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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当最后的方洲消失在海平线 ...


  •   今夜无人能眠
      夕阳将两个并肩站立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斜斜地拖在甲板上,把飘飘的白衣映成了淡红色。洛林和冰河站在船头,目送着最后一艘移民船驶离海珠港,驶离这片大陆,驶向东海尽头的无风带,大约在三个月后将与停泊在无风带里的另外一百五十艘大帆船汇合,一同进入玄洞,永远离开这个受到诅咒的世界,进入另一个空间大陆。
      这艘名为“最后的方洲”的四桅巨型帆船,是方洲三年新大陆移民计划中的最后一艘大船。三年间方洲各国倾尽所有人力物力和资源,昼夜不停地打造巨型远洋帆船,将方洲大陆上所有选择离开的居民,送上前往新大陆的航程。
      海珠湾,这个号称能停泊方洲大陆所有船只的巨大海湾,如今名副其实地将方洲大半非远航大帆船都容纳了进来。这些船只在过去的几年中,往返于海珠港和方洲其他港口,分期分批地将各地移民摆渡过来,从这里登上全新制造的远洋大帆船。洛林和冰河的“战泽号”,曾是一艘两层甲板的三帆战列舰,后来被用来当作摆渡船,往返于港口之间。随着“最后的方洲”的离开,这些摆渡船就将永远的弃留在海珠港。
      布满整个内海湾和外海湾的船只连成一片,构成了一副壮丽的“千帆落尽,倦舟归航”的画面。夕阳下,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桅杆在平静的海水中静静地摇着,似乎在向远航船上的人们招手挥别,此起彼伏的各种木船在海水中摇摆的声音混合着空中偶尔海鸥的鸣叫,给这个安宁的画面增添了无限的寂寞和离愁。
      被用作摆渡船的“战泽号”曾经是一艘南海海军的战船,在完成了这最后一次摆渡移民的任务后,正停泊在外海湾的军港码头,洛林和冰河已经不知道目送走多少这样载满方洲移民的远洋大船了,今天,他们最后一次扬起双臂,向这最后一艘大船,也是向崭新的人生,挥手致别。
      “最后的方洲”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来到了的甲板上,桅杆上也站满了船上的水手,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向海港内沉默的摆渡船,眺望着无人相送的空旷的港口码头,向方洲和选择留下来的人们,向这个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家园,道一声永别。汽笛响起,回荡在这寂静的海湾。这时,从马上要驶离外海湾的大帆船上,传来了高亢嘹亮的男高音,很快,歌声汇成千人合唱,他们唱的,正是海珠港最著名的歌谣《不夜港》:
      看银色大河将我缠绕,看碧色海湾将我拥抱,
      驾粼粼波光将船只摇,乘幽幽碧浪将白云邀。
      远洋吧远洋吧,四海为家的少年郎心比天高。
      听风吹千帆帆过多少,听谁唱船歌歌声未了。
      祈闪闪星光把归途照,盼脉脉顺流托船起锚。
      归来吧归来吧,不夜海港的未眠人妆容已老。

      曾发誓再不流泪的洛林,把右手按在左胸前,安抚着那里的痛。他想起六年前那个海滩上的篝火家宴,也是这样一个微风拂面的傍晚,在叠涛城的城堡海滩花园里,他弹奏着曼陀林,战泽唱起这首歌。那时候生活是多么的无忧无虑,没人知道末日的诅咒,没人知道新大陆的存在,没有移民,没有选择,没有生离死别,有的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们对未来的憧憬:成为一名海军,成为飞鸿精英骑士,和哥哥洛青,表哥晓宸,新朋友战泽一起,驰骋方洲大陆所栖身的海洋。
