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满分信息素》奉仙

76、再度决裂

　　回到雨城是第二天下午，谢骁先去了趟双子楼收拾行李。

　　他原本以为自己漂泊惯了，到哪都带不多东西，没想到这回装满了一整个行李箱——笔记，衣服，用具，基本都是边玉帮他添的。

　　他是不看重生活质量的人，糙着也就糙着。

　　之前还吐槽过边玉，他如今活得人模狗样，都是被他给带坏了。

　　拖着行李箱下楼，谢骁扫视了一圈屋子，觉得失恋好像也不过如此，以为走到这一步会非常伤心，但也还好。

　　果然是我很强，他想。

　　他还有心情给鱼缸里的两条小鱼喂了食，那鱼儿悠闲摆尾，快乐干饭，丝毫不知道离别是何滋味。

　　谢骁看得心情复杂，他都有点羡慕起这些鱼。

　　它们不用面对什么痛苦，买回来就一直在一起，即使分开了，或许也不会伤感。

　　不是说鱼的记忆只有一周吗？

　　他宁愿自己也只有一周的记忆……那样他就会很快忘记这半年来发生过的事。

　　从双子楼到蛇皮巷也没有很远，谢骁坐着车很快就回到老地方。

　　巷子没多大变化，老虎拳馆也是，这些都是罗小虎在电话里告诉过谢骁的，他没有对这里感受到陌生。

　　这毕竟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曾经他以为，第一次离开这里会是高考结束，他会像自由小鸟一样奔赴前程。

　　没想到他第一次离开这里，是因为想要去陪一个人。又因为那个人不想要他再陪了，所以他又回到了原地。

　　谢骁没有很伤心，他有一些安宁，好像时空都变得缓慢静寂，连同他的心脏呼吸一起。

　　老树的树叶缓缓飘落在他的行李箱上，谢骁看了一眼，眼前忽然一阵恍惚，时光忽然倒回到他来到边玉家的第二天。

　　那个时候，拉着这个行李箱的人，是边玉。

　　他说：“以后就用这个箱子吧。”

　　以后就好好在一起。那时他想是这样想的，边玉也是。

　　但如今，边玉不会再拉着他的行李箱，他都不会再拉着谢骁。

　　他不会出现在谢骁的生活里了，以过去被他们承认把握，想要坚持一辈子的身份。不会了。

　　谢骁忽然感受到一阵非常真切的心痛，痛苦缓慢滋生出来，慢慢爬遍全身。这样缓慢的过程让他无法动弹，想死也不能，只能失魂落魄站在原地。

　　罗老虎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谢骁。

　　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啊！”

　　谢骁没有过这样的表情，他从来都是生龙活虎看得开，像这样失心疯的表情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谢骁轻声道：“师父，我好难受。”

　　只说了这六个字，他的心就全部掏空了，他想要大哭，可是他哭不出来，他想要呼吸，可是他喘不过气。

　　“怎么成这样了啊！”罗老虎的声音惊动了楼上的罗小虎，他飞奔下楼，走过来时还有些难以置信，“骁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没什么。”谢骁说道：“可能因为我没吃酸菜鱼。”

　　-

　　吃过饭后，谢骁打算告诉罗老虎最近发生的事。

　　罗小虎用筷子点他的碗，“我爸都知道了。”

　　他看出谢骁的诧异，继续低声道：“我爸虽然不喜欢和启江那群人来往，但付家的事牵涉到前些年我们拳馆用过的药物，而且……”

　　罗小虎做了个口型，谢骁努力辨认：“吃龙虾？”

　　“他妈的，你只记得吃吗？”罗小虎愤怒道：“我说你舅舅。”

　　“他是咱们清河出去的人，这次的事付家也好，边家也好，咱们清河人一点也不关心，反而是他，谁也没想到会是他。”

