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215、取次花丛懒回顾（1）

　　苏盈是在林家送来庚帖的早上，离开齐府的。

　　得知此事的时候，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问了齐歌一句：

　　“你爱林秋水吗？”

　　他没有回答，沉默着回避她的目光。

　　看到他的态度，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没有半点欣喜，反倒只剩下满满的悲哀与……一丝陌生。

　　五年前的洛孤绝，骄傲如斯，即便处境相同，也决不会如此。

　　从齐府出来的时候，苏盈正好遇见叶初，他刚刚进宫为皇后诊脉归来，提着药箱，步履匆匆，看样子准备找齐歌商量什么事情。

　　“苏姑娘。”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叫住她的名字。

　　“齐大人……是为了救你。”犹豫片刻，叶初还是如实相告，“你体内的血毒，只是被暂时压制住。另一枚辟邪珠，在林二小姐手里。”

　　苏盈没有意外，杏子般的眼里似泛着浅浅的水光，一时之间，连叶初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泪，还是眸光使然。

　　许久，苏盈轻轻“嗯”了一声，道：

　　“谢谢你告诉我。其实……除了辟邪珠以外，我也知道，他娶林秋水，能更好实现他的理想与抱负。”

　　“我……只是有些失望。”她摇了摇头，语声里不自觉带上几分怅然，“在我小时候生活的赤丹族，阿妈曾经告诉我，与一个人结为姻缘，是神圣而不可磨灭的誓言，夫妻双方会在神灵的见证下，携手一生，共同经历，直至百岁以后，归于同穴，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如果齐歌是因为爱林秋水，才决定娶她，那我愿赌服输。”

　　“可这场联姻里，我看到的，是他并非出于爱她，而是因为别的目的，同意予与她终生的承诺。这样……对林秋水而言，并不公平。她的爱与期待，成了权势交换下的牺牲品。”

　　苏盈的声音并没有很高，却让叶初陷入思索。

　　身为五姓世家之子，神医谷未来的谷主，他很早便定了亲，对方是云中沈氏的嫡女。他们素未谋面，叶初对她也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与感情，成婚以后，无非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若是某天，云中沈氏不幸遭难，他的未婚妻，被换成青溪廖氏、汧灵颜氏、延夏齐氏任意的一位小姐呢？

　　他，同样会接受。

　　就在叶初沉吟不语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掷地有声的声音：

　　“——我心甘情愿。”

　　顺着声音看去，一笃软轿停在街角，不知在那里停了多久。

　　林秋水从轿子中探身而出，缓步走到两人面前，道：

　　“无论齐大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娶我，我，心甘情愿。”

　　“更何况，人是会变的，不是吗？”她深深凝视着苏盈，“你如何敢肯定，他……最后一定不会爱上我？”

　　面对林秋水的问题，苏盈在心底微地一声叹息，看她的眼神，并非在看一个情敌，更多的，是同性之间的怜悯。

　　她知道，在翌朝，女子须遵守三纲五常，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若是在西州，她们或许还有其他选择。可是在这里，女子出嫁以后，余生所托……唯夫君而已。

　　一次婚姻，便是一次命运的豪赌。

　　若有一天，夫君因权势与利益娶了自己，日后很有可能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迎娶别人。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但最终苏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微微一点头，轻声开口：

　　“那么，祝你如愿。”

　　“我定能如愿。”林秋水踌躇满志，目光里满是对未来的信心。

　　离开前，苏盈想了想，又顿住脚步，向林秋水拱手行礼：

　　“林二小姐肯拿出辟邪珠救我，我很感激。已经用了的辟邪珠，无法再复原，辟邪珠折合市价万金，这笔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至于我身上的血毒——”她看向叶初，平静道，“还请叶少谷主转告齐大人，这阵子劳他费心，但血毒终归是我自己的事情。另一枚辟邪珠，不必送来了。”

　　语毕，苏盈跨上府外花夜早就为她备好的马匹，提起缰绳，没有任何留恋地策马远去。

　　汧灵郡，碧落城，承剑山庄。

　　“齐歌当真同意与林家结亲？”

