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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戴着一颗人鱼泪的少年 ...

  •   四年前
      高高的桅杆上,悠闲地坐着一个少年,眺望着风平浪静的海平线,落日余晖在他的脸上涂上了一层金色。这是一天中他最喜欢的时刻,因为这时候随船游弋的海豚们的晚餐时间要到了,它们开始浮出水面,在船的周围欢快地跳跃。这次出海两个月,顺着方洲大陆西南海岸线到达大陆的最西端,然后一路向西北方向航行了一个月,在返航途中,他们的舰队遇到了一群海豚,它们已经跟随舰艇七天时间了。这个海豚家族很庞大,大概有三十条成年海豚和四五只还在吃奶的小海豚。可能这就是为什么这群海豚选择轻松地跟随着大船向南方游弋的原因吧。
      桅杆上坐着的少年叫洛林,他不仅有着超人的听力,还可以听懂动物之间的交流。此时洛林正在认真倾听船下海底世界的声音。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各种生物在水里哼鸣的声音。他听见小海豚肚子饿了在呼唤妈妈,听见成年海豚寻找食物后发给大家的定位信号。他还听到更深层海面下的小鱼虾群发出的混乱的声音。洛林从怀里掏出心爱的纯银短笛,开始模仿他听到的海豚的鸣叫声音。很快,很多海豚浮出海面,开始跳跃,仿佛在给船上的少年伴舞。
      桅杆下,战泽少年老成地抱着双臂,斜依在船舷边。他时而仰头望一望桅杆上的少年,时而欣赏海豚跃出水面的优美弧线,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这也是他航海中一天最喜欢的时刻:晚饭飘香的时刻。“吃饭啦,我的夏洛特。”他轻轻地对着海豚们说道。笛声渐轻,终于停了下来。随后咚地一声,洛林已经顺着桅杆滑下来,跳到甲板上。转过身,战泽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洛林:“下次你干脆直接跳下来,再躺三个月算了。”洛林吐吐舌头,无声地一笑,绿色的双眸明亮清澈,仿佛将全部的余晖都收了进去。“洛林的笑容,就是他的武器。”战泽不禁想起洛青的话。
      晚饭后,晴朗的天空开始堆积阴云,这将是一个无星无月的长夜。舰长命令收起所有风帆,加派了守夜瞭望组,从原来每四个小时换班一次改为每两个小时换班一次,以确保没有人因为困倦而放松警惕。虽然这条回航航线不是新航线了,但是谨慎是舰长雷鹏的名号。
      洛林和战泽今夜没有轮班,收拾好甲板后他们就回到拥挤的舱房准备睡觉。一进门,一股被太阳晒过,被海风吹过的清香扑面而来:今天,稍微有点儿洁癖的战泽,又把他们舱房里面所有人的被褥都拿到甲板上去晒过了。洛林拍拍这位教官兼保姆的肩膀,表示感谢,然后一头钻进了被窝,滚来滚去地享受着干燥的床铺。
      虽然贵为盈月三公子,南海国国主最宠爱的外甥,洛林每次出海都和普通船员一样挤在狭小的水手舱房里。舱房左右两张上下铺,一共可以睡八个人。洛林和战泽睡在靠门口左手的上铺。
      战泽看着在被窝里滚来滚去的洛林,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坐在下铺,借着微弱的蜡烛光,开始写他的航海日记。其实这个日志应该叫《洛林日常流水账》,这是按照洛青的要求,记录洛林和战泽每日起居和活动事项。如果因为特殊情况不能按时记录,也要在事后尽快补上。洛林有时候会拿来看看,然后在空白的地方画一些插图。这一周几乎每页纸上都有形态各异的海豚。还有一个战泽依栏而立的侧影。
      “今天是一周一次煮蛋日。五点起床哨。洛林赖床十分钟。五点半日出,升帆。六点半早饭。洛林吃了两张饼,半个苹果,没有吃鸡蛋,嫌噎。战泽吃了两个鸡蛋,被噎到。七点晨训。八点打扫厨房。十一点整理舱房,晒被褥。一日航行顺利无话。十九点晚饭。洛林吃了两张饼,一碗海鲜粥,半个苹果。二十点回仓房睡觉。今夜没有夜值。一天风平浪静。”
      战泽刚一停笔,洛林就把头探出被子。战泽很默契地往头上方递去日志本和笔。只听到笔在纸张上快速滑动的声音,等战泽脱完衣服准备爬上上铺的时候,洛林把合上的日志递了回来。
      战泽翻到今天的记录,大半张空白的页面上画了一张《战泽收被图》。船舷一侧上整整齐齐晒着几套被褥,一个水手正捧着一摞叠好的被褥往画面外走。战泽已经很熟悉自己的身影了。刚要把本子合起来,他看到左上角画了一个吃鸡蛋被噎到的脸。他嘴角翘了翘。合上本子,吹灭了蜡烛,手一撑,翻身上床。洛林早已经撤出了打过滚的战场,老老实实贴着仓壁数羊去了。
      仰卧在床铺上,战舰随着海水摇动,恍惚中,战泽似乎回到了五年前第一次出海。
