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雪宴》苏昭雪

6、陆

　　三日后，宴席开，西海之滨门庭若市，众仙云集。
　　天璇一早就扯着锦絮去了席位，路上神秘兮兮地说某位赫赫有名的上神也会莅临。但至于那位上神是谁，她倒是三缄其口不肯说了，以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搪塞了过去。
　　锦絮看着兴致勃勃又摩拳擦掌的天璇，心中不由嘀咕，某人口中那位神秘的上神该不会是她心中的爱慕对象吧，不然，也不能一大清早地就把她折腾起来。
　　“这里视野最开阔，看得也最清。就这儿了。”天璇星君选了个极佳的座位，一撩衣摆干脆利落地坐下了。锦絮捏着手指环顾了一圈，瞧了眼零零散散坐在下位的人，又看了眼天璇拉她坐的中位，不由有些为难，“天璇……”
　　天璇星君一拍她身边的位置，仰头说，“坐啊，傻愣着干嘛。”
　　“天璇，我，我看我还是去那边坐吧。”锦絮伸手指了指低于中级仙阶的下位。
　　天璇嫌她啰嗦，一把拽住她裙角往下一扯，锦絮不防，跌坐在她身侧。
　　“这样不太好。”提前一天找仙侍了解过座位排列规矩的锦絮不安地看了看周围一眼，轻声说。天璇倒了杯茶水放在她面前，胸有成功地说，“你就放心吧。没人为难你。说不定……”她故作高深地拉长语调，笑道，“有些人巴不得你坐上位哪。我拉你坐这儿，都是委屈你。”
　　锦絮仍就面有难色， “我……”
　　“听我的准没错。”天璇拿起一块糕点塞到她嘴边，挑眉问，“本君还会害你不成？”
　　锦絮咬着唇摇了摇头，捏着裙角的指尖有些泛白。
　　“那不就得了。”天璇看她还有些紧张，又道，“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到时候自称本君随身仙侍就好。”
　　历来神品高的仙者都有权携一两个仙侍入席。天璇这般说，也是宽她的心，仅凭二人是好友的关系，她也万万不会委屈了锦絮的。
　　安定地坐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入席。平日相熟的仙者热络地打声招呼，笑呵呵地问一句近来可好，然后三两成群的聚集到一块儿，依次挨着坐下。新晋仙者中初露头角的也会得到大家的慰问，面生不相识的三言两语间就从这位仙君到了兄台说的是，熟络起来。
　　中位上有好多仙君与天璇相熟，瞅见了她就赶着上前打招呼。
　　“天璇，好久不见，近来在忙什么,喝酒都见不着你的身影。”褐衣雪发的俊朗青年笑呵呵地坐过来，爽朗地一拍天璇的肩。
　　天璇起身优雅地拱手一礼，回道，“我也没忙什么，横竖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白虎神君近日来常往返仙凡两界，许是心疼嫂夫人，特地带她去散心。”
　　白虎神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腼腆地说，“芙蓉她嘛，常说凡尘烟火有生气。我平日又忙没空陪她，前几日正好腾出些时间。”末了，又笑说，“劳天璇星君挂心了。”
　　寒暄过后，青年找了个离她们较远的位置坐下了。
　　接下来，又是一轮来打招呼的，天璇耐着心含笑打发走。然后伸展了下身子，坐下来喝了杯酒长精神。
　　锦絮方才听完了他们的寒暄，此时才不由腾出空来喟叹，“白虎神君的夫人真是好福气。青鸾神君相貌姣好，说话也挺客气。还有方才那几位感觉也都不错。”
　　天璇狐疑地瞅了她一眼，“你说他们好？”
　　锦絮点头，天璇指着打过照面的那几人讲解道，“白虎神君的夫人，芙蓉仙子是典型的泼辣性子，他对外说是陪夫人散心，实则哪，是因为他收了一幅绘有黎落女神的画像，惹恼了芙蓉，离家出走去了。至于青鸾，世人都说他最能传递有情人之间的情谊，其实哪，前两日才踹了羽族的大公主，拐了人家的亲妹妹。剩下的那几个，也没好到哪儿去，本君就不费口舌了。”
　　一番话下来，惊得锦絮咋舌，眼睛从谈笑风生，举止有度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暗叹，果真是人不可貌相也。
