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糖村》丞丞德音

9、第九章

　　后来的日子里，白梦蝶显而易见地更加卖力气读书，他也学会了安排自己的时间，学着我在桌前搞的计划表，一笔一划地规划自己每日的行程。

　　他的日子充实了，我便越发变得像工具人，只有他需要我讲解题目的时候，才会得空凑过来。

　　一日我俩双双被老爷子抓着扫帚赶出去洗菜抓鱼，我们才能好生说上几句话。

　　“嗯？为什么这些鱼这么亲你？”我从他身边轻而易举地抓到条青鱼，觉得不可思议。

　　白梦蝶在水里晃着脚，双手撑着坐下的大石头，歪头道：“不晓得，它们坏死了。”

　　说完，一条小鱼跃起来，在他额头上甩了一尾巴。我看地哈哈直乐，什么人啊，小鱼都敢欺负。

　　他扭头瞪我，使劲踩踩水，似是有些发怒：“走开走开！让我被人笑话！”

　　说罢，这些群聚的小鱼果真四下游走，不再招惹他。

　　我看着觉得神奇，也学着他晃腿的姿势将脚放进水里，结果并没有什么用。

　　“过几天你就要回学校了吗？”

　　小陶瓷抿嘴问我，我就点头，表示就在这几天，已经买好车票了。他显得有些失落，好半天又不说话。

　　“对了，我把你柜子底下压着的小人书烧了。”我成心逗他，面上表现地漫不经心。

　　白梦蝶嘴唇一颤，心思在脑内九曲十八弯，最后脸刷地红了，恼羞成怒道：“那是你的小人书！”

　　“是哦？那为什么在你房里？”

　　我突然弯腰过去，鼻尖马上就要碰到鼻尖。

　　白梦蝶：“……”

　　“我看你日记了。”我继续轻描淡写：“好小子，先前还说没听到我和段叶澄说话。”

　　眼见着白梦蝶的耳根都红透了，他也许没有想到我是这样的恶劣，和他心目中的哥哥不太一样。

　　“喂。”我又往前一分，鼻尖彻底相碰：“我喜欢你，你什么感觉？”

　　白梦蝶：“……”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卡进了肉里，我被大大的黑眼珠看着，看着他瞳孔里我倒影出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玩。

　　“你，你要和我早恋吗？”

　　“噗。”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回答，我退开，笑坐到草地上：“哈哈哈哈。”

　　之后我拖着行李箱坐船离开了云糖村，走前我让赵老师时常联系我，如果白梦蝶出了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处理。

　　送我走的时候，白梦蝶站在云糖湖的红亭子里，如果我有千里眼，也许就能知道这小子一直呆呆地站在那站了许久。

　　不得不说，云糖村的经历就像一场梦，坐上飞机回到了熟悉的都市生活，慢慢调整自己的状态回归学习，在学业之余，我也新交了些朋友，其中一个是我新的室友，我叫他大猫。

　　原因是他很宅，又胖胖的像只加菲，大猫后来同我熟了，一日喝酒就拍着我的肩膀道：“温哥，跟你说实话，头次和你说话，你讲话那音量大的呦，说地还慢，大喘气一样。”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研二开题了，那段时间杂事也多，时间恨不得掰成碎末来用，我时常呆在实验室一呆就几天，手机信息很多都没来得及查看。

　　一日清晨我导师将我从实验室地上拖起来，几乎是命令地叫我回宿舍睡去。

　　“回去休息两天，不然别人都以为我虐待学生。”

　　我只能挠挠头慢腾腾地收拾东西回去，回到住所，没见到大猫，也就没人同我抢厕所。我站到镜子前边刮了胡子，耐烦地洗了澡，就擦着头发查看手机。

　　除了爸妈的问候，都是些客服短信，我没耐心地滑到底下，就看到几条不一样的开头，是赵老师发来的：

　　【温潋，你弟弟这次考地不错，我准备亲自带他去市区念高中。】

　　【最近很忙吗？我是白梦蝶，哥哥你是不是很忙？我考得这么好，为什么你不打电话回来？】

　　我继续往下滑，手指不经意地发颤。

　　【温潋，告诉你个好消息，梦蝶分到我教的班来了，是不是很有缘分？对了，你有空打我这个电话，你爷爷不用电话的你也知道，早点打吧，梦蝶很想你。】

　　【哥，我到市里了，学校给我安排了住宿的地方，城里好多新鲜东西！】

　　【哥你知道吗，我考进年级前200了！】

　　我一个一个消息地仔细看完，立即就给赵老师打电话，那天我们聊了很久，我同赵老师聊，同梦蝶聊，听得出她们过的很好。

　　“哥。”

