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57、只愿君心似我心（2）

　　她的目光辽远，仿佛回忆起什么：

　　“我记得有次哥哥感染风寒，我过去探望他，看见公主端着药站在门外许久，都没有进去，最后还是让我替她把药端给哥哥，也不准我说出去。”

　　“还有一次，晚宴结束，公主喝醉了一个人在雪樱林里跳舞，哥哥就远远站着，等公主彻底醉倒过去，才上前把自己的大氅披到她身上，送她回去。”

　　听苏盈讲述着往事，洛孤绝心底忽而生出一个疑问，开口道:“你哥哥和公主，难道一直没有孩子吗？”

　　——他在凌霄阁求学之时，听师父岳君霖分析当今天下局势，得知西州光明圣教的教王霍因在位数年，膝下却无一所出。

　　“曾经是有过的。”苏盈微微叹息着，沉默一会，道：

　　“只是还没来得及长大，便意外……去世了。我时常想，如果雅伊平安成长为人，哥哥与公主，大概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后来呢？”凭直觉，他也能感受出其中的刀光剑影。

　　“后来没过多久，公主的父王，夜凉国的老国王也去世了，公主的叔父继位，成了新的国王。”

　　“谁也不知道葬礼上发生了什么，公主回来以后，只对哥哥说了一句‘今生今世，除去生死，不必再见’，从此她就一直呆在披香阁里，再也没有走出半步。”

　　“再后来……”苏盈的声音逐渐低沉，“哥哥身边又多了许多美人，那些美人和公主一样，有着灿烂的金发，蔚蓝的眼睛。每个都像她，可每个又都不是她。”

　　“我问师父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公主要迁怒于哥哥，师父却只是摇头叹息，说‘兰因絮果’。”

　　“师父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在很遥远的流光海之外的大陆，时常有巨龙劫掠公主，然后那些公主就等着英俊的勇士打败巨龙，去救她们。”

　　“可是有次情况却出现了变化，一只会喷火的巨龙爱上了脆弱的人类公主，人类公主为了能与巨龙并肩作战，穿上属于勇士的坚硬铠甲。"

　　“可是铠甲之下，她还是那个脆弱的人类小公主。”

　　“故事的结局，纵使小公主再怎样不畏惧伤害，终于还是在巨龙与勇士的搏斗里，被巨龙不小心用火烧死了。”

　　“巨龙也很难过，它衔着小公主飞啊飞，最后一头撞上悬崖，坠入流光海里，也死了。”

　　洒满银色月光的呼延河静静流淌，潺潺的水声里，少女语声带上莫名的失落。

　　“我知道师父说这个故事的意思。我只是想不明白，当初那么喜欢的人，为什么后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最好的感情，难道不应该是携手并进吗？无论前方道路是怎样坎坷崎岖，我知你在，你知我亦在。一往无前，不期而遇。”

　　说着说着，苏盈从树上跳下来，定定地凝视着洛孤绝，道:

　　“我们赤丹族的女儿，若是爱上一个人，除非是死别，否则这世上决不能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闻言，洛孤绝一怔，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为何苏盈今晚突然对自己提起她哥哥与公主的旧事。

　　良久，他终于迎着少女的目光，一字字道：

　　“若非死别，决不生离。”

　　听到他的话，苏盈双靥重新绽开一个笑容，刚想开口，洛孤绝忽然轻咳几声，正色道：

　　“那个……今天的事，你以后最好不要对旁人提起，不然传出去会对你的清誉造成影响。”

　　“你指的是什么事？”苏盈唇角弯弯，故意靠近他，“我猜……你说的是不是，你看到我在河里洗澡？”

　　洛孤绝下意识往后一仰，差点倒在草地上。

　　看到他的反应，苏盈笑得不能自已，半晌才停下来，坐在他身边。

　　她微微眯起双眸，狡黠地道，“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影响？”

　　洛孤绝尴尬地别过脸：“我不知道你们西州是怎么样，但在我们中庭，你是会嫁不出去的。”

　　“这样……”苏盈点点头，突然一下子探身过来，凑近洛孤绝，撑着双手，与他一眼不眨地对视着。

　　从洛孤绝的视线看去，少女一双杏眼波光粼粼，仿佛蕴藏着万点繁星。

　　她说：“别人不肯娶我，那你娶我吧。”

　　——那你，娶我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犹如闪电经过周身，洛孤绝再度怔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从前他还在想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苏盈答应嫁给自己，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爽快。

　　苏盈以为他是在犹豫，她一扬眉,指着树枝上迎风飘扬的绯红布条，道：

　　“我是认真的，反正我们也相处这么久了，你抱也抱过了，看也看过了，亲也——”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苏盈连忙一捂唇，接触到洛孤绝探询的目光，她干咳几声，转移开话题：

　　“我记得你问过我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夫君，刚刚也对我说‘若非死别，决不生离’，你难道还想食言不成？别忘了，你还有一个条件在我这里呢。”

　　听到这席话，许久，洛孤绝终于喑哑着嗓子开口：

　　“你……当真愿意，嫁与我为妻？”

　　苏盈一扬眉：“废话。不然你当我大半夜不睡觉，拉着你来这里，吃饱了撑着么。”

　　见她如此笃定，洛孤绝摘下那枚从不离身的琉璃吊坠，挂到苏盈的项上，低声：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如今交由你保管，算是我的信物。”

　　苏盈托起那枚吊坠，好奇地看着，琉璃的质地在篝火下折射出五彩光芒，然后问洛孤绝：“你同意啦？那什么时候成亲。”

　　洛孤绝忍不住扶额，语声略有无奈：

　　“成亲是要三媒六聘的，我还没见过你的父母，也没有人替我登门向你哥哥求亲，这样草率地行终身大事，于理不合。”

　　苏盈语塞片刻，心道你要是真去天之宫求亲，那打死都娶不成了，况且我哥哥，还真是会打死你的。

　　她眼珠一转，心生一计，道：“那这样好了，等苏达尔哥哥醒过来，你就陪我去找赤丹部落，然后直接在我家成亲好不好？”

　　她想着等到了赤丹部落，见过阿爸阿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至于光明圣教那边，能瞒多久是多久。

　　她正盘算着，却听得洛孤绝道：

　　“你要执意如此的话也好，不过成婚以后，还是要随我回凌霄阁一趟，当着师父与众师兄弟的面，重新与你拜一次堂。恩师如父，婚姻之事当然不能隐瞒他。”

　　“况且。”他顿了顿，不知回忆起什么，语声低沉，“聘则为妻奔是妾，你虽不知中庭礼仪，可我却不愿委屈了你。”

　　苏盈想了想，道：“好吧，等找到了阿爸阿妈，我就随你一同回中庭，去见你师父和师弟们。”

　　她摇了摇洛孤绝胳膊，撒娇道：“你既然答应娶我，就决不能食言哦。”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洛孤绝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而后凝望着夜空，低声，“只要你日后不反悔嫁给我就好……”

　　繁星满天，两人相互偎依着坐在河边，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正当苏盈靠着洛孤绝的肩头，昏昏欲睡时，突然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娜仁娅骑着马跑过来，一脸的欣喜若狂：

　　“苏达尔，苏达尔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