位置上的,所谓知交,所谓故人,骗骗外人还可以,彼此却是心知肚明的,所有更不可能有真心相待这种事情发生。他如今这样一副真心受挫的表情,做出来,难道不觉得很可笑吗?
“……够了吧……”
“啊?什么?”无情有些懊恼,这样的事情,竟能让自己想到入了神。
“我说,走水的事,一个早上,够了吧?”
“差不多了,有劳小侯爷关心了。”
“是啊,我多事了,跟我无关呢……”方应看手肘靠上桌子,托起下巴看着无情,笑意盈盈。
这种表情,鬼才相信跟你无关!
无情脑海中散掉的结点忽然被串起来了一个,但是,只是一个而已,知道这件事跟方应看有关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个人做事,也成谜:
“只是意外失火而已,自然跟小侯爷您扯不上关系。倒是小侯爷您上次说下棋的事,近日我抽空与追命下了一盘。”再说下去恐怕又要被他迷惑,无情唯有岔开话题。
“哦?是吗?”方应看控制不了那些流淌出来的笑意,无情忽略不了自己的存在,随意的一句话他都一直记得,“感觉如何?”
“他到底只是初学,对不了多久……”
“也是,无情你棋艺精湛,再怎么聪明的人,若只初学,是绝胜不了你的……好了,”方应看放下手站了起来,“快午时了,早上吩咐炖的汤这会估计也炖好了,我回府里喝汤去了。”
“这就走?”这变得未免也太快了,等了自己一个时辰,坐下来说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要走?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真的只是来喝茶的?“那……无情行动多有不便,恕不远送了。”
“无妨,无情你忙碌了一早上,这会得多多休息才是,区区在下,就先行告辞了。”方应看边说着边往门口走,一直站在门外的随行人为他打开了门,他却又停了下来,目光还望着门外远处的天空没有回头,“秋风起了……无情啊,你好好记着今天的那盘棋吧,等到了那一天,也好给他做个证……”
作证?什么意思?无情还想再问,方应看却已经走远了。这个人,总是翻手云覆手雨,阴晴不定,变化多端,让人应付不及,莫名其妙。
其实无情不知道,方小侯爷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会有意无意地流落出那么多在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细节。
方应看一径出了六扇门的大门,身边的人才开口问道:“小侯爷莫非是同情那人?”
“同情?”方应看笑了——同情、怜悯,本是与自己绝缘的感情,“也许吧!难道他不值得同情吗?”
“不值得!”
“哈哈哈……”扬起的马车门帘又重重摔下,方应看人已经入了车内。
不值得同情吗?方应看轻声呢喃着
——的确,除了我,大概也没有会去同情你了吧?只有我才懂你,你是那么地寂寞,却以为自己不寂寞,明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却还要装得无比强大,带着可笑的自尊,就算毁天灭地也要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这一点,我们何其相似,顾惜朝?
只是,你比我幸运,因为现在,有人给了你一个依靠,就看你是要抓住,还是要毁掉它?
而我……
方应看轻撩起马车的窗帘,望着六扇门渐渐遥远的大门
——而我,却在一步步地远离我可以获得的救赎。
救赎!可笑的字眼,我不要什么救赎,若我逃不出去,那就干脆,把他拉进我的地狱里。
埋首案卷的无情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然后便听到急急奔跑的脚步声,门被用力地撞开,银剑焦急的脸庞出现在门口,背光,有些阴暗:“不好了,公子,冷血……冷捕头出事了!”
那,便是所有一切的开始,只是无情,却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开始明白!
从这一刻开始,很多东西,再没有办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