　　谢骁心道，我也没想到。

　　“你舅真是深藏不露，居然隐忍了这么多年为你妈妈报仇。”罗小虎看起来还不知道许鹿鸣为了报仇都做了什么。

　　如果他知道谢骁也被当成棋子扔到了那盘棋局上，肯定会把桌子掀了。

　　“我从那天后就没见过他了。”谢骁说道。

　　“我们也没人见过，他现在回到清河，可是大名人了。”罗小虎不以为然：“八成是藏起来了，你舅那个德行，藏人本事最了得。”

　　许鹿鸣得罪了整个启江，他恐怕不会在雨城……

　　谢骁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如果许鹿鸣还在雨城，应该就只会在那个地方了。

　　-

　　城郊疗养院。

　　和上次一样，门口还是那个保安，谢骁看到他就想起当天和付纯经历的一切。明明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竟然已经像是前世的事了。

　　付家现在分身乏术，躺在这里的付衡仍在安眠。

　　一楼向阳的房间，窗外爬满藤蔓，已经有绿意，这是春的迹象。

　　付衡就睡在靠窗的床上，倘若他睁开眼，就可以看到窗外某个方向，那里有一座小山，谢南音就埋在那里。

　　这是他的弟弟付如期掌握权力后做的第一件事。

　　“你睡得好吗。”谢骁轻声问。

　　但付衡永不可能回答他，只有仪器缓慢滴答。

　　但谢骁觉得他一定睡得很好，在他停滞不动的梦里，永远有谢南音的存在。

　　对于父亲那样的人而言，能和毕生所爱在一起，即便是这种方式，也会非常开心吧。

　　因为他也一样。

　　付衡和谢南音没来得及教导他，但还是将刻骨的爱的因子留在了他体内，等到遇到那个人时，就会在体内熊熊燃烧。

　　这一生只能爱这一个人，非常必然，非常确定。谢骁只能去爱边玉。

　　“他当然睡得好了。”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来人走到了病床前，用不以为然的视线打量过付衡，许鹿鸣淡淡一笑，“睡在这里这么多年，仿佛年龄也一起停下了，你看，这么多年，变化最大的好像只有我。”

　　他回过头去，看着窗外那座山微微不屑，“你还真敢想啊。”

　　不知道为什么，谢骁听到他这么说，居然有一点点生气。

　　他本应该是和许鹿鸣站在同一立场，对没给母亲名分还意外害死她的付衡身怀怨恨，但他就是无法做到。

　　就好像有什么细节，是他无法注意到，但却实实在在提醒他目前发生的一切有不妥之处，令人难安。

　　“舅舅，你……”

　　“别叫我舅舅。”许鹿鸣不客气打断了他。

　　许鹿鸣已经带上了之前的面具，他好像已经无法摘下去生活了，但面对这张脸，谢骁居然还是觉得陌生。

　　他好像知道许鹿鸣想说什么。

　　一直面对意外的话，是会有这种预知反应的，你会从身边的空气、从人的表情感受到接下来会发生令你心脏震颤的事。

　　在过往的几次，谢骁都是这样的。

　　如今正被全城通缉的许鹿鸣大摇大摆坐了下来，他还点了支烟。没有遮掩之后，他身上原本的痞气戾气完全显露出来，哪有从前吊儿郎当和求饶的可怜相？

　　“我和谢南音不是兄妹。这个事实，我先这么告诉你。”他轻描淡写。

　　谢骁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我和她从小就认识，我们都是草根出身，都有一样出人头地的梦想，天底下不会再有我与她这么相似的人。”

　　许鹿鸣没有表情地说着。

　　他或许应该为此有一些遗憾，或是痛意。但是没有。

　　好像这些浓郁的感情已经在数十年间的回味中磨平磨淡，那些辗转反侧到心情平淡的梦境中，他无数次梦见过当年第一次见到谢南音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只是清河北一个心高气傲的小孩子。

　　爹不疼娘不爱，却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所以收了一群和他一样屁股没毛的小孩当作狗仔，结果有一天，狗仔哭着滚回来，说他被一个臭丫头给欺负了。

