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237、你若无情我便休（2）

　　“恨，好恨，全都是骗子……”

　　“杀掉他们！杀光风炎部的所有人！”

　　凄厉的声音震得人耳膜轰鸣，那么深重，又那么浓厚的怨恨，疯狂涌入两人心头。若不是齐歌扶了一把，苏盈差点就要跪倒在地。

　　好不容易站稳，苏盈抬起眼睛，发现无数的怨灵在他们头顶疯狂地盘旋，但始终不曾靠近水池。

　　凹槽旁还有残存的血迹，池底沾到血的地方，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如同星图。意识到鲜血或许是破阵的关键，苏盈没有任何迟疑，用小刀划破自己的手掌，然后把手放在剑槽上。

　　血从她的掌心落下，渗入池底，白石的表面渐渐亮起无数条纵横蔓延的纹路，苏盈大喜，不顾疼痛，果断将伤口划得更深。

　　眼见苏盈的脸色因为失血越来越白，齐歌抽出太阿剑，以剑刃割破自己手掌后，紧紧握住了苏盈的手。

　　苏盈一愣，抬起头，却看见黑衣青年坚定的眼神。她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对方却握得更紧。

　　两人鲜血交融，仿佛赤红色的涓涓小溪，不停地渗入池底。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纹路越来越清晰，在昏暗的山腹里莹然生辉。

　　当整个池底都铺满光纹时，光中渐渐凝聚出一个女人的身影，银白色长发逶迤曳地，淡紫色的眼瞳似雨后春山般雾气蒙蒙，整个人圣洁而美丽。

　　她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两人，任凭四周怨灵呼啸。这情景既神圣又诡异，仿佛幻境中才有的景象。

　　许久许久，对方轻轻开口：“异族人，吾乃朔风族王姬，尔等特意来到风寂之山，又将吾之封印破除，究竟有何目的？”

　　苏盈听见她的声音，微地一愣，下意识开口：“之前的梦境，是王姬您营造出来的？”

　　凝视着面前的红衣女子，王姬颔首：“吾不过是遵从你心中所想，帮你回溯前尘，来到你做抉择的时刻。”

　　苏盈脸色煞白，瞬时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也就是说，她梦中经历的一切，并非全然虚假的幻梦，而是另一个真实发生过的结局。

　　五年前，她没有回到西州，执意留在他身边的结局。

　　心里仅存的一线希望，终于湮灭。她闭了闭眼睛，隐藏住自己的情绪，重新睁开时，只是向着女子一拱手：

　　“多谢王姬助我开解心结，如今心结已消，还请您告诉我们如何离开风寂之山。”

　　女子神态波澜不惊，淡淡道：“外来者，吾帮尔等离开，于吾而言，有何益处？以尔等之躯饲吾族怨灵，又有何坏处？”

　　听到她的话，苏盈下意识握紧袖中的银手铳，她正欲威胁对方，却被齐歌抢先开口：

　　“有予必有求，您既然选择在我们掉入风寂之山的时候，留我们一命，必定是因为我们对您有用。如今您选择现身，想来是到了我们发挥用处的时刻。就这样轻易杀了我们，恐怕难以令您如愿。”

　　他字字句句皆从王姬的角度出发，王姬沉默片刻，终于道：

　　“还算是个难得聪明的凡人，吾的确有求于尔等，但办不办得到，便是尔等的能耐了。”

　　“请说。”齐歌点头。

　　“吾族被囚禁于此已然数十年，非生非死，不入轮回，日夜为怨恨所折磨，吾既身为王姬，决不能坐视不管。怎奈当年族人被屠戮之际，有萨满巫师于风寂之山埋入镇魂珠，镇压吾族亡灵。”

　　“你要我们帮你取出镇魂珠？”苏盈听懂了她的意思。

　　王姬点头。

　　苏盈又道：“那你怎能保证，我们拿走镇魂珠后，你的族人是转世轮回，而不是逃离风寂之山，四处作乱呢？”

　　“吾之条件已然告知尔等，愿不愿意，是尔等之事。”王姬冷哼一声，并不愿多做解释。

　　齐歌沉吟片刻，道：“我们答应您的条件，还请王姬指明镇魂珠埋藏的地方。”

　　王姬抬手，池底的古剑悬空而起，随着她的一挥袖，古剑“嗤”的一声飞向白狼雕像，钉入白狼的前胸！

　　随着古剑没入雕像，石台正中央传出“轰隆隆”的声响，打开一个黑漆漆的方形孔洞，其间隐约可见通往地底的石阶。

　　“镇魂珠就在里面，带着它来见吾，吾便能令你们离开风寂之山。”王姬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苏盈看了眼深不见底的孔洞，似有迟疑。

　　察觉出她的不安，齐歌道：“我先下去，你留在上面，以防不测。”

　　苏盈沉默不语，在齐歌即将步入孔洞的时候，她总算开口：

　　“我同你一起。”

