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198、两处沉吟各自知（2）

　　街市上灯火喧嚣，红男绿女成双入对，灯火映着月光，如同辉煌的琉璃世界。

　　若不是一路留神，苏盈险些在如潮的行人里跟丢目标。

　　就在颜凌来到城东的承明门，即将登上事先停靠在城外的马车时，苏盈心下一横，干脆大大方方现身。

　　“喂，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颜凌循声回头，正看见一身明艳张扬的红衣，站在城门旁挑衅般看自己。

　　“想不到你居然回来了。”颜凌神色不变。

　　“不仅回来了，还要——”苏盈歪了歪头，弯唇一笑，“取你的命，还五年前一击之仇呢。”

　　话音未落，耀眼的火光如流星一般，从银火铳的铳口迸射而出，苏盈足尖连点地面，一边射击，一边疾步冲向颜凌！

　　纵使颜凌敏捷地闪身躲过，长发仍旧被火星给烧焦半截，泛着一股淡淡的糊味。

　　“怎么样？我特意改进过的，威力不比你的梅花镖差吧。”

　　“生死关头，还有心思说废话，看来你是改进了火铳，没改进脑子。”颜凌冷声嘲讽。

　　“哎呀，谁在说废话，试试就知道喽。”苏盈毫不在意颜凌的嘲讽，而是朝她又射击几下，手法之快、准、狠，着实令人惊叹。

　　颜凌收起先前轻蔑的态度，剑光如白练般收放自如，好几次苏盈不是躲闪及时的话，差点就被她伤到。

　　心知颜凌的武功比起五年前更为精进，苏盈不敢有任何疏忽，躲过一剑之后，她计上心来，趁着火铳里填充的黑.火.药还未用尽，她对着颜凌的前胸连开两铳。

　　几番交手下来，颜凌对火.药的轨迹也有所熟悉，火光尚在半途，她用力一点地面，转瞬向旁掠出几丈远。

　　苏盈抓住片刻的空隙，同样借力跃起，颜凌还未反应过来，那一袭红衣已然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正当颜凌疑惑之际，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看这边。”

　　回头，一张俏丽的脸庞映入眼瞳，唇角还挂着几分自得的笑。

　　颜凌手腕一转，挽出几朵剑花，对方似是早有防备，向后一仰，堪堪躲过了她的攻击。

　　颜凌云剑走空，正要追击，不料苏盈并不恋战，好似一只灵敏的燕子，在承明门的城墙上连跃几下，然后停在城楼的一角。

　　苏盈得意洋洋地向着底下的白衣女子挥了挥手中的账本，道：

　　“后会无期，有缘不见。”

　　随后她收起账本，跃下城楼，如水滴般融入茫茫的夜色里。

　　颜凌凝视着远去的一抹石榴红，正要追过去，视线忽然被地上的一物吸引住。

　　她拾起一看，原来是只精雕细琢的蝴蝶钗，钗上的点翠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蓝，浓艳如深海。

　　紧握住蝴蝶钗，颜凌的目光里有刀锋般的光芒一掠而过。

　　“想跑？没那么容易。”

　　月色悬空，皎皎明明，天耀城八街九陌似纵横交织的蛛网，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有满地的月光，透着诡异的寂静。

　　不过苏盈没有心思关注周围的异常，她用尽最快的速度飞奔在巷道之间，总算暂时甩开穷追不舍的颜凌，来到先前和花夜约定的路口。

　　花夜早已等候多时，看到苏盈后赶忙上前，语声焦急：“颜朗是陛下杀的吗？他儿子颜儒报案了，现在满城搜寻刺客。”

　　来不及解释，苏盈将账本一把塞到花夜怀里，“去齐府，把它带给孤绝。”

　　说完苏盈点足一跃，继续沿着屋顶前进。花夜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白影如风般掠过她眼前，紧随着苏盈离开的方向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盈向后看了一眼，总算没看到颜凌的影子，她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靠在墙角下稍作歇息。

　　本就是仲夏，她经历一场生死追逐，如同刚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后背的衣服全部被汗濡湿，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夜晚的凉风一吹，苏盈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正准备起身返回极乐楼，不料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冷清如泉水激石的女声:

　　“——还想去哪里？”

　　苏盈心下一惊，抬起头，正看见前方的凤凰木下白衣的女子交着双手，一双上挑的凤眸隐约含着几分森然寒意。

　　苏盈下意识摸出袖袋里的银火铳，刚想点燃里面填充的黑火.药丸的引子，突然发现火铳之中只剩下一颗火.药。

　　换而言之，苏盈现在只有一次机会。

　　眼看颜凌一步步朝自己走近，而巷子尽头无路可退，苏盈暗骂一句“倒霉”，然后死死攥住银火铳，脑中飞快地盘算起自己如何才能脱困。

　　“我猜你现在一定在想，怎么才能转移我的注意，好让自己找机会逃生。”颜凌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指间滑出三枚薄薄的梅花镖，锋刃闪烁着淬毒过后特有的幽绿亮光。