　　他拎着一条鞭子去找臭丫头算账，没想到这条鞭子后来却开出了漂亮的花。

　　臭丫头真的很厉害。

　　“我和她并肩长大，约定要在雨城做出一番事业，而事实上我们也真的做到了，在当时格局已定的雨城冲了出来，被外人成为南蛇北鹿。”

　　他在清河北，她在清河南。

　　谢骁低声道：“南蛇北鹿……”

　　好像一直沉浸在回忆的讲述，忽然听到谢骁的声音，许鹿鸣脸上出现了一丝复杂的表情：“原本不该有你的，知道吗？”

　　谢骁愣愣地望着他。

　　“我是一直都打算要娶她的。”许鹿鸣道：“她说娶她的话，得准备一间装满黄金的房子，我没什么钱，满是黄金我做不到，但也能准备一个金光闪闪的屋子。”

　　“在她二十五岁那年，我终于做到了。”

　　许鹿鸣的表情变了，“可是……她却带着一个男人来见我。”

　　她推开门来，笑颜如花，说，哥，我遇到喜欢的人啦。

　　他只能将房子的钥匙藏在手心，藏在身后，“……哦，什么样的人啊？”

　　那个男人是大学教授，书生气十足。谢南音从小就不喜欢书呆子，但是她看着他讲课，眼睛会闪闪发光。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谢南音喜欢读书很厉害的人。

　　“我和她一样没读过书，都是底层摸爬滚打出身，她不喜欢和她一样的人，这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我当时还不懂。”

　　谢骁愣愣听着。

　　他忽然想到了边玉，他在看着边玉解题时，眼神也是一样发光吗？

　　“但很遗憾。那家人不许她进门。”许鹿鸣傲道：“我看不起她这样低三下气的样子，和她大吵一架，从今往后决裂。”

　　“没想到再次见面，已经是阴阳相隔。”

　　空气都静止了。

　　许鹿鸣看着紧闭双眼的付衡，“……让她怀了孩子，让她死去，做尽了坏事还拥有她的喜欢，你这辈子真是值啊，付衡。”

　　他还是很傲气的语气，“后来……”

　　“我都知道了。”谢骁打断他。

　　他有些麻木道：“后来你为了帮她报仇，制定了一个详尽的计划，从那个孩子出生，你就以舅舅自居，和她从小相识的情分骗过了巷子里的人，也骗过了付如期。”

　　“你让那个孩子对你信任不已，而你也正好利用了这份信任。”

　　“你希望他们家破人亡，付出代价。”

　　谢骁没有波澜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但这微弱的波澜也触动了许鹿鸣，他忽然冷道：“不应该吗？”

　　“他们全都是凶手，是他们害死了南音，我不该帮她报仇吗？”

　　谢骁静静看着他。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对你可没有什么情分，别真以为我是你舅舅。”

　　谢骁忽然问：“你不恨自己吗？”

　　许鹿鸣一愣，“什么？”

　　“消失在她生活以后，你就一直在看着吗？”谢骁道：“看着她怀孕生子，看着她死去，你无动于衷不是吗？”

　　“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吧？”

　　“如果你早点告诉她真相，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但是你很嫉妒吧，你还是想让她得到报应，所以你没有说。”

　　“直到她真的死去，你才感到后悔，但是，晚了，不是吗？”

　　谢骁看着许鹿鸣，收回了视线，“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

　　“那我只能说，你猜错了。”很久以后，许鹿鸣才道。

　　他起身告辞，有限自若，仿佛笃定谢骁不会举报抓他。

　　在离开时他回过头，最后看了这个外甥一眼，“最后关头也不让对方好过，你和你的妈妈，真是一模一样。”

　　他这样说着，低头看了眼右手，那儿有一个疤痕。

　　当年教训臭丫头，没舍得让她吃一下鞭子，却被她狠狠咬住了手，那种不要命的凶狠，和刚刚谢骁被伤害到咄咄逼人的态度，真是极度相似。

　　谢南音，你的儿子和你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