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92、此时此夜难为情（1）

　　有风拂过，梨花似雪，落满衣襟。

　　看到颜舜华的瞬间，苏盈一愣，差点脱口而出：“师父？！”

　　“师父？”颜舜华墨眉轻蹙，看向洛孤绝。

　　洛孤绝低声向他解释：“阿盈的师父，是……云炤。”

　　“原来如此。”颜舜华点点头，没有介意苏盈的失礼，温文尔雅地向苏盈介绍颜家与齐家的渊源：

　　“承剑山庄与延夏齐家确实有过联姻关系。云炤的祖母，正是我祖父的妹妹。在家里时，我常听长辈说，我和当年的云炤，是有几分相似。”

　　“我有点晕，让我想想……”苏盈晃了晃脑袋，努力想要理清其中的血缘关系，想了半天，还是没能理清颜舜华与齐光的关系。

　　“从辈分上来说，我应该称呼云炤一声表哥。”颜舜华微笑。

　　听了颜舜华的解释，苏盈上下打量着他，其实单论长相，颜舜华和齐光并不十分像。

　　比起齐光的风流潇洒，颜舜华更近似于眉目如画，可他站在那里，别人远远看着，无端地觉得他就是齐光。

　　发现苏盈一直注视着颜舜华，洛孤绝蓦地开口：

　　“我比较想知道，这样的天气，你穿个狐裘，不热么？”

　　颜舜华微地一愣，然后极有涵养地笑了笑，无比自然地回答：

　　“我比较娇弱。”

　　洛孤绝环着双手，没有说话。

　　颜舜华看向苏盈，“快到用午膳的时候，我特意命人在水阁里备了美酒佳肴，难得相见，不知两位可否赏在下一个面子？”

　　听到有吃的，苏盈连忙点头：“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走了大半天什么也没吃，快，带我去。”

　　洛孤绝淡淡瞥了瞥她，迈开腿直径走过苏盈身边。

　　清风徐徐从湖面吹来，水阁四角悬挂的蝉翼纱轻盈地飘舞，等三人入了水阁，守候一旁的美貌侍女将轻纱挽起，放下琉璃珠帘。

　　午膳比苏盈想象的更加丰盛，透明的水晶盘如流水般依次端上，蟹酿橙、汤绽梅、攒丝鸽蛋……还有许多菜肴是苏盈叫不出名字的。

　　纵然她身为日圣女的时候，不管在天之宫，还是出使西州三十六国，都参加过无数晚宴，但承剑山庄的这一场午膳，其精致程度，还是令她为之惊叹。

　　等尝过那道镶嵌了鸡茸的银丝豆芽，苏盈终于忍不住对颜舜华道：

　　“你们家的厨子，是不是都能用刀在豆芽上雕花？”

　　“雕花说不上，但若是苏姑娘想看，刻几个字还是没问题的。”

　　颜舜华浅浅一笑，他这一笑仿佛蕴藏点点微光，荡漾出无边风月。

　　苏盈用力摇摇头，这才没被对方笑容所眩晕，洛孤绝在一旁干咳几声，苏盈的注意力总算回到他身上。

　　她看了看洛孤绝，又看了看颜舜华，实在想不通性格差距如此大的两个人，怎么就能熟捻。

　　“苏姑娘是否在想为何我与洛兄相识？”颜舜华一眼看出苏盈的疑惑。

　　洛孤绝扫了一眼颜舜华，说起他为什么和颜舜华这么熟，其中还有一段渊源……

　　“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他是个女的。”他总算开口，对苏盈道。

　　“我不是女的你很失望？”颜舜华保持微笑。

　　洛孤绝“嗯”了一声，苏盈被勾起好奇心，向颜舜华挥了挥手：“别打岔，然后呢？”

　　“当时七绝大会召开，他掉进湖里，我正好经过，就顺手捞上来了。结果他以为是我把他推进去的，后来还为此打了一架。”洛孤绝神色淡淡。

　　听了他的话，苏盈心中不禁充满着困惑，这样居然没有结仇，还成了兄弟？难道男性之间的友谊，都来得如此简单……而粗暴？

　　很久以后她向哥哥霍因求证，霍因颔首说是的，并且告诉她当初在迦煌城，自己和齐光也是不打不相识。

　　“所以这就是你以前说的，和他比试，没输没赢？”想起云梦泽的孤岛上，洛孤绝初次提起颜舜华时的话，苏盈问道。

　　洛孤绝点头，不料苏盈双手捧脸，眼眸璨璨如星：

　　“那现在呢？你们再打一架，谁的武功更高？”

　　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神，半晌，洛孤绝开口：“你很期待？”

　　苏盈用力点头。颜舜华哑然失笑，然后看向洛孤绝：

　　“那就如苏姑娘所愿，切磋一下？反正你我也很久没有交过手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苏盈不知道从哪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铜锣。

　　“哎哎哎，瞧一瞧看一看，凌烟阁首徒和承剑山庄少主比试，现在下注，买一赔十喽，不买白不买。”