　　他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没等他开口，苏盈已经抢先一步，进了里面。

　　两人在幽深的隧道里拾级而下，不知前行了多久，总算到了地底的暗室。一点莹莹的光芒漂浮在虚空之中，剔透犹如泪水。

　　“是镇魂珠！”苏盈率先反应过来。

　　她刚想奔上前，不料却被齐歌拉住，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苏盈定睛一看，才发现镇魂珠旁卧着一头狰狞可怖的巨兽。

　　那巨兽似虎似豹，通身只剩下雪白的骨头，但伴随着它呼吸的起伏，依然能让人感觉，有什么奇异的力量，在维系它的生存。

　　而虎豹的周围，是无数具残骸，有老有小，血迹已经凝成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黑痂覆在地表。

　　“没想到风炎部的圣兽，会变成这个样子。”齐歌语声低沉，同样被眼前一幕所惊。

　　凝视着那可怕的白骨猛兽，苏盈冷汗落下，幸好齐歌拉住自己，不然她要对上这样诡异的东西，怕真没什么胜算。

　　寂静之中，齐歌提议：“我去引开它，你趁机夺取镇魂珠。”

　　“可是……”

　　苏盈欲言又止，没等她说完，齐歌点足而出，一剑似是紫气东来，霎时吸引住虎豹的注意。只见它活动一下周身的骨架，随着它的起身，那些白骨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趁着虎豹扑向齐歌，苏盈果断上前，摘下镇魂珠。

　　镇魂珠到手的一刻，无数的记忆涌入苏盈脑海，她仿佛看见手持刀刃的风炎部武士，黑夜中惨死的朔风族人，以及怀抱着婴儿，站在风炎部大君海日古身旁，满脸绝望的王姬……

　　镇魂珠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停留在王姬一身白衣，毅然决然跳入池底，血水染红了整个清池。随着她的死去，诡异的光芒笼罩整座风寂之山，周围所有活物瞬时化作皑皑白骨。

　　苏盈正处于愣神之间，虎豹转瞬扑到她身侧，齐歌果断拉住苏盈，“快走！”

　　苏盈这才反应过来，收好镇魂珠，在齐歌的带领下顺着台阶飞快地逃跑，两人好不容易从隧道中出来，虎豹已经追到了洞口！

　　虎豹的吼声震耳欲聋，说时迟那时快，奔至白狼雕像前，拔出了古剑！随着机关的启动，洞口再度合拢，将一切都存封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

　　死里逃生的两人重新来到白石池，将镇魂珠交给王姬。见到这禁锢族人数十年的珠子，王姬的表情似喜似悲，许久，一声叹息：

　　“终于可以结束了……”

　　苏盈很想开口问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镇魂珠中看到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但凝视着王姬，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似是察觉她心中所想，王姬眼眸低垂，语声柔和，不复之前的冷淡：

　　“我的遭遇，朔风族的遭遇，不过是你梦中所见之景的重演罢了。情之一字，便如蚀骨毒药，太浅，伤人，太深，伤己。”

　　苏盈咀嚼着她话里的含义，王姬已经径自吞下镇魂珠，然后对两人道：“两位能否将那把剑交给我？”

　　齐歌依言将古剑交到王姬手中，只见对方双手握住剑柄，随着王姬双唇的蠕动，原本聚集于山顶的怨灵，突然化成一股黑色的浓烟，如同利箭一般，朝着池底袭来！

　　“小心！”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齐歌想也没想，拔剑将苏盈挡在身后，但他还未出招，太阿剑就已被呼啸而至的怨灵所震落，自己也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被巨大的冲击力给击飞出去！

　　苏盈心下一惊，正想上前对抗怨灵，不料怨灵并未攻击两人，只是直径贯入王姬胸口，再经由王姬的手，汇聚入古剑之中。

　　整个过程中，王姬仿佛遭受着剧烈的痛苦，双眼紧闭，原本圣洁秀美的面容扭曲无比，却依然没有放开握剑的双手。

　　直到所有黑气都被吸纳入她的体内，她才重新睁开眼睛，淡紫的双瞳已经失去所有的色彩，化为白蒙蒙的一片。

　　最后一点黑气消失的时候，古剑的表面纵横蔓延开无数细细的纹路，“喀嚓”一声轻响，竟然裂成无数的碎片！随着古剑的碎裂，镇魂珠“叮当”一声，穿过王姬的身体，掉落在地。

　　“以吾之躯，予吾族人，罪孽终清。”

　　王姬的声音幽幽回荡在黑暗之中，透出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她的躯体，也如初见时那般，开始散为无数的光点。

　　就在这时，王姬突然唤住苏盈，“小姑娘。我知你认识吾儿奎琅，若你能再见到他，请替我转交一句话——”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重新来过的机会，切莫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这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仿佛带上染血的色彩。

　　王姬希望她能转告奎琅，又何尝不是在告诫她自己？

　　回想起幻境里的情境，再对比朔风族王姬的经历，苏盈沉默良久，终于定定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