　　她微一顿足，道：“但我暂时不打算杀你，你还有点用。”

　　“话别说这么早，我可没给你杀我的权力。”苏盈轻嗤一声，等颜凌距离自己只剩下不到五米的距离，她果断点燃引子，双手握住银火铳，对准颜凌发射最后的黑.火.药！

　　颜凌悚然一惊，苏盈趁着颜凌躲闪火.药的间隙，足下暗暗施力，试图翻.墙而过，不料颜凌的反应比她预想得更为迅速，下一个瞬间，三枚梅花镖划出耀目的弧线，飞旋着射向苏盈的小腿！

　　苏盈吃痛，一身红衣如折翼的蝶，从墙头猝然跌落，颜凌 “刷”地拔出银环剑，指向匍匐在地的苏盈。

　　“黔驴技穷？还有什么花招，就一并使出来吧，我拭目以待。”

　　苏盈抹了把唇边的鲜血，“谈不上什么花招，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账册不在我这里。”

　　颜凌语声淡淡，“不打紧，不听话的猫，教训过后才会顺从。”

　　“被你比作猫，我可真是受宠若惊。”苏盈支起半个身子，忽然问颜凌，“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颜凌怔了怔，凝神一听，果然如苏盈所言，巷子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似是有官兵匆匆向着这边而来。

　　“看来我的火铳引起他们注意了呢。”苏盈微微勾唇，“怎么样，你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保不准你杀颜朗的事情就要败露了。现在走，我还能成为你的替罪羊。”

　　说完，苏盈凝视颜凌，等待她的抉择。

　　颜凌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巷子之外隐隐闪烁的火光，不出苏盈所料，颜凌收剑回鞘，不过走之前，她弯腰捏住苏盈的下颔，强迫她张开嘴后，往里面扔入一粒药丸。

　　“不要说不该说的，记住，我还会来找你的。”

　　颜凌离开后，苏盈勉力地起身，然而没走几步，她猛地吐出一口血，再度跪倒在地。她的体力消耗实在巨大，加上毒素的蔓延，很快她的眼前就模糊一片。

　　官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忽明忽暗，苏盈自嘲地想，恐怕下次睁开眼，就是牢房里了。

　　意识一点一点地涣散，整个人犹如跌入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最后的视线里，她仿佛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向着自己缓步而来。

　　星如莹水，空寂的街道上，印着白泽图案的马车骨碌碌驶过。

　　“停车。”前方的官兵比了个手势，拦住马车。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露出俊逸的男子面容。

　　“齐郎将？”为首的官兵一愣，“这么晚您还在外面做什么？”

　　“因有要事，出了趟城。”齐歌言简意赅地道，随后微微蹙眉，“究竟发生何事，你们要封路搜城？”

　　“前任兵部侍郎颜朗颜大人，在他的府中遇刺，我们在他遇刺的院子外发现火铳使用的痕迹，刚刚听见这边有打斗的声音，就过来搜寻刺客的踪迹了。”官兵赔笑解释道。

　　——如今的天耀城里，谁不知道眼前人是延夏齐家唯一的继承人，往后前途无量，得罪了他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听了官兵的话，齐歌淡淡问他：“所以你是要搜查我的车么？”

　　官兵赶忙摇头，“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呀。齐郎将是什么人，怎么会和刺客扯上关系呢。”

　　他向身后的下属挥手，“听到没有？放行。”

　　齐歌颔首，放下车帘，马车沿着街道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离开一众官兵的视线。确认附近没有官兵的踪影后，齐歌揭开身后的软座上覆着的薄薄丝绸，露出其后的一袭红衣。

　　凝视着昏迷不醒的苏盈，齐歌眉头紧锁，他不自觉攥紧手里的账本，仿佛上面有根弦一直牵扯着心脏，时不时作痛。

　　而此刻的定远侯府里，颜舜华仅着单薄的寝衣，孑然独立在一树繁茂的梨花下。一点幽深的蓝在他的手指之间明灭不定，愈发衬出他肤色的苍白。

　　他翻来覆去地检查着颜凌呈上来的点翠蝴蝶钗，终于开口：

　　“你是说，这根簪子，是从苏盈那里发现的？”

　　颜凌半跪在地，默然垂首：“是。”

　　“查。”

　　颜舜华简短地扔下一个字，然后仰头遥望远方的深蓝星空，一颗颗的星子犹如大滴大滴的泪水，但在他眼里俱化作闪烁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