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灵之缘起生烟》净深缘

91、仇恨

　　彼世的雨季从未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寒冷入骨。
　　天空灰沉沉一片，乌云压抑得让人窒息，打在身上的雨滴都好像是利剑，枯黄的落叶都被雨水浸泡成了腐烂，枯树上传来的鸦雀‘咕咕’声，更显萧条。
　　从这座不知名的山丘往下看，便够清晰看到神龛顶上的大佛影像，这里，兴许能享受到中立区显有的安宁。
　　有神明庇佑的地方，也算得上是‘净土’一片。
　　在博士三人的帮助下，席缘将宋雨尤安葬在脚下这默默无名的山丘之巅。
　　博士离开后，席缘守在宋雨尤安葬的位置独自待了许久，谁也没去惊扰过。
　　联盟中谁也料不到，那不可靠近的神像竟再次玩笑般的不翼而飞。
　　“博士，请您保护好她。”
　　席缘用阿尔法将神像探囊取物般找了回来，她躲在博士的秘密居所里給神像装置重新做了伪装。她明白，这场关于造神的闹剧远没有结束，她必须重新回到中立区与整个联盟抗争。
　　将神像递交给艾迪博士后，四人就此分别。
　　席缘再次来到宋雨尤的墓碑前。
　　望着山脚的一切，她莫名感到空空落落，整个人好像被挖走了一大块，也不知今后该如何做个孤勇者。
　　雨季好像不会停，周围陌生可怖的一切也都无处可藏，那些阴郁也都彻底被公之于众。
　　装置再次得而复失的消息早已闹得中立联盟鸡飞狗跳，中立区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眼皮子底下都能让它不翼而飞！废物！废物！”
　　“这还算得上是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吗？”
　　“找到容器！这简直是耻辱！耻辱！”
　　接踵而至的‘通缉令’铺天盖地。
　　“找到‘容器’得彼世，找到‘容器’得重赏，找到‘容器’一世无忧…”的歌谣传遍中立区各个角落。
　　离家继续施压，减少了对能源的出售，这是离家唯一且最有效果的威胁。
　　彼世摇摇欲坠。
　　半瘫痪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
　　失去能源供给对仿生族群而言重创严重。抢夺、杀戮充斥在中立区，库斯卡以科技为核心的学院研究成果接连中断，研究者们闹得不可开交，散的散，逃的逃。
　　迫于离家的威胁，中立联盟释放了离萝。
　　奎克把离家打理得井井有条，随时迎接女主人的归来。
　　“小姐,饿了吗?吃些东西。”
　　他小心翼翼的询问接回家的离萝,一刻也未曾从离萝身旁离开过。
　　回到家后的一周里，离萝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盯着一处发愣。
　　守在堂外的仆人也个个一脸焦虑。
　　离萝对任何人都友好，连仆人也一样。
　　整个离家守护的重要秘密终于被彻底戳破，这无异对离萝而言时最大的伤害。
　　“小姐，您吃些东西吧。”
　　仆人们不忍看到她的憔悴，也都开始纷纷劝慰。
　　奎克靠到离萝面前，温柔地将她揽进手臂里。
　　“回家啦，小姐。”
　　七尺男儿也终是无法忍耐那份悲痛，抑制许久的眼泪终于变得无处安放。
　　仆人们个个涌进大堂，远远地站在离萝面前。
　　“我们会陪着小姐您的。请小姐今后一定要好好振作起来。”
　　离萝天性良善，接踵而至的打击迫得她欲哭无泪。她抬眸望着奎克，哽咽着。
　　“神像没了，加…加利…也没了。”
　　奎克愣了两秒，含着苦笑安慰着。
　　“小姐在。加，利就在。”
　　漫漫人生坎坷不断，唯有生离死别最难跨过，亲别离，人消瘦…奎克亦是如此。
　　离萝归家后，离家并没放宽对能源的供应。
　　联盟每天都会派人上门拜访。
　　无一例外，也全都吃了闭门羹。
　　还存有能源库存的族落便开始了对容器及‘逃犯’的全力追捕。
