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199、两处沉吟各自知（3）

　　夏阳炽热，蝉鸣声声，雨雾青烟般的碧纱窗上映出深深浅浅的葡萄叶，阳光穿过叶影，在床榻之间的女子脸上投下斑斓的光点。

　　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向上一挑。

　　一整晚的沉睡后，苏盈终于睁开了眼。

　　环顾四周，净几明窗，博古架上香炉书史陈设整齐，古雅而清幽。她禁不住“咦”了一声——怎么回事，自己居然不是在监狱里？

　　好几个碧衣的侍女打起竹帘，袅袅婷婷地步入房间，送来馨香的茶水，“还请姑娘喝些水，润润嗓子吧。”

　　苏盈也不见外，拿过茶盏便喝，喝完问其中一名侍女：

　　“这是哪儿？”

　　“齐府。”对方抿唇轻笑，“姑娘可是我们大人亲自带回府里的呢，你若还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婢子就好。”

　　“大人？”苏盈先是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孤……不，齐歌？”

　　她立马跳下床，“他在哪？我要见他。”

　　“姑娘别急，大人这会还在神机营训练，约莫下午才会回来。”

　　苏盈闷闷地“哦”了一声，看到她失落的样子，又一名侍女道：“如果姑娘实在闷得慌，不如让我们带您在府里四处转转？别的不说，齐府在天耀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呢。”

　　苏盈心道之前她就来过好几次，完全没什么新鲜，不过为了不扫对方的兴，她还是答应了她们的提议。

　　出门前，有侍女问苏盈：“对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苏盈刚想说自己的名字，想起什么，她眼珠一转，笑着对侍女道，“虽然现在还不是，不过迟早都会是，你们就当提前适应好了，叫我少奶奶，或者——齐夫人也行。”

　　齐歌回府的时候，烟霞欲栖，流云卷着数不清的银红、檀紫、蝶黄、朱樱，为半沉的夕阳添上最后一抹华彩，又自天际泼洒在晚归之人的肩头，化作瑰丽的锦绣披衣。

　　一路踏着芳影树荫，还未进内院，远远便听见女子清若银铃的笑声，抬眸看去，庭院正中的凤凰木枝叶葳蕤，树下石榴红的裙袂在风中起起落落，时不时越过灰白的水磨石墙，仿佛舞蝶飞花。

　　他止住步。

　　又一次荡到半空中时，她看到了墙外驻足的人。

　　玩笑心顿起，她抓住秋千两边的绳，用力向前一探身，编贝般的齿正好咬住一枝火红的凤凰花，对上他视线的刹那，扬眉一笑，拿下凤凰花，向着他抛去。

　　苏盈抛得不偏不倚，凤凰花稳稳落入齐歌怀中，然而下一刻，侍女“夫人小心！”的惊呼此起彼落，等齐歌赶到院子里时，苏盈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满身皆是细碎的花瓣。

　　他抱着胳膊看她，目光里皆是玩味之色。

　　“夫人？我怎么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你这么个夫人？”

　　苏盈尴尬地别过脸，“我和她们开玩笑的，再说了，以前你不是答应过娶我为妻么，是你现在说话不算数来着……”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显然自己也没有底气。

　　看他一直不说话，苏盈瞪他：“好了好了，我会和她们解释的！不会损害你清誉！你要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就赶紧扶我起来！”

　　他依然双手抱胸，一副看戏的模样。

　　“荡秋千还敢放手，你也是头一个。”

　　“喂！你难道只会说风凉话吗？！”

　　“有手有腿，自己站。”他转身欲走，衣角却被人拉住。

　　回过头，正对上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

　　“我脚崴了。”她可怜兮兮地道，“喏，你看，我脚真的崴了。”

　　视线顺着她手指的地方下移，果不其然，裙袂下的皎白玉足，脚踝处一片殷红。

　　他对着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侍女一抬下巴，“扶她起来。”

　　侍女正欲上前，不料苏盈却使了个眼神，让她们不要过来。

　　齐歌还没反应过来，左手似是被什么握住，胳膊传来一阵重力的拉扯。低头一看，苏盈攥住他的手，把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

　　“可以松手了吗？”齐歌挑眉。

　　话虽如此，她的一双柔夷还停在他的手掌上，他也没有抽开。

　　苏盈撇了撇嘴，然而刚一放开，她重心不稳，身子再次往旁边一歪。他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这才避免她再次摔倒。

　　“你不是要我松手吗？”她故意问他。

　　“你要想一直坐地上，我也可以不管。”他语声冷静。

　　苏盈瞬时闭嘴，齐歌扶着她准备向旁边的厢房走去，没走几步，她忍不住问他：“那个……”

　　她左顾右盼一番，确认除了侍女以外，院子里没有别的人，这才压低声音，道：“花夜应该把账本给你了吧？”

　　他淡淡“嗯”了一声，苏盈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片刻后，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遇险的？花夜说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扶她到桌子前坐下。看他的样子，苏盈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她想了想，道：

　　“颜朗如今已经死了，虽然你拿到他通敌的证据，但没法直接证明和沈临渊有关，你想好怎么对付他了吗？”

　　他依然没有说话，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瓶药，然后放到桌上，“早中晚各涂一次，我要回书房处理公务，有事叫下人。”

　　“切，不说就不说。”苏盈哼了一声，趁着他还没走远，她在他身后大喊：“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条件哦！我随时都会要你兑现的！”

　　走出月洞门的时候，清脆的嗓音依然久久回荡在耳边，齐歌无奈摇头，连自己都没察觉，唇边多了几分罕见的笑。

　　倒是前来汇报事情的小厮发现这点，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天过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人，您不是一直……不近女色吗？院子里的姑娘……”

　　还没说完，就被齐歌干脆利落地打断：“闭嘴。”

　　对方讷讷住口，过了半晌，齐歌问他：“说吧，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就是殷将军前来拜访，正在前厅里候着呢。”

　　闻言，齐歌微微一怔，旋即迈开腿，疾步向着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