　　苏盈边敲边吆喝，引得过路的下人频频侧目。

　　看到这一幕，洛孤绝无力扶额，颜舜华沉默半响，道：

　　“敢问洛兄，你究竟是从哪儿找得这么个奇……”

　　他忍了半天，终于礼貌而又不失风度地道：“琦玉珍珠一样的姑娘。”

　　“哎呀，不要这样夸，人家会害羞的啦。”面对颜舜华的夸奖，苏盈心花怒放，用手捂住脸颊。

　　“你想说奇葩就直说吧，不必见外。”洛孤绝蓦然开口。

　　“你再说我是奇葩一次试试！”想起云无心告诉自己的奇葩一词真正的含义，苏盈瞬间变脸，双手叉腰，差点就想和洛孤绝打一架了。

　　然而看了看颜舜华，她忍了又忍，总算把手放下来，挤出一丝微笑，“人家明明就天真善良，又活泼可爱！”

　　“你脸皮还敢再厚一点吗？”洛孤绝轻嗤一声。

　　“敢啊，有什么不敢的。”苏盈右手一挥，大义凛然地道，“做人最重要的，不就是对自己有信心吗？”

　　听到两人的对话，颜舜华终于轻笑出声，拊掌道：

　　“苏姑娘脾性果然和洛兄在江陵阁时说的一模一样。”

　　“嗯？他说了我什么？”苏盈一头雾水。

　　洛孤绝一个眼神飞刀杀过来，意思是他如果真敢把那晚的对话讲出去，他一定杀他灭口。

　　于是颜大公子生平很难得地闭了嘴，识相地转移开话题：

　　“既然已经用过午膳，想来洛兄现在大概也没有比试的心思，我就陪你们在山庄四处转转好了。”

　　没等洛孤绝开口，苏盈就欣然同意了颜舜华的提议，见苏盈如此，洛孤绝也不好说什么。实际上他并非第一次来这里，承剑山庄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但比起颜舜华和苏盈单独相处，洛孤绝想，他更愿意选择跟着他们一起……逛承剑山庄。

　　一路走来，承剑山庄的亭台楼阁无不是错落有序,丹楹刻桷与碧树繁花相映成辉，琼楼玉宇令人目不暇接。

　　经过一处典雅幽美的别院时，被院前种植的丛丛火焰般的红花所吸引，苏盈不禁驻足。

　　那些花有着极为繁复的花瓣，层层叠叠，细长上翘的花蕊仿佛美人眼尾一抹嫣红，美得妖异。

　　“那是……”

　　洛孤绝平静地道：“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

　　“可曼珠沙华不应该是……”苏盈悄悄看了一眼颜舜华，明智地止住了后面的话。

　　她想说整个九夷大陆，除了南荒以外，曼珠沙华不都是种在死人坟墓上的花，怎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似是看出苏盈的疑惑，颜舜华介绍道：

　　“这是我母亲居住的抱月轩，她喜欢曼珠沙华，所以父亲就命人在门口种了这些。”

　　苏盈总算明白过来，腹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颜家的人看来品味都蛮一致的，净喜欢些阴气森森的花朵。

　　虽然她是这样想，但苏盈又不傻，肯定不会说出来。

　　难得在现实中看见一次真正的曼珠沙华，苏盈专注地观察着这传说里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朵。

　　她记得叶望舒先生的《九夷列传》里曾提到过，在遥远的南荒，幻花宫坐落的孤月山脚下，盛开着成片的曼珠沙华花海，也不知将来是否有机会能与洛孤绝共同观赏……

　　就在她神思飞逸的时候，院落里忽然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颜舜华转过身，略带歉意地道：

　　“家母身体不太好，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免得惊扰了她。”

　　苏盈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不过听着抱月轩里的咳嗽声，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道：

　　“颜夫人……究竟是什么病呀？”

　　颜舜华苦笑着回答：“母亲生我的时候失血过多，从此落了病根，一直没有好过。”

　　苏盈“哦”了一声，心想叶三小姐当初也是因为生萧怀光，身体才变差，看来女人生孩子果然是走一遭鬼门关。

　　念及此处，她下意识低头打量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又担忧地看了眼洛孤绝。

　　洛孤绝没有发现少女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是看了看天色，道：

　　“我们是不是该回客栈了？怀光还在房里。”

　　落日昏黄，余晖逐渐隐没入山岚之间。遥望着远方的天际，颜舜华开口：

　　“天色已晚，下山的路又曲折，你们今晚就在山庄歇息一夜，明日再回去如何？客栈那边我会派人去打点的，不必担心。”

　　回忆着上山时的路，苏盈不由得对他的建议心动，但一想起客栈里的萧怀光，又有些犹豫，只是觑眼瞧着洛孤绝。

　　洛孤绝看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想摸黑下山，思忖片刻，对颜舜华道：

　　“那就先歇息一晚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