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197、两处沉吟各自知（1）

　　马车停在前任兵部侍郎颜朗府邸外时，已是傍晚。

　　零落的灯火映着昏黄的夕阳，府邸里人来人往。明日颜朗便启程前往幽台郡赴任，故而今天在家中设宴款待旧友。

　　“妾身一会要在宴会上献舞，陛下按照妾身给你的颜府地图，直接去府库，我已经打点过了，只要赶在宴会结束，颜朗带着沈临渊来府库之前取得账目即可。”花夜低声嘱咐苏盈。

　　听了花夜的嘱咐，苏盈点点头：“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事成之后，我们在街角见。”

　　——花夜在颜府潜伏数日，终于打听到今日宴会结束后，颜朗会将记录岭南之役中耗费的军用物资的账目交给沈临渊，而这册子里，就有两人勾结百寨叛乱首领，向叛军输送钱财的关键证据。

　　苏盈此行来颜府的目的，就是取得这本册子，然后将其交给齐歌，助他彻底扳倒颜朗。来时路上，苏盈便已经乔装成颜府的婢女，趁着晚宴还未开始，人多耳杂，她迅速混入了下人里。

　　风微日落，花阴徐徐满地，苏盈穿行在颜府的回廊之间，没几下功夫，就找到了府库。然而府库的铁门上悬着一把厚重的铜锁，现在府里处处都是下人，苏盈实在不好正大光明地开锁。

　　就在她犯难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苏盈赶忙藏到一旁的花丛里，观察外面动静。

　　“爹也是的，不就是一个沈临渊么，区区沈家的旁支而已，就算当上了武威将军又如何，至于拿出我娘留给我的春水秋山玉讨好他吗？”

　　颜儒一边说着，一边向府库的方向而来。

　　“公子莫要动怒，气坏身子就不好了，老爷不是同意把那个叫花夜的舞姬赏给你，让你带去幽台郡吗？夫人过世多年，秋山玉留着也只是个摆设，公子就当它是用来换花夜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好了。”旁边小厮劝慰他。

　　颜儒摸摸下巴，“说得也是，花夜……嘿嘿，那身段，够带劲，就是不知道床上怎么样。”

　　听见颜儒与小厮的对话，苏盈暗暗翻了个白眼，虽然花夜是按照她的吩咐勾引颜儒，但接触过后，花夜对颜儒的评价只有一句：

　　“常言道，傻人有傻福，但是傻缺没有——古往今来，汧灵颜氏俊杰无数，竟不知怎么出了颜儒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苏盈正回忆着花夜的评价，颜儒已经开了铜锁，眼看他就要进入府库，苏盈突然瞄到院外的橘树上挂着一只马蜂窝，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摸出银火铳，瞄准马蜂窝。

　　“砰”的一声，马蜂窝应声而落。

　　“谁？！”颜儒警惕转身。

　　“好像是院子外传来的动静。”小厮道。

　　就在颜儒和小厮去门口查看之际，苏盈抓住时机，闪身进了府库。等颜儒重新回到这里，她已经躲在房梁上。

　　颜儒让小厮取出多宝格最中间放着的秋山玉，便锁好府库的大门，大摇大摆前去参加晚宴了。确认他已经走远，附近没有任何人过来后，苏盈从房梁上跳下，争分夺秒地翻找起账册来。

　　然而不管苏盈怎么找，都没发现半点疑似账本的册子。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门外突然又传来开锁的声音。

　　苏盈忙不迭跃上房梁，屏息凝神观察来人。只见前任兵部侍郎颜朗带着一名年轻的武将走进来，向他介绍道：

　　“沈将军，请稍等片刻，我这就拿出账本给你过目。”

　　颜朗来到一处山水挂画前，轻拍墙壁，旋即挂画向旁移动，其后出现一个几尺高的凹槽，凹槽里放着檀木匣子。

　　颜朗取出匣子，递给沈临渊，沈临渊打开后，里面赫然躺着泛黄的账本。他粗略地翻阅一下，然后对颜朗道：

　　“颜大人费心了，看来里面的数字和侯爷预想得分毫不差，是我多虑了。”

　　“沈将军放心就好。你我同为侯爷办事，我怎么敢欺上瞒下呢。”颜朗赔笑道。

　　沈临渊将账本收入怀中，道：“颜大人不必担忧，侯爷定是听信宵小之辈的挑唆，才会疑心颜大人贪污银子，回去之后我定会如实禀告侯爷，替颜大人辩白的。”

　　听了沈临渊的话，颜朗似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能平安出狱，也多亏了侯爷在背后打点。这次侯爷因病未能赴宴，实乃一桩憾事，改日我定当亲自前往承剑山庄拜见。”

　　正当沈临渊收好账本，跟着颜凌准备出府库时，他突然道：

　　“颜大人留步。”

　　“嗯？”颜朗停下脚步，他刚准备回头，下一个瞬间，长剑猛地贯穿他整个胸膛！

　　血很快染红前襟，顺着精钢的剑刃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颜朗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注视沈临渊的双眼里写满不可置信。

　　“为……为什么……”

　　面对颜朗的质问，沈临渊拂去脸上的伪装，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轻飘飘滑落，露出原本冷艳精致的女子面容，房梁上的苏盈蓦地睁大双眼——她认得这个人！

　　隐约之间，似乎有什么被她遗忘的记忆浮出水面，承剑山庄名剑阁里闪烁的灯火，寒玉床上沉睡不醒的华服少女，以及门口孑然独立的白衣女子。

　　是她，她是颜凌，她也是李陵，那个早在五年前，就应该死去，却改头换面变成颜舜华的义妹，最后还在承剑山庄里追杀自己，导致自己中毒多日的刺客！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房梁上的苏盈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血在地上汇聚成泊，颜凌收回佩剑，云淡风轻地擦拭着剑刃。

　　“像账本这样的东西，颜大人即便交给我，也始终是个祸患，谁知道颜大人背后有没有留了一手呢。实际上，颜大人当初就不该将它记录下来，既然颜大人敢如此，可不就是在威胁侯爷么。”

　　等她剑上的血擦完，颜朗早已横尸在地，气息全无。

　　颜凌收剑回鞘，跨过颜朗的尸体，旋即足尖一点地面，翻过院墙，很快消失在苏盈的视线之中。

　　苏盈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她看了看地上的颜朗，又望了一眼颜凌离开的方向，咬咬牙，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