　　离家的变故让奎克彻底成为了整个大家族的支柱，离萝虽已归家，但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她依旧沉浸在伤痛中。奎克誓死守护离家，失去亲人的他甚至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为了避开纷争，保全折损的家族脉络，他决定带着离家老少回到篱萝岛好好度日，只有那里才是他们最好的落脚处。
　　为找到宋雨尤和席缘，联盟对与他们有过交集的所有人都调查了遍，席缘人际交往并不多，神司也在寻她，失去能源供给后，联盟忌惮于神族，他们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宋雨尤的社交中，很快便又就查出了艾迪博士和加里。
　　和席缘告别后，艾迪博士和加里也无处可去，他们和席缘一样，在彼世东躲西藏。
　　因由中立区的仿生人都有编码，联盟想要追查倒也不繁琐，博士和加里最终难以逃脱联盟的掌控。
　　奎克带着离家老少走了小路，这条路是除能源商和本家人以外鲜有人会走的一条道，路形曲折窄小。
　　离家的先锋眼看这条荒路竟多了些断肢残臂便立马回头向奎克禀报。
　　“奎管事，这路不好走。”
　　奎克探出头瞧了瞧。
　　他对中立区的谣传早已心中有数。他默默看了眼离萝，冷冷回答了先锋。
　　“走。咋们不管旁事儿。”
　　他招呼后面随行的队伍紧跟向前。
　　一路颠簸前行着，离萝疲惫地靠在车窗旁发愣。
　　两个身影似乎有些熟悉，一个金灿灿的身影艰难地往前边儿拐角方向爬去，另一个却只剩下一颗英俊面庞的机械脑，那双银色眼眶下的光芒忽明忽暗。
　　——实验室的人？
　　“停！”
　　离萝摇下车窗，示意奎克让队伍停下。
　　她探着头又再仔细瞧了瞧那金灿灿的身形。
　　“博士？”
　　那人迟钝地把头转向离萝。
　　“雨…尤…”
　　尽管他发出的声音微弱而断断续续，也足以让离萝耳边响起轰鸣来。
　　“雨尤…雨…尤。”艾迪博士重复着。
　　“救雨尤，离萝小姐救救雨尤。”加里残存的大脑也重复发出声音。
　　“——我说，放了离萝。”
　　“——我可以打开！”
　　回忆中充斥在脑海中，满腔的仇恨莫名涌出。
　　前方传来争斗的嘈杂声音，那些记忆激得离萝心烦意乱。
　　她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冲向艾迪博士指的方向跑去，奎克也跟了上去。离萝红着眼满是愤怒，不作任何思考见人即杀。
　　离家随行的护卫装备精良绝顶，对抗那些仿生族群，几乎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再前边儿的队伍是印有塞西尔家族徽的护卫。追了十米远，可以清晰看到他们托着一个圆柱体前行着。
　　护卫队的哨卫察觉到离家护卫追来，迅速确认数量后，便落下小部队与其殊死搏斗以争取更多时间离开。
　　原本追随塞席尔不对的其他族落也都纷纷转向对抗起离萝的护卫来，毕竟，离萝家的护卫个个都佩有珍贵的红色能源。
　　“保护好小姐，这些都是死士。”奎克朝护卫们下令道。
　　护卫们训练有素，纷纷挡在离萝前。
　　“杀！一个不留！”
　　奎克身形矫健，五步十杀，离家以人数占了优势。
　　奎克束了一人带到离萝面前跪下。
　　“宋雨尤呢。”离萝双眼只剩下冷漠。
　　那人凶狠狠地瞥了眼离萝。
　　奎克狠狠一脚踩在他小腿上，疼得他大叫。
　　“离家大小姐，那罪人之后好歹是你的仇人，你还帮她不成？”
　　未等离萝发话，奎克再是一脚踩上去。
　　“小姐说什么，你答什么！”
　　奎克颇为压迫，吓得那人垂头艾艾。离萝掏出枪不做任何犹豫打在那人腿上。
　　“离...离萝小姐饶命！”那人抱着血流不止的大腿哀嚎着求饶。
　　她的愤怒早已积攒许久，任何言语都能一下打开那些怨恨。
　　“她…她可能和另一位女生一起的。我...我们的队伍从没见过她。...我们的目标只是‘容器’。”