　　“嗯？”

　　“今天有好多女生给我塞小纸条，说要和我交往。”

　　“哦？”我挑眉，右手拿着水笔轻轻地敲击桌面：“你要早恋吗？”

　　“……”那边沉默几秒，后道：“我只和你早恋。”

　　就听嘟嘟两声，电话被对方匆匆挂断，我走到镜子前边，发现自己竟然满脸通红。

　　之后我的日子过得繁忙无比，假期也没想过回家，应付毕业和找工作花去了我大半的精力，不晓得是不是水逆，人忙起来六神无主就格外倒霉。

　　我抱着资料去教学办的时候手机扔打印店了，忙完后要去找，结果手机没了，因为那段时间实在不想把精力花在补办上，就先申请了停机，用另外一张卡代替。

　　直到我顺利毕业，拿到了心怡的offer，才有时间好生打理自己。

　　“嘶，同样是环工的，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累呢？”大猫在一堆零食中探出脑袋：“兄弟，看你面相以后是要飞黄腾达的，到时候别忘了提拔提拔我。”

　　我笑呵呵地收拾行李，把自己带不走的小玩意都送给了他。

　　“毕业了你就直接去单位报道啊？不给自己一个假期？”

　　毕业拍照那天大猫拍着我的肩膀，我就摇头：“我想早点立业。”

　　“呦。”大猫贱兮兮地打开包薯片，抓起一把塞嘴里：“研一我就觉得你心里有人，谁啊，我认识不，唉唉唉，都毕业了还藏着掖着，金屋藏娇啊你。”

　　从毕业到报道，中间有一周的时间供我收拾，由于不着急回家，我就和同导的几人吃了顿散伙饭，大家提议要去附近的地方旅游三四天，我也没去推拒，欣然答应了。

　　吃完饭，我在订的酒店楼下下了车，人还没走到门前，就见一个熟悉的影子站在人来人往的路灯底下。

　　“你好，温潋。”

　　段叶澄笑着朝我抬起一只手，他相比之前好像又高了些，也瘦了些，头发留长了，微微眯眼看人的时候有种奇怪的魔力。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走过去。

　　他穿着驼色衬衣和白色裤子，笑着耸耸肩：“只要我想找。”

　　后来他同我说，他在澳大利亚结识了一个中国教授，是他们隔壁学校的大提琴老师，虽然年纪比他大了不少，但对方很迁就他，他们现在很幸福。

　　“所以我这次来找你，是彻底说再见的。”他坐在咖啡店里拿起杯子朝我碰杯：“顺便同我的青春彻底告别。”

　　我看着他笑眯眯地模样，由衷地祝愿他永远幸福。

　　“不介意的话，跟我聊聊你的小陶瓷？你们怎么样了？”

　　我一怔。

　　段叶澄眯了眯眼，冷笑：“嘿，不会吧，你们是分手了还是你把人家忘了。”

　　接着他就看着我手忙脚乱地用手机拨打家里人的电话，一个一个询问，企图找回赵老师的联系方式。

　　“你看，我发现自己真的太了解你了。”段叶澄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他伸出左手用指甲盖在木头桌上敲敲：“渣男，你不是有个记电话的黑本子吗。”

　　“你啊。”他摇头：“你这种人总是会把学业事业放在感情前边，即使你心有所属，还是会下意识地忘记这段情。”

　　段叶澄用看绝世渣男的眼神看我：“滚滚滚，找你的电话本去，还有我警告你，他成年了吗，你得先把人家年纪搞清楚。”

　　临走，他站在路边抽烟，目送我。听得他喃喃一句：“真不可思议，世界上竟然有你这种没有心的人。”

　　霓虹灯里我飞奔回酒店，上楼，刷卡，打开行李箱，翻箱倒柜地把住处弄得一团糟，在找本子的时候我下意识看看日期——果然，已经高考结束了。

　　后来我打电话给大猫，他说我给他的一打书里的确有个黑本本，于是我又半夜跑到他家里，要了本子就走。

　　在最后一页，万幸让我寻到了那串号码。

　　我一直打，一直打，下意识地边打边往自己学校走，打到最后我开始心慌了，不光心慌她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心慌要怎么同白梦蝶解释。