      “我们向他们告别好不好?”冰河那好听的男低音在洛林耳边响起。洛林点点头,于是二人迅速爬到主桅杆的第二个横杆上坐好,洛林从怀里掏出银质短笛,回应着“最后的方洲”上的合唱,吹起《不夜港》那悠长浪漫又不失欢快的曲调。穿透力极强的笛声向四周飘荡开去,向东追随着大船在大海深处隐去,向北沿着方洲大河往内陆飘去,直到大船消失在黑暗的海平线上,直到月光照在应是华灯初上的不夜港。
      海珠港的夜景,曾经是神话般的存在,那彻夜灯火辉煌的不夜港,是多少航海人梦中的灯塔。地处方洲大河入海口的海珠城被大河一分成为东西两岸,海珠城那层层依山坡铺开的亭台楼阁,仿佛海市蜃楼般的画卷,舒展在两岸边,每当夜晚灯火齐明的时候,从河上乘船观看两岸的夜景,满眼都是金色的辉煌,仿佛天上的璀璨的繁星落了下来,点缀在大河两岸。加上河水中的倒影,让乘船人有一种穿过星海的感觉。
      在移民新大陆计划开始之前,为了防止出现混乱的局面,镀铎派出陆战队,南海国派出海军,来维持港口的秩序和民众的安全。载满货品的商船不再穿梭于方洲各个港口码头,海珠城挤满了从水陆各地涌来的等待上船的移民。随着大批人口的迁移,昔日繁华的海港逐渐沉寂下来,决定留下来的居民们也都从沿海的地方搬到了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所以现在,只有远远的高坡上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往日那灯火辉煌的不夜港,只在记忆里闪耀。
      “我明天一早上岸去,和这个城市做个后的道别。”冰河轻声地说道。笛声渐停。洛林点点头。二人默默地先后滑下桅杆,回到甲板上。“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苏菲妈妈做的可诺力煎饼卷儿。”望着黑乎乎的码头,冰河突然念叨了一句。虽然近几年来,雪山般冷漠的冰河已经融化了不少,但这样直白感性的流露,还是非常少见的。洛林明白冰河没有说出口的请求。三年来,洛林从来没有离开过“战泽号”,没有登上过方洲任何一块土地,一年前,当冰河终于找到洛林的时候,曾经试图劝他上岸去看看。都被洛林拒绝了。离开这条船,就像鱼儿离开了水,洛林想想都觉得窒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证明自己还能呼吸。冰河马上转过身来,双手用力按住洛林的双肩。洛林低下头来,前额抵在冰河的胸膛,听着那熟悉的心跳,依然那样舒缓,强劲。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无言地回到了甲板下的舱房里。洛林拿出他的画本,开始在烛光下描绘起刚才“最后的方洲”驶离港口的画面。冰河则拿起《原大陆神话》的手抄本,继续研究古老的原大陆关于更古老的史前世界的描述,同时第一万次在心中问起:不知道未来的人们,会怎样描述这个我们生存了八千年的方洲呢。在那些故事里,谁的名字会被写进历史和传说?一定会有洛林和战泽,也许会有冰河?
      洛林把画本放回抽屉的时候,看到了躺在抽屉里的那块石头,于是拿出来,用双手捧着,想把石头捂热。黑褐两色的扁圆形的石头上,天然生成的纹路构成一副奇妙的画面,画面中,一艘单帆大船停泊在方洲大河的月帆港,背景则是依山而建的月帆京城,山顶上的月帆城堡清晰可见,甚至好像还有旌旗飘扬在城堡的塔楼上。
      这是战泽小时候在海珠港码头淘来的宝贝。战泽走到哪里都带着这块石头,他曾说,是这块石头让他立志走遍方洲大陆。“还有很多很多地方没来得及去呢,就进了飞鸿骑士训练营,以后漂在海上的时间肯定比在陆上多。”战泽曾经很遗憾地说。一滴又一滴的水珠落在了石头上,洛林擦拭着石头上的水痕,他知道,是时候做出选择了。他深吸一口气,把石头放在枕边。今夜注定无人能眠。

      盛世繁华的不夜城变为寂静的无人港