　　“——容器。”脑子的轰鸣瞬间炸得她五雷轰顶。
　　离萝只依稀记得在库斯卡，联盟那些人对自己脑子要做些什么，之后的那些无论怎么回想也都记不起来。
　　无情的子弹从那人的脑门笔直穿透而过。
　　“走，不追了。他们打不开神像。”离萝扔下枪往回走，她说。
　　“博士好歹是我老师，找办法修复好他们。”
　　奎克带着队伍往博士他们停留的位置走去。
　　眼看离萝再次折返，艾迪博士便托着残肢翘首以盼。
　　离萝和队伍并未带回任何东西，博士又再急切起来。
　　“雨尤？雨尤呢？离萝小姐！雨尤呢？”
　　离萝沉默了两秒，然后径直往车里走去。
　　“我跟她势不两立，找到她必定会跟她寻仇。”
　　“雨尤！不能让雨尤落入他人之手！”艾迪博士哀求着，艰难地往离萝的方向爬去。
　　“带博士它们上后面的车队。”离萝说完便坐回了车厢。
　　“不可以！不可以没有雨尤！”
　　艾迪博士的残肢在离家护卫的手中拼命挣扎着。
　　“你不能没有雨尤，雨尤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他反复挣扎着，一声声的哀求每一声都让离萝尖锥刺心的疼痛，一阵紧接着一阵。
　　博士和加里只断断续续重复着那句“不能让雨尤落入他人之手”。
　　离萝觉得心烦，让奎克将能源安放在博士和加里的神经中枢，企图用旁的法子彻底让两人宕机以求片刻安宁。
　　奎克小心翼翼将残碎的躯体搬回到车厢中。
　　离萝独自一人呆坐在车厢里。
　　“——这是我欠她的。”
　　“——让我成为她的脑….”
　　“——我要保全你，你要保全冰烟，而我，要保全离萝…”
　　她的脑子隐隐出现了宋雨尤的声音，而那些声音离萝确信没有任何记忆，即使如此，那些声音也总是挥之不去，每句话都让她觉得诛心难熬。
　　她索然打开车门走向博士的车队。
　　“博士，宋雨尤究竟去哪儿了？”明明内心那么恨，她的眼眶还是一下又润湿了起来。
　　“她们把雨尤带走了。”博士依旧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博士！宋雨尤去哪儿了！”离萝再次质问道。
　　从联盟回到离家后，宋雨尤便人间蒸发了般失去任何音讯，奎克也曾私下打听过，最终也只是查询无果，好像被世界抹杀一般。
　　“离萝小姐，那是雨尤，不能让雨尤落尽他人之手。”
　　“宋雨尤？”离萝恍然呆楞。伴随而来的是尖锥刺心的疼痛，彻底让她生不如死般的割裂。
　　“——雨尤，在神像里？”
　　痛苦的记忆乍然间重新被灌注回大脑。埋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回忆一下子活灵活现在脑海中反复播放起来。
　　——我，为什么还活着。
　　——实验，为什么中止了。
　　——宋雨尤…
　　被注入能源后，艾迪博士从双眼中投射出影像来。
　　画面上熟悉的男人模样，更是让离萝直至绝望。
　　——
　　“天星，这事儿你得帮帮我，只有你可以做到！”
　　“满量，我懂你，你想护好神族能源。只有这事儿才能让你找我帮忙！”，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上展开率真的笑颜来，他继续调侃着“别的事儿呢，你离满量都能轻轻松松解决，除了神族家的这些事儿你是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我就知道你懂我！所以拜托了，这事儿刻不容缓。要多少钱，我离满量倾家荡产都可以给你。”
　　“少来了，这事儿还能让你倾家荡产？我可不信。”
　　“不开玩笑，你先跟我一起去看看。”
　　两个男人一路上有说有笑。
　　离家产地的能源已渗透到整片大地，周围的植被短短三日就已成了沙土。
　　“满量！这可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不少啊！”
