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296、故人归尽独何情（4）

　　洛孤绝与奎琅两人回到风炎部之际，正值风炎部一片混乱。

　　不出奎琅所料，他一走，素日里假装臣服于他的那些贵族，立即露出了马脚。之前想要强行进入金帐的将领，便是老大君的部下。

　　一看到洛孤绝，萧怀光赶忙迎上来，“冰块脸，你说你——”

　　等他看到洛孤绝身后的奎琅，下意识开口：

　　“我擦，刚刚还有人谣传大君死了，看来是谎报军情嘛。亏得我还在想，要不要赶紧把定和公主打包带回中庭，免得林家老头哭鼻子。”

　　奎琅没理会他的口无遮拦，提起缰绳，双腿轻轻一夹马肚，行至中间的空地上。交战双方看到奎琅出现，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一片寂静里，奎琅举起代表大君身份的锟铻刀，眼中透出蛮族帝王的威严与锋芒，“我知道，你们之中，有的是我父亲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的，是我大哥莫日根的亲信部属。”

　　“当初我父亲被莫日根毒害，丧失神智，形状癫狂，我将其禁足于风寂之山，以保全作为风炎部大君的威严。而莫日根，则被我驱逐出境，终身不得返回风炎部。你们如对此还有异议，我不勉强。”

　　“但——”他拔高声调，“如今我已是风炎部的新君。我的大阏氏，乃是翌朝派来与北疆和亲的定和公主。”

　　“莫日根被驱逐时，我便说过，如你们有人还想追随莫日根，那便自行离去。他日战场相见，成王败寇，生死不论。至于其他人——”

　　他淡淡抬眸，语声冷锐如刀锋：“留在风炎部，那便是奉我为主。既然选择奉我为主，若有异心，不得全尸。”

　　等风炎部的内乱平定，已是两日过后。

　　奎琅比洛孤绝预想得更加杀伐决断，以雷霆手腕血洗了整个风炎部的叛逆。十几个人头被悬挂在风炎部外的旗帜上，以儆效尤。

　　诛杀叛逆的同时，奎琅面不改色，同其他部落的大君谈笑风生，最终完成整个婚礼的流程，在祝福声里，正式迎娶林秋水为大阏氏。

　　泼墨般的血色，染红了风炎部的整个地面，也令装点婚礼的彩绸，更显鲜艳。

　　彩绸的中央，林秋水换上大阏氏的装束，细辫锦袍，站在两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之前，仿佛古歌里的神女漠然注视着天罚降世。

　　萧怀光看着她的一言一行，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位林二小姐，真乃奇女子，她到底是心大，还是完全不在乎，自己嫁了个什么人吗？

　　这些日子，自己是一边喝着马奶酒，一边啃着羊腿，听着处死叛逆，人头落地的声音，欣赏风炎部的男男女女，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即便见多识广如萧怀光，都不得不说是大开眼界，再次加深了对这位风炎部新大君的认知——够坦率大方，够肆意妄为，无视礼法。

　　怨不得中庭的世家瞧不上北疆的贵族。

　　神他妈谁家结婚，是就着死人的血和惨叫进行啊？

　　这也直接导致，萧怀光回到中庭后，只要一看到烤全羊，就无法避免地想起滚滚落地的人头，往后余生，他再也没碰过半点羊肉。

　　而这场婚礼，最终也成为北疆史书里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次政变，被时人称之为“血色婚礼”，奠定了日后奎琅一统北疆的基石。

　　翌朝众使臣辞行前夕，孟恩奉命将他们引到一处草场前。

　　正是春天，野草间开满了嫩黄的爬地菊，仿佛金线织绣的绿茸茸的锦毯。上百匹枣红色的骏马在其中啃食嫩草，偶有新生的小马驹追逐打闹，被马蹄扬起的花瓣盈盈飘落，就像是骤降的细雪。

　　洛孤绝随意扫了一眼骏马，每匹都是阔胸瘦腿，烈鬃飘扬，一看便知是行军打仗的良驹，正是他来北疆的主要目的。

　　看着他的神色，孟恩微微一笑，向他介绍道：

　　“这是大君为迎娶定和公主，给翌朝送的聘礼。”

　　“这么大方？”萧怀光愣了愣。

　　孟恩点头：“此次风炎部内乱平定，忠武王殿下帮了大忙。知恩图报，向来是我们风炎部的传统，大君也不例外。”

　　沈天星拱手：“那天星在此，替王上和陛下谢过大君美意。”

　　“不客气。”孟恩同样拱手，“祝各位归途顺利。”

　　洛孤绝正准备将骏马的数量统计入册，忽然看见不远处站了一人。

　　对方披着雨过天青色的斗篷，亭亭玉立，恰似一株新荷傲立于塞外的寒风之中，原是新婚不久的林秋水。

　　洛孤绝走过去，拱手行礼：“见过公主。”

　　林秋水微微颔首，似乎并未认出面前侍卫的真实身份，只是道：

　　“如今我已经是风炎部的大阏氏，定和公主的名号，不必再提。”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听说大君在风寂之山遇袭，若非阁下及时赶到，大君的旧伤恐怕要发作。秋水在此谢过阁下。”

　　“听阏氏的语气，阏氏似是与大君早就认识？”洛孤绝微微诧异。

　　——昔年他在光明圣教以暗卫身份跟随在苏盈身侧，才知道左护法奎琅身有旧伤，奎琅由剑术改练左手刀法，也是因为如此。

　　但他没想到，林秋水居然会知道此事。

　　不过听林秋水的语气，她似乎并不反感嫁给奎琅。

　　林秋水言简意赅，并不愿过多提及当年往事，只是道：“多年以前，我为廖家妹子扶灵南下之际，曾和大君有过一面之缘。”

　　“如今再嫁大君，也算是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林秋水如此态度，洛孤绝稍稍安心，道：“如此就好。等忠武王一行人回中庭见到林阁老，阁老听了阏氏的情况，也能安心了。”

　　“忠武王？”林秋水轻声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声音里忽然有了释然的意味，微微叹息：

　　“若他真能见到父亲，大可让父亲无须挂怀。因为……就算秋水曾经心有怨怼，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远方，“最近我看到一句话，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我还年轻，我还漂亮，我以后的人生还那么长，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吊死在一棵并不愿意让我上吊的树上？”

　　“我放手，不是因为我得不到，而是因为我不要了。”

　　听到她的话，盘踞洛孤绝心底多时的歉疚，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他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用手按住胸口，深深地鞠躬，向她行翌朝使臣拜见北疆阏氏的隆重礼节：

　　“诚如阏氏所言，你以后的人生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

　　“阏氏请相信，你定会遇到那个将你放在心上，视若珍宝的人。”

　　见他如此祝福自己，林秋水轻轻一笑，秀丽的眉目之间尽是清傲，“承蒙阁下吉言。不过——”

　　她话锋一转，“无论遇不遇得到，秋水都不在意了。昙华公主会因再嫁他人，郁郁而终，但秋水不是她，也不会成为她。”

　　“来北疆的那天起，秋水便在心底发誓，无论今后嫁给谁，翌朝的史书，还是北疆的记载，秋水都将名垂千古。”

　　“秋水，此生不曾辜负林家先祖。”

　　“更不曾辜负，翌朝的山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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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三林秋水的剧情，彻底告一段落。至于她和奎琅的完整故事，会放在这本完结后的《京华赋》里交代。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个系列共有三本，还有一本是讲述苏盈哥哥霍因和怀溯公主的《西州曲》，《西州曲》预计明年开始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