      清晨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的冰河,在粥香中醒来,发现洛林已经不在他的床铺上了,自己的床头放了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燕麦粥。冰河匆匆吃完简单的早餐,来到顶层甲板,眼前一亮:今天的洛林穿着南海海军飞鸿骑士团的制服,这还是一年多来冰河第一次见到一身戎装的洛林。洛林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冰河,朝阳将他一身雪白的制服映照得像冰山雪莲,鲜红的飞鸿骑士胸章和红色宽腰带分外醒目,这是象征方洲最精英的战队的制服,是当年那三位少年梦寐以求的荣誉。
      冰河觉得嗓子一紧。想起四年多前第一次见到洛林和战泽并肩站在月帆城堡的城墙垛口,好奇地观察着自己和一行人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们穿的是陆战队的海蓝色制服。今天,冰河第一次看到洛林穿上了白色的海战队制服。
      虽然冰河知道洛林能听到自己澎湃的心潮,但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声音再次出卖他内心的激荡,好在他们之间不需多说话,他向洛林点点头,然后便加入到起锚的准备工作中。冰河跳到码头上,解开缆绳抛回到船上,收起舷梯板,升锚;驾驶舱内,洛林把船开出了外海湾军港。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内港最大的渔人码头驶去。内湾虽然几乎被弃置的船占满,却异常地安静,好在留下来的中间的水道,还够几艘中小型帆船进出。他们兜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地方,把船停靠在码头边,冰河把锚放下,把缆绳抛到岸上,安放好舷梯板,下到岸边,用了三条缆绳,把“战泽号”牢牢地固定在三个系缆桩上,他将三条缆绳再三再四确认后,才回到船上。
      等在甲板上的洛林眼睛直直地盯着拴住船身的缆绳,好像自己的生命就系在上面。“放心吧,他被拴得牢牢的,跑不了。”冰河尽量轻松地安慰道。然后他握住洛林冰凉的手,牵引着他向船舷梯板走去。出乎他的意料,洛林虽然走得很慢,但是没有任何停顿和抗拒,冰河不想知道,这需要消耗多少洛林内心的定力,跨出这一步。三年了,自从那次出海任务,洛林和战泽就再也没有回到陆地上来。
      当洛林的双脚终于踩在陆地上的时候,他觉得全世界都在摇晃,特别是脚下的地面。他感受到身后一股巨大的吸力在拉着他,不让他继续前行,还有一种海浪般的幽怨,一波一波地向他袭来,在挽留他,也在责备他的离去。“我去去就回,我要去帮他完成心愿。”洛林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艰难地迈步前行,他知道自己不能犹豫,不能停下来,哪怕一秒。他把身体的重心完全靠在了冰河的臂膀上,像个晕船的人,蹒跚迈步。
      空无一人的码头,用寂静诉说着末世的荒凉。对洛林来说,风吹过清冷的街道,追逐着落叶所发出的声音,比人声鼎沸和车水马龙的喧闹,更震耳欲聋。
      “这才不是他要看到的。”幽怨的声音随着水波从身后传来。洛林闭起眼睛甩了甩头发,再睁眼时,他用眼睛当画笔,把记忆中热闹的景象一幕幕描画在目光所及的地方。于是荒凉的码头在无声中变得热闹起来,人群中,战泽回过头来朝他笑着,年轻的脸上,深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他的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左嘴角下的酒窝时隐时现。然后他转过身,朝一个方向跑去,洛林和冰河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
      洛林眼前的景象,在人头攒动的繁华和空旷荒凉的冷寂之间穿插着。寂静中,他听不到战泽那战鼓般擂动的心跳声,他只能用眼睛寻找,就在他觉得战泽的身影要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时,人流和车马就会渐渐淡去;战泽回过身来等待他们跟上,眼中满是期待和许诺,仿佛在说:“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最好的。。。”