　　男人站在一旁不说话。两人绕着能源池走了好几圈，目之可及的地方全是沙土毫无生命力的迹象。
　　宋天星皱着眉眼。
　　“你...你给我一周时间，让我想想办法。”
　　“来不及了！两天，最多两天！”离满量不给宋天星任何思考的余地。
　　两天里，宋天星夜以继日地翻阅书籍，然后进行图像绘作，最终制出了能源容器的模子。
　　“看看，满量。”
　　离满量蹲在小桌前，仔细打量着那3寸大小的金属容器，看起来像是半个雪球。
　　“天星，这能行吗？看起来很容易破碎。”
　　“你等着瞧。”宋天星左手捏着容器，右手往里面倒入了少量能源，随后便又一下握在手里，正当他准备摇晃时离满量一下将宋天星扑倒。
　　“天星！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怕什么！没有十成把握，我能这样把弄吗？”
　　见宋天星势在必得的姿态，离满量才犹豫地往后小退了半步。他满是担忧地望着宋天星把玩能源球。只见他使劲儿摇晃着，而能源则平稳地在容器里翻滚起波涛，碰撞在容器周围还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来。
　　宋天星满是骄傲，他自信告诉离满量。
　　“这还只是缩小版！你仔细再瞧瞧。”，
　　“如果你满意，我能作出和你那能源池一般大小的装置来！”
　　说完，他便把容器抛向了离满量。
　　离满量接在手里，皱眉仔细瞧了瞧，然后小心翼翼轻轻再晃了晃。
　　“怎么打不开？”
　　“当然！”，“如果存入你的生物序码，你便就能随意使唤。这东西，只要你愿意试产，安全性还会更高！”
　　离满量端倪着他欲言又止，思索一番后他说。
　　“天星，你放心我不需要使唤它，我只要它安全。”
　　“离老板！”宋天星惊讶，“这可是你们离家的产业，你这…意思不就是拱手相让吗？”
　　离满量轻轻拍了拍宋天星的肩膀，“知我者非天星也，我信你！”
　　在宋天星的帮助下离满量很快解决了能源外泄的危机，谁也不知道世上唯一能开启装置的仅一人。自此一别后，宋天星便离开了离家到处游山玩水。
　　几年后，宋天星再次回到离家。
　　“满量，你…老了。”
　　男人守在离萝的病床前回头望去，一见到宋天星便满是热泪。
　　“天星，你终于回来了。”
　　男人睨着病床上的女孩。
　　“小姐会好起来的，我已回来了。”
　　离满量望着宋天星犹豫了很久。
　　“有话就直说吧。”
　　“我等不了了，天星。萝儿没时间了。”
　　离满量一脸沉重，和前些年比憔悴了不少，宋天星不忍。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天星，我要‘神’。”
　　“神？”
　　造神计划在彼世顶端的研究者眼里并非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宋天星虽不喜好与人为伍，但这些事情也有所耳闻。
　　“满量，你可有深思熟虑过？”他再看了看床铺上的小离萝。
　　男人只是摇头，饱含着歉疚。
　　“我只信你，我不能让萝儿成为权势的牺牲品。”
　　“满量，你要想清楚！”，“你是否有考虑过她的今后？”
　　“就算要了我的命，我都在所不惜。”
　　宋天星难以理解离满量的执着，在他看来，不过只是把一个活脱脱的人变成了半人半机械的新物种，尽管他自己痴狂于科技研究，但并非赞同仿生人那样的超前科技。而所谓的造神计划，神族势力也有所介入，最终的产物，更是不可预知的物种，非人，非机械，更非神明。
　　回家后，宋天星对离满量的决定苦苦不得理解，他思前想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唯一的女儿也不敢打扰他。
　　之后的时间里，他独自在小房间里忙碌着，偶有几次会带着宋雨尤去了神龛见离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