　　正此时，底下一阵骚乱。她转头看去，远远走来两个人。这二人，她都认识。其中一个是穿的极其华贵，大冷的天里摇着把扇子的西海二太子，另一位则是……好心送她而来的玄陌。只是，他样貌装扮几乎未变，看上去比那日还要闲适，周身的气质却流露出冷淡高贵来。
　　“来了。”天璇激动地道。
　　锦絮目光难以移开，只喃喃问，“你认识他？”
　　“但凡是会喘气的，有几个不认识他的。”天璇身子前移，目光炯炯地盯着那方，说完似有想起什么，迅速扭头看了她一眼，补充道，“我忘了，你不认识。”
　　“那他是谁啊？”锦絮望着那方，有些小心翼翼。这不必天璇星君回答，因为那厢，他们所到之处，便有仙者起身行礼，“吾等见过二太子，拜见临渊上神。”
　　临渊上神，他就是昔日战功赫赫的临渊神君，今时的上神！
　　锦絮震惊地望着那处：人群起落，他一袭烟青长衫，恣意潇洒，举世无双。
　　“怎么样，是不是很英俊，很潇洒，看得你春心荡漾，心猿意马，爱海生波？”天璇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使得瞧人瞧得入迷的锦絮下意识的就要点头。
　　半路清醒过来，抓了块糕点东施效颦地堵住了她的嘴，分辨道，“说什么哪？我看是你对人家动心了，自己不好意思说，才拉上我垫背。”
　　天璇瞪大了一双杏眸满眼的不可思议，用手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锦絮笃定地道。
　　天璇艰难地吞下口中的糕点，喝了口水顺了顺气，道，“怎么可能是我。”眼见着锦絮又要抬杠，她嘴角一勾，调侃道，“我都有你这么一位貌美如花，如花似玉的夫人了，怎么可能还记挂着别人哪。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好夫人。”
　　于她们二人，这番话倒是没什么。锦絮开始还不习惯，后来也就随她便了。但不巧的是，此时正有人不拘小节，离了座位往下位走，天璇调侃她时正好被他听了去。那人脚步一顿，半转身面向她们，讶异道，“这位是天璇星君你的夫人？”
　　他声音不大不小，耳力好些的神君若有心听，自然不会错过半个音。
　　锦絮愕然，天璇僵住，二人仰着头傻傻地看着他。
　　“老夫竟不知，天璇星君何时迎得夫人过门，实在是失礼啊。”须发半百的老头儿一扬拂尘，唉声叹道，“在外云游百千年，连星君也成家立业了。”说着伸手往袖子里摸了摸，找出一个雕刻精致的玉盒来，就要送上前来。
　　锦絮手足无措地推拒,期期艾艾地解释，“仙尊误会了，我……天璇她……是……”开玩笑的。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她那剩下的半句话还没说完，老者已经送到了她手中，“拿着吧，拿着吧，一点薄礼。”
　　锦絮：“……”
　　向来伶牙俐齿的天璇也懵了，但她反应快。余光一瞥诸位看好戏的仁兄们，只得一把按下锦絮的手，硬着头皮笑呵呵地说，“收下吧。仙尊的心意。”
　　锦絮默然了半晌，进退不能下道，“多谢仙尊。”
　　送走了仙翁，她刚坐下，压着面上的情绪焦急问，“现在怎么办？”
　　天璇往人群聚集的中心处瞅了眼，暗暗祈祷某人功法倒退，什么都没听到，平日里的狐朋狗友们可别找茬。
　　可惜天不随她愿，旁边在她手上吃过亏，被自家夫人修理过的几位神君就幽幽的开口了，“呦，天璇，行啊。区区数日不见，你就抱得如此美人，艳福不浅啊。”
　　“对啊。”另一位仁兄搭腔，“就是不知道你何时摆的宴席？连吾等好友都未请，着实不够意思啊。”
　　锦絮窘迫，天璇咬牙，心虚地瞟了那边一眼，转头似笑非笑地道，“身为同僚，本君还是好心劝诸位一句，有些话说不得啊。”
　　“啧，星君这话说的。尊夫人还未开口哪，你就先让我们打住。”
　　锦絮看她为难，伸手就要去端桌上的茶杯，想要陪几杯酒了事。谁知，手刚伸出，就被天璇压了手腕，“没事，随他们便。总有他们没地哭的时候。”
　　锦絮看她那副看好戏的神情，只得作罢。周遭的人起不了哄，各自闲聊扯开了话题，目光又转到那边。
　　玄陌负手站在阶梯下，隔着芸芸众人不经意地瞥了眼，对八面玲珑招待众仙友的二太子传音道，“本上神也不知，天璇星君何时娶的亲，又是何时把本上神的夫人迎进门的？”