      五年前,不到十五岁的战泽还是珠海港的富贵闲人,整日游荡在繁华的街头和港口,和来自方洲各个国家和港口的船家们斗嘴淘货。每逢有大商船入港之日,他必然逃学,逃训练,赶来凑热闹。海珠港是方洲最大的港口,是方洲最长的河流,方洲长河的入海口。这里气候宜人,冲击平原土壤肥沃,适合种植粮食和果树,平静的深水海湾,更是航船的最佳避风港。
      从古至今,战家世代驻守这个港口,既是港口的守卫者,也是方洲航运的统领者,战家的祖先是镀铎皇室的分支,自从八百年前摄政王世代开启,战家就只听命于镀铎的摄政王。
      战泽是家里的老三,大哥战濛是家里的骄傲,海珠城的明星,十五岁起,就去了月帆京城,给摄政王的儿子明煜去当伴读,并一同经历镀铎骑兵训练。几年下来,有“战神”称号的明煜已经成为镀铎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而同样出色的战濛也成为明煜将军最得力的助手和最信任的朋友。这无疑更增强了战家在海珠城乃至整个方洲的地位。二哥战洲是家里的学霸,天文地理,诗书礼乐,运筹帷幄,理所当然地将要继承家主的职责,统领海珠平原和海珠城。
      所以作为家中老三,战泽真可谓是无事一身轻的闲人,因为父亲的眼中只有老大战濛,母亲的心里只装着儒雅的老二,年纪和两个哥哥相差很远的战泽就成了一个“姥爷不疼舅舅不爱”的存在。战泽十四岁那年,最疼爱他的外婆去世了,不久后他决定离家出走,并成功地在一艘鸣沙堡的商船上当了半年多地位非常卑微的少年水手。那生死次经历彻底改变了战泽的人生,他立志要加入南海海军,成为飞鸿骑士中最精英的海战队骑士。
      费了一番周折战泽才说服了父母,他们同意给自己五年的时间,如果在二十岁的时候还不能进入海战队,他就回到海珠城辅佐二哥主持战家的海运事业。十五岁到十七岁,战泽一直在揽月湾的军事基地进行飞鸿骑士团陆战队的训练,认识了来自盈月堡的大公子洛青。他俩在各种磨练中,成为挚友,并双双以优秀的成绩完成训练,成为年轻的骑士。但是在接下来准备挑战海战队的选拔考核中,战泽在因训练中意外重伤,错失那次考核的机会。
      考入了海战队的洛青带着万念惧灰的战泽回到盈月堡修养,在那里,热情的洛青一家人治愈了少年身心的创伤,他被这一家人的开明,平等和奔放而深深吸引着,感觉自己被这个家包容了进去,成为一员。就这样,被“收养”的战泽,“认领”了一个弟弟,洛林。洛林很小的时候从树上摔了下来,昏睡了几个月,醒来后就不会说话了。他一直靠手语,写字和画画来和其他人交流。因为不能言,他非常喜欢画画,能把一个情景描画得栩栩如生。此外,他还擅长音乐,通过音乐来表达感情。凡是带洞的,长笛,短笛,小号,他都能吹,凡是带弦的,竖琴,鲁特,七弦,他都能弹。十岁以后,他发现自己有超乎常人的听力,可以听见人的心跳声音,可以根据房间里人们心脏跳动的频率,呼吸的速度,来判断一个人的情绪变动。他还能听懂动物间的交流。因为这个特殊技能,小小年纪的他,就在出海航行中屡建奇功,帮助航船躲避暗礁,浮岛,绕开突变的风暴,帮助渔船准确找到捕捞地点,再结合他的优秀的星空观察力,他被称为“航海神童”。
      假期结束后,洛青进入骑士团的海战队训练营,继续两年的海军训练;战泽回到骑士团陆战训练营担任教官。两年后,战泽和洛林同时通过了海战队的选拔考核,战泽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海战队新兵营。方洲头号弟控洛青要求好友每天写流水账,定期向他汇报,以便远程监控他亲爱的“航海神童”弟弟。
      而此刻,枕边的这个大神童突然在睡梦中焦躁不安地颤抖起来。

      贴在仓房的墙壁上默默数羊的洛林,用右手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一颗珍珠。这颗珍珠是陆战队新兵训练营结束的授勋典礼上,母亲送给他的。母亲说,这是非常罕见而且珍贵的绿珍珠,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人鱼泪”。
      据说东海深海里面有人鱼国,人鱼上半身像人类,腰以下是鱼尾。人鱼的眼睛是墨绿色的,他们常年在水中,不会流泪。只有浮出海面的时候才会流下眼泪,而这些眼泪会变成绿色的珍珠,就像他们的眼睛的颜色。在原大陆破碎以前,人鱼族和人类有来往,他们会用各种珍珠珊瑚夜光螺与人类交易金属物品,因为他们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现在方洲大陆上存有的“人鱼泪“都是在大陆碎裂前的古董了。大陆漂移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人鱼族,故而“人鱼泪”非常珍贵难得。更有传说称,如果你有一颗“人鱼泪”,而且你又正好遇到一条人鱼,你可以许一个愿望。如果人鱼能够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你就要把那颗“人鱼泪”还给人鱼,还给大海。
