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56、只愿君心似我心（1）

　　一路跟着苏盈，洛孤绝来到呼延河的上游。

　　微寒的晚风里，高大的樟子松枝叶疏朗，静静伫立在河边。树枝上系着的五彩缎带在风中漫漫而舞，仿佛一曲悠长的牧歌。

　　苏盈跳下马，“到了。”

　　仰头看了树冠一会，她转过身，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洛孤绝：“过来，蹲下身。”

　　洛孤绝双手抱胸，打量她半天，缓缓出声:“你想干嘛？”

　　“问这么多做什么。”苏盈一嘟唇，“不是说好帮我做一件事吗，叫你过来就过来。”

　　洛孤绝叹口气，放下手，老老实实走了过去。

　　下一秒，苏盈脱掉鞋子，直接跳上了他的背，他微微一惊，不料苏盈麻利地踩住他的肩膀，伸手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树枝勾去。

　　“哎，你站稳一点。”

　　听到苏盈的话，洛孤绝无奈，双手撑着膝盖，微微躬下身。

　　苏盈一只手扶住树干，另一只手总算把香囊挂在了树枝上。

　　凝视着香囊，她又嫌不够牢固，想了想，从发环上取下一根红绫，将香囊牢牢系在了树枝上。

　　“好了吗？”他出声问道。

　　“当然——”

　　苏盈故意拖长声调，正要说“好了”的时候，转念一想，难得有机会踩住洛孤绝，于是起了玩笑的心思，趁他不备，足尖微地一施力，双手攀住树枝。

　　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出现在树上。

　　苏盈拍拍手，得意洋洋地笑：“这才叫好了。”

　　香囊与红绫在她身旁飘荡着，就像小小的旗帜。

　　洛孤绝仰面看她，只看见少女玉白色的双足一晃一晃，脚踝间系着小小的金铃，愈发显得玲珑可爱。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你真是……”

　　还没等洛孤绝说完，苏盈果断止住他的话：“不许说我疯癫颠，要说也只能说我漂亮可爱，乖巧动人。”

　　洛孤绝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盈坐在树枝上，双腿不住地晃悠，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洒在她身上。

　　见洛孤绝沉默不语，她绕着发辫，似有不满：

　　“好啦好啦，自夸一下不可以嘛，认识这么久也没见你夸我几句。我也知道自己不是最漂亮的，只不过以前在赤丹的时候，阿妈常说我是族里最好看的女孩，在她心里，没人比得上我。”

　　洛孤绝沉默一会，终于道：“你漂亮，你最漂亮。”

　　“敷衍。”苏盈轻哼一声，虽然知道他是随口说的，但总归比毒舌来得强。

　　过了一会，她突然低低叹口气，语声微有惆怅。

　　“其实……今晚看到娜仁娅，我总是不自觉想起一个人。”

　　“是……”洛孤绝迟疑着，还是问道，“叶三小姐吗？”

　　苏盈微地一怔，摇了摇头：“不是，另一个人。和娜仁娅一样的固执，甚至，比她更固执。”

　　“不是叶三小姐，那会是谁？”洛孤绝疑惑。

　　苏盈望向天边：“我哥哥的妻子，也是夜凉国的公主。在赤丹那会，我天天被阿妈和族里别的女孩子夸，真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直到后来我回到哥哥那里，参加他的婚礼。”

　　“婚礼？”洛孤绝顺着她的话问道。

　　“对啊，当年整个西州的王公贵族都来了呢，一连七日，笙歌萧鼓，彻夜不绝。可谓是西州有光明圣教以来，最为盛大的一场婚礼。话说回来，也正是那次，让我深刻认识到师父清风朗月的外表下，藏着多么无赖的性格——”

　　洛孤绝挑眉：“怎么？”

　　苏盈撇嘴：“当时我刚回天之宫，不是闹脾气么，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日之苑，结果师父居然整整两天没让下人带饭，等到第三天我都快饿晕了，才把我放出来。我换了套衣服就被他直接拎去参加宴席了！害得我再想发火，婚礼上也只顾着吃吃吃。”

　　看到苏盈气鼓鼓的样子，洛孤绝忍住笑，他其实很想告诉她，齐光人生中还有一条守则，那就是——面对无赖，你只要要表现得比对方更无赖，你就赢了。

　　“哎，扯远了，不说师父，继续说公主。”

　　苏盈一摆手，接着之前的话道：

　　“知道吗，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哥哥结婚时的场景。公主穿着洁白的礼服从铺满鲜花的软毯上缓缓走过来，轻盈的头纱迤逦拖地三尺，整个人如同被雪山之间最纯洁无瑕的云雾缭绕。”

　　“看见她面容的那一刻，我几乎惊呆了——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头发明亮耀眼得像是金子，却又柔软得如同绸缎。”

　　“还有那双蔚蓝的眼睛，仿佛最最纯净的蓝宝石，只要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沉醉其中。我以前听阿妈说在中庭最东边，很遥远的地方，有广袤无垠的蓝色大海，可是亲眼见到公主的时候，我就想，即便是大海，也不过如此了吧。”

　　回想起公主的美貌，苏盈不自觉地露出神往的表情，显然这一幕给她留下的印象极深。

　　“你说的公主，可是夜凉国曾经的女摄政王，白怀溯？”洛孤绝插话道。在西州的那段时间里，他似乎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没想到你居然知道她。”苏盈有些诧异。

　　洛孤绝交着双手，靠在树下，淡淡道：“毕竟是西州有史以来，唯一的女摄政王，听说过也不稀奇。”

　　听了他的话，苏盈释然：

　　“是啊，西州三十六国，诸侯贵族数不胜数，却只有一个女儿身的摄政王。别看公主现在足不出户，可当年在整个西州，乃至北疆都赫赫有名，一怒诸侯惧，一笑百花羞。”

　　“只可惜……”她微地一声叹息，“公主婚后和我哥哥感情并不好，总是和他吵架，我一度以为她是不是被迫嫁给哥哥的。”

　　“身为公主，锦衣玉食，自然也要承担常人所没有的责任。”洛孤绝对此并不感到十分惊讶，“即便是中庭，许多世家大族的女子，从出生的一刻起，就注定是用来联姻的筹码。”

　　“不是的，哥哥和公主不是这样的。”

　　苏盈断然否认他的说法，遥望着星空，轻声道:

　　“我曾问过师父，原来哥哥年轻的时候，就认识公主了，那时他还没发达，所有人都认为他配不上公主，可他偏偏立下‘他日必为西州王，娶妻必得娶怀溯’的誓言。”

　　“而公主听到这句话后，也真的违抗她父王的旨意，一个人固执地守了许多年。直到我哥哥踏入她的宫室，以最风光的规格，迎娶她为正妻。”

　　似是被勾起某些往事，洛孤绝沉默半晌，总算开口：

　　“大概……人的感情，不可能永远如初。”

　　他下意识摸向领口，那枚琉璃吊坠还紧紧贴着胸膛，被体温捂得微热。

　　顿了顿，洛孤绝继续道：“我知道以前延夏城有名歌姬，唱歌唱得特别好听，有人曾为了她一首曲子一掷千金，可后来同样是这个人，漠然地看着歌姬死在自己家门前。”

　　“人的感情，不可能永远如初。”默念着这句话，过了许久，苏盈方才重新开口：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只是偶尔，我又忍不住有种错觉，哥哥和公主……还是相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