　　敖荣讪讪一笑，摸着鼻子回道，“临渊，旁人不知天璇的底细，你还不知吗？感情兄弟醉酒诉衷肠，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唉，伤心呐伤心呐。”
　　“你追了人家那么久，怎么还没追到手？”
　　敖荣一噎，心塞道，“你这话说的，是要本太子揭你短啊。”腾出空来，二太子优雅的一展折扇，盯着那方说，“再说了，你给阿璇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跟你抢人啊。”
　　此起彼伏的恭贺声和恭敬有加的礼数一波接着一波。他二人踏着薄毯一路走过去，临到了跟前，玄陌脚尖一转，走向天璇。垂首作揖的天璇悄悄地为自己捏了把汗。玄陌站在此处回看了下，笑说，“天璇星君真是选了个好位置，宴会歌舞一起，便可纵览全局。”
　　天璇打了个激灵，忙抬头殷勤赔笑道，“上神若是喜欢，小神这就让座。”
　　玄陌轻笑，“这怎么使得？”
　　天璇嘴上招呼着使得使得，心里却在暗骂，上神你什么时候那么多话了。让你坐就赶紧坐吧。
　　锦絮也要退到一边，却被天璇手疾眼快地给按了下去，“上神，这是小神……咳，嗯……的知己好友——司雪上卿。她呀，精通音律，对这次的歌舞极感兴趣。您要是不介意，就让她也坐这儿吧。”
　　“我不……”不知道自己还精通音律的锦絮忙摆手，玄陌已经点了头，“嗯，那就坐着吧。本上神一会还想和她探讨探讨。”
　　锦絮：“……”
　　天璇已经利落地退开了，在场看着他们几人的众仙也已经蒙了。
　　敖荣上前一把抓住天璇的手腕，笑着打圆场，“临渊上神不拘小节，众位仙友也不必拘谨。都坐吧。”然后一瞥暗自挣扎的天璇，再笑言，“天璇星君平日就爱玩闹，又与司雪上卿是闺中好友，引起误会也很正常。毕竟……”
　　天璇直觉不好，愈发想要挣开敖荣，却无奈这人手劲忒大，无计可施下，她杏眸圆瞪，咬牙威胁道，“敖荣，你敢。”
　　“星君万年如一日的爱作男子打扮。”敖荣笑呵呵的补充完。
　　一句话，投石入湖，石破天惊，惊掉了一地的眼睛。
　　锦絮眉心一跳，担忧地看向天璇。天璇有些微怒，一张脸气得双颊都染了绯红。她想起身过去，身旁的玄陌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了她，一杯自饮，轻声说，“喝点茶，润润喉。”
　　“啊，哦。”他的声音似乎有种让人平静下来的魅力，锦絮应下，接了过来。
　　敖荣回头对上天璇的眸，余光一瞥临渊，低声说，“璇儿，本太子可是在帮你澄清。不然……”他笑笑，没说完。
　　天璇咬牙，“那你用不着暗示本君是个……是个……”
　　“是个什么？”敖荣笑问。
　　“算了。你放手。”天璇气结。敖荣爽快地松了手，然后趁天璇找借口溜之前，扬声说，“天璇星君自愿助本太子一臂，帮本太子办好这次盛宴，招待好众仙家。本太子感激不尽。如此，就有劳了。”言罢折扇一展，谦逊道，“星君，请。”
　　天璇：“……”抽不了身，压着满腔怒气，不动声色地狠踩在敖荣鞋面上，抬脚就往上位走。席宴上，不知是谁开了头，问了句，“二太子，正宴可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只饮酒谈乐也没啥意思，不如有请歌舞助助兴。”
　　敖荣一合那把折扇，敲在手心，笑得欢快，“好，难得大家高兴。既如此，本太子也不耽误时辰了。”说罢，高声道，“奏乐，歌舞起。”
　　殿外候着的舞娘闻令鱼贯而入，飘轻裾，翳长袖，身姿灵活如燕。座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俱欢颜。
　　宴半，阶梯下走来一列人，一路蜿蜒至中位。敖荣坐在主座上，端着手中的酒，眼睛稍离歌舞，热忱地招呼道，“魔尊魔后来了啊，快来上坐。本太子为你们留了好位。”
　　晏紫抬头看了左边那两个座位，神族半点礼数都未失。但他仍是站着，朗声道，“本尊多谢二太子。但吾妻身子重，有些累了。就在此处找个位置就好。”
　　“那本太子宣来医官，给魔后把把脉。或者让人带魔后去后院歇息歇息。”
　　魔后挺着肚子，笑吟吟的说，“多谢二太子美意。只是本后还是跟在夫君身边为好。”
　　敖荣也不做勉强，点了点头。
　　晏紫就选了锦絮左侧的桌案坐下，魔后亦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