　　靠！我它妈真不是个东西！荒唐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失落地把手机放回兜里，心乱如麻地在校园里乱逛，逛着逛着我又回到了校门口，晚上校门边会有卖烧烤的。

　　就在人头攒动的热闹街道中，我整个人震惊地立在原地。

　　对面的马路上，站着个白净的陶瓷，很白，偏瘦，头发是棕黑色的，他双目还是亮晶晶的，站在蛋糕店外似乎在等谁。

　　我心跳加速，又疑惑万分，激动促使我立刻飞跑过去，在对方还没看清我的时候一把将他揽在怀里。

　　玛德，老子几乎要哭了。

　　那陶瓷慌忙地推开我，推了几下没推开，就一口咬住我肩膀，我吃痛，还是不想松手。

　　后来他好像是朝谁呼救，接着我就被一个女人拉开，她本想臭骂我，相视时又仔细打量片刻，还没等女人认出来，旁边的小陶瓷却张张嘴：“……温潋？”

　　缘分实在是让人惊讶，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几乎要怀疑是梦境。

　　我一路上牵着小陶瓷，同赵老师解释了下手机卡的事情，最后我问他考得怎么样。

　　“就，一般吧。”他不怎搭理我。

　　赵老师就牵着自己孩子笑，眼下小豆丁也长大了不少：“考得好啊！是我带过最好的学生。”

　　将赵老师母子送回去，白梦蝶也要跟着进电梯，我迅速拉住他，将人拖到明晃晃的大厅。

　　“做什么。”

　　“跟我回酒店。”

　　他被我磨地实在没办法，勉强着答应了。

　　回程的路上，我的手一直牵着他，另一只手则在打电话：“喂，老秦，你们去旅游吧，我不去了，对，车票不用管，你们再叫个人吧，哦，家属来了……嗯，拜。”

　　“你现在几岁。”我笑问他，那小子长了爪子，在房里推开我：“19，比你小行了吧。”

　　“你哪里也比我小。”我就逗他，没想到这小鬼听懂了，气地一脚把我踢墙上。

　　后来几天我带着他在城里转，赵老师要去看望亲戚，就让我们自己好生玩。

　　“看到了吗，光秃秃的山顶，那叫青岩山。”

　　“对面那个建筑是青岩寺，里边和尚都是硕士学历。”

　　“你瞧，这是我本科的宿舍楼，那是小卖部，再往前拐弯走十五分钟，就到教学楼了。”

　　“你想去哪里念书？”

　　我突然发问，让沉浸在校园氛围中的白梦蝶一愣。

　　“我……”他坐到我身边的草地上，突然咧出口大白牙：“我想选C市的师范大学。”

　　“以后我会继续留在A市，我可以照顾你。”我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好像变了性情，个子高了，口齿清楚了，现在还有自己想去的城市和学校。

　　就见他摇头：“C市的师范学校很好，离赵老师和云糖村也相对近些。”白梦蝶回头歪头看我：“你这么忙，我帮你照顾爷爷。”

　　那时候鬼知道我什么表情，当真是砸碎了五味瓶子。

　　“好，你努力上学。”我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单位情况：“我也加油工作，争取调到C市去。”

　　“我应该相信你吗？”

　　他亮亮的眸子飞快的从我脸上扫过，好像生怕看出欺骗的端倪。

　　“高考那段时间我很焦躁。”他伸手从地上拔下根绿草，在手里把玩：“我每天都偷偷给你打电话，然后再删掉通话记录。”

　　“高考前一天晚上，我也给你打了，我知道没用，于是写了好长的信，再撕掉。”他耸耸肩：“不过可惜，你现在看不到了。”

　　我俩在校园内逛到很晚，他跟着我去了一切我熟悉的地方，最后寻到家烤鱼店，饭后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他的高中生活，聊他新交的朋友，聊运动会，聊他毕业的那天。

　　他说他以为会像小说那样，在毕业季的时候我会回到学校去接他，恭喜他毕业，再给个大大的拥抱。

　　最后我们坐在满天星辰的操场上看着闪亮亮的星星，我从身后紧紧的搂住他，我俩都清楚这是迟来了三年的拥抱，但星空下谁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