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传》十木水

9、第 9 章

　　原以为绝决是件困难的事，其实只要下定决心，做起来反正是最简单的。

　　连夜收敛了常用的衣物，也不过是个小小包裹，左右看看其它的小玩意儿，没有一件不是打着青丘山的印记：那一处砚台是浅浅同我一同磨过墨，还记得嬉笑间你一笔我一划互画成两张小花脸；这一束干的芦苇草，让人不由想起前山湖水边漫天的芦苇丛中曾经你追我藏；那边一幅葡藤图，原本是我画老藤她添葡萄，结果她却画了一地葡叶和一只睡狐，还振振有词地说：“世人总枉我狐族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此画就是告诉她们，都是妄言！”。每次看这些幅画，我总会想到她那副自鸣得意的可爱样子，也不由得面露微笑，而今，却都变成独自落寞地苦笑了。于是这些小东西，就只让它们和我童年的美好记忆一起留在青丘吧。

　　东西都收拾好了，又提笔给姐姐姐夫修书一封，只说如今自己业已成年，常常思念父母，不愿再寄宿青丘，决定回老家幽都山，心意已决，勿念。

　　幽都山，那是个什么样子呢，有没有青丘一样的竹林，有没有青丘一样的湖泊，有没有漫山遍野的青草地，有没有四季绽放的花朵？我只知道它在遥远的北方，虽然我只习惯青丘的四季如春；只知道那里有被称为父亲、母亲的亲人，虽然自从出生起我从未见过他们；只知道它应该是我的家，虽然我从未踏上过幽都山的土地，但如果我要离开青丘，那就是我必须也是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这一夜，睁着眼睛难以入睡，一会儿遐想幽都山的样子，一会儿设想着父母的模样，一会儿想着自己这一走姐姐姐夫会怎么想，一会儿思考父母突然见着自己会是什么时候情形。更多的是想着当浅浅发现自己回去，会不会有一点内疚、有不舍，会不会去幽都山找自己？想到这儿，突然就觉得她真的会去找自己吧，那要不要跟她回来呢：
　　不回来？让她失望而回，也尝尝被拒绝、被放弃的滋味！
　　还是回来吧？毕竟这里是从小住到大的青丘，难不成真的要在幽都山一住到底？

　　左思右想，最后打定主意，如果她真的去幽都山，自己的就像主人一样留她住几日，伴她逛逛幽都，然后再一同回来。想到这儿，一直纠结的心情大大好转，竟然欢心雀跃起来，看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远远地照在青丘山顶，就急匆匆地腾起一道云朵直奔幽都山。

　　可笑的是，自己却从来没有认真地设想过，如果没有人来找我，那该怎么办？

　　算算回到幽都山的日子，已经一月有余。

　　这一路风餐露宿，急行多日，赶到北海，按图索骥找到幽都山，只记得一眼望去满目漆黑、黑云压顶，心里已是一黯。东寻西找，好不容易在山沟里隐蔽处寻到玄狐一族的洞府，却又因为面生，被看守洞口的兄长当成细作，直押到父母面前，但任我如何解释，大家看着这副面孔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狸家的小女儿，直到父母与青书姐姐通了书信，才肯与我相认。

　　初来幽都山，本以为终于能得到父母疼爱，可其实与想象完全不同，父母本就生份，又闹了这样一场误会，于是认亲的场面就变得不尴不尬，父亲只挥挥手，让人给寻了间屋子住下，母亲倒是握着我的手嘘寒问暖，但却总是不经意间端详着我的面庞，而一大群兄姊站在四周三三两两窃语，只等到母亲介绍时才与我点头示意，不一会儿大家就各自散去。

　　平日里，母亲虽然常常来找我说话，但言语间多是问到青丘怎样、青书姐姐和姐夫如何，而对于自己，总是谈及很少，偶尔提及也不过是客套地询问衣食住用是否合意，仿佛几百年里亏欠下的父母之爱只有物质上的多多给予才能弥补，可越是这样，越是觉得他们待自己如客人般殷勤却疏远，反而不如对其它兄姊言谈笑骂随意，但处处流露着亲昵。

　　原来，这个叫家的地方，更是一点也不像家。

　　*注：《山海经.海内经》
　　北海之内，有山，名曰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有大幽之国。有赤胫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