      “我的小洛林,这颗绿珍珠是我的母亲给我的,她也是从她的母亲那里得来的。她有两颗,一颗给了我,一颗给了我的妹妹,浪华公主,就是你的姨母,嫁给镀铎摄政王的那个。这次出海远扬,你戴着这颗”人鱼泪“,如果真的遇到了人鱼,就拿这颗珍珠换回你的声音吧。妈妈好想听听你的声音,你的歌声一定很优美。”浪锦公主把挂着珍珠的项链戴在了洛林的脖子上。这是一颗非常大的绿色珍珠,有拇指指甲盖那样大小,因为舍不得在这颗珍珠上打洞,珍珠就被嵌在一块淡绿色的椭圆形的夜光螺贝母上,远远看去,真的仿佛一只人鱼的眼。
      看着洛林那双同样颜色的眼睛,浪锦忍不住把洛林的头抱在怀里,感叹道:“你长得真像你的姨母,我那可怜的浪华妹妹。她前世一定是条美丽的人鱼。希望她保佑你找到你的声音。”
      迷雾中,真的好像有人鱼的歌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缠绵不绝。洛林仔细倾听,想知道这歌声是从海底传来的还是从水面上飘来的。但是迷雾越来越浓重,歌声越来越刺耳,一阵紧似一阵,仿佛在警告,又仿佛在催动着海水一浪高过一浪。顷刻间,原本平静的海面如同平地起高山般,竖起了巨浪,洛林的船就像一片叶子,悬于浪峰之巅,时刻会顺着浪峰的边缘坠下去。而更令人惊悚的是,一个个更高更陡的浪山从四面夹击而来,涌动的黑色山峰,以惊人的速度攀升着包围过来,黑色的海水携着白沫山一样砸下来。
      压力,洛林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压力,一瞬间就把他桎梏,一动不能动,无法呼吸,压力仿佛把他身上所有的骨头都碾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希望自己已经死去了,但是这个过程却好像停止了一般,他被牢牢地夹在了生与死之间,痛不欲生,死亦无门。
      不知过了多久,一瞬?还是一生?他终于感到另外一个力量在撞击压力,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感受着这种撞击力。突然,压力消失了,但他自己身体向外喷发的作用力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炸裂。窒息感突然袭来,破碎的胸膛碾压着他的肺,使他吸不进一丝气。
      一股接一股的气直接从他嘴里灌进来,将他的胸口撑开,肺片撑开,终于,他咳了起来,更多的气被吸入进来,灼烧着他的肺。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终于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了。他听见一个声音,反复叫着自己的名字,一个结实的胸膛,顶在自己的后背,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他把头往后仰了仰,示意抱着自己的人,他已经有意识了。
      一双惊恐的眼睛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是战泽。洛林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他认出了战泽。战泽的嘴在不停地动着,但是洛林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因为他的耳边,依然回响着尖锐的歌声,不,那不是人鱼的歌声,是海豚的鸣叫。是那群随舰游弋的海豚的尖叫,它们在紧急地互相预警,也在不停地警告这艘船,有危险,有危险在靠近!
      洛林挣扎着坐起来,摸索着抓起挂在胸前的银哨,颤抖地送到嘴边,气若游丝般的试图吹响哨声报警。战泽不解地看着他,眼中充满疑惑。洛林没有时间解释,他一边努力把哨声吹得更响,一边环顾四周,才发现战泽已经把他从底层舱房背到了顶层甲板,于是他拼尽全力抬起左手指向船上警钟的位置。战泽毫不犹豫地飞奔过去,敲响了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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