　　接到帝都传来的消息时候，颜舜华正在一树雪白的梨花树下提笔作画，他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外。

　　颜凌在旁边磨着墨，一边磨一边说：

　　“听说林家的庚帖已经送过去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齐家不是已经知道齐歌太子遗孤的身份，如今他们同意齐歌迎娶林秋水，以齐家的情况，难道当真愿意把日后的皇后之位拱手让人不成？”

　　颜舜华摇摇头：“当然是不愿了。但是现在只凭齐家，齐歌想从区区皇室遗孤，变成将来的皇帝可不容易。当今圣上虽然子嗣单薄，毕竟还有小太子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即便小太子不幸去世，岭南王、怀安王、清河王可都还活着呢。”

　　听了颜舜华的话，颜凌回忆一下，开口：“如今三位亲王，都是倾国之乱后，圣上从梵音殿出家的皇室子嗣里选出来的。其中岭南王年老体衰，清河王少不知事，唯独一个怀安王……”

　　颜舜华微微一笑，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怀安王年富力强，在民间声望也颇高，若齐歌想恢复庆德太子遗孤的身份，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将来最大的竞争对手，除了小太子以外，就是这一位了。”

　　“那公子打算……”

　　“推波助澜，帮齐歌一把好了。”他唇边有隐秘的笑意，“毕竟怀安王在，我也觉得碍眼。”

　　事情进展得很快，九月初七，齐家与林家交换庚帖，纳征之后便是下聘。

　　与五年前洛孤绝成婚不同，这一次，齐家的聘礼如流水般络绎不绝，满眼望去，十里皆红，其重视程度，引起整座天耀城的注目。

　　——毕竟千百年以来，除去圣旨指婚以外，五姓世家主动迎娶皇族以外的其他世家，实在罕见。

　　正当帝都上下议论纷纷，猜测齐林两家会择定哪个吉日，举行婚礼之时，林阁老突然给圣上递了折子，希望追查当年庆德太子一案。

　　据传，是因为林阁老早就怀疑庆德太子有遗孤存世，而这遗孤，正与他未来的女婿，齐歌有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到太子遗孤上。

　　紫宸宫，太极殿。

　　“陛下，庆德太子沉冤昭雪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寻回子嗣，还望陛下明见，莫要让对方的血脉流落在外，让庆德太子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呐。”

　　林阁老苦口婆心地劝谏，一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几乎就要老泪纵横。

　　听了林阁老的话，怀安王夏侯琮率先发难：

　　“林阁老，您贵为三朝老臣，皇室子嗣的事情可不能乱说。”

　　夏侯琮是个正当盛年的男子，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多年养尊处优下来，早已不见昔日梵音殿出家时的清苦。

　　他的话才说完，立即有大臣附和：“微臣以为，怀安王言之有理，事关皇室血脉，绝非儿戏。”

　　“我有没有乱说，让掖庭令呈当年太子府的起居注上来便知道了。”林阁老镇定自若。

　　“传掖庭令——”

　　穿着黑红二色宦官服的掖庭令，手捧一卷泛黄的册子，缓步走入太极殿，出现在众人眼前。

　　夏侯琮紧盯着掖庭令，问道：“掖庭令，庆德太子有遗孤之事可当真？欺君可是杀头之罪。”

　　掖庭令先是向翌帝行了一个礼，然后不紧不慢地展开起居注，用尖细的嗓音朗声道：

　　“自庆德太子有遗孤的消息传出之日起，奴才不敢怠慢，连夜查阅二十多年前庆德太子府的起居注，起居注记载，当年太子府邸，确实有过一名盛宠的美姬，而倾国之乱发生前夕，对方也确实有孕在身。”

　　“这美姬如今人在何处？”翌帝夏侯瑕总算开口。

　　掖庭令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林阁老上前一步，“陛下，此事干系重大，须得请上曾经的御史大夫，延夏齐家的族长齐远大人，同陛下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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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以前看小说，男主迎娶女配之类的情节，总会有很浓的雌竞意味。所以自己写的时候，希望极力避免这种情况。说到底，感情一事，无关对错，心甘情愿，俱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