      在海珠港土生土长的战泽永远有分享不完的“海珠港最好的”东西给他们,最好吃的冰激凌,最美味的可诺力卷,最辣的烤肉,最臭的豆腐,最苦的柠檬酒,最甜的蜂蜜茶,最腥的生鱼,最香的脂粉,最曼妙的舞姿,最动听的歌曲,最疯狂的涂鸦,最幽静的花园,最优雅的沙龙,最神奇的占卜师。。。。。。
      他们走过渔人码头前的中心广场,那个曾经永远人声鼎沸,铺满临时摊位的地方,现在被一群群的海鸥占领着,晴好的阳光下,它们恣意地或站或卧,似乎在等待着人类的归来。广场上的大喷泉早已不再喷水了,喷泉中高大的海神雕像,落寞地伫立着,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大海的方向,似乎也在等待,等待灭世的海水,站立起来。
      他们走过带顶棚的长街,这里曾是海珠城最繁华的一条主要商业街,从早到晚,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经常被挤得水泄不通。因为越到晚上越热闹,固有“辉煌一里长明街”的外号。如今,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全关闭了,空空荡荡的街道显得格外的宽敞。遮雨用的顶棚上爬满了紫红色的三角梅,给这个洗尽铅华的灰白色街道抹上了一层昔日的繁华。
      他们穿过海神公园,被惊起的鸽子,成群地咕咕叫着低低掠过树梢。公园中心的海神殿是海珠城的地标之一,如皇宫般高大宏伟,全白色的大理石外墙,巨大的中心圆顶被六个塔楼包围着,大小一共七个金色的穹顶在蓝天下耀眼夺目。这个永远要排长队才能进去参观的海神殿,安安静静地站在阳光下,似乎沉浸在对昔日的缅怀中。突然,从神殿内部传来一阵悠长的歌声,是唱诗班的诵唱,不过已经没有了优美丰富的和声,只有两三个声音在唱着不完整的声部。
      他们在歌声中,继续向前走着。
      终于,在一间空荡荡的小店前,他们停下了脚步,苏菲妈妈的糕点屋。和所有被弃用的房屋一样,店门是敞开着的,往日摆满了五颜六色糕点的柜台上,空空如也。洛林用手指在落满灰尘的柜台上画了几个战泽最爱吃的可诺力煎饼卷儿,冰河最爱吃的拿波里泡芙,和自己最爱吃的贝壳形状的千层酥。画完,这个小店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他们三个人一起来的那个下午,他们被热情老板娘强迫着品尝了所有的甜点,小屋里挤满了看热闹的当地人。结果就是,接下来那个下午,他们再也没有胃口品尝其他的“海珠港之最”了。
      苏菲妈妈的糕点屋在一条起起落落左弯右绕的商业街上,这条小路则是连接两个山坡的必经之地,如今,所有的店铺都空无一人,有些看起来已经关闭很久了。山坡上沿路的住家们也都已经搬走。他们要去坡顶的一所小院儿,那是四年前他们一起住过的地方。爬到一半的时候,洛林不得不停下脚步,弯着腰喘息着,每一次深呼吸,他胸口的旧伤就会跟着抽痛,他拼命不去回忆那被利剑刺中的瞬间,但是每一次抽痛就会把记忆的闸门撬得更高一些,而那闸门后的洪水,威胁着要淹没整个方洲。
      冰河默默地背起洛林,继续往山坡顶上走去,洛林没有反抗,顺从地趴在冰河的背上,听着他依旧略显缓慢和沉稳的心跳。冰河的心跳非常的与众不同,比一般人都慢很多,有力而舒缓,洛林第一次听到这个心跳的时候,就对这个心跳声音的主人充满了好奇。冰河,的确是唯一一个洛林永远听不懂的人。
      很快他们到了坡顶,小院的门紧闭着。二人对视了一下,因为他们一路走来,发现凡是搬空的住家或者店铺,都会把门打开甚至拆掉大门。难道还有人住在这里吗?洛林仔细听了听,摇摇头,没有听到任何生命迹象。冰河推了推院门,门没有锁,他们走了进去。院子里非常干净整洁,和四年前一摸一样,院子里种的柠檬树依旧结满了大柠檬,把树枝压得弯弯的。
      四年前,他们坐在这个院子里喝着“海珠港最好喝的蜂蜜柠檬红茶”,因为柠檬是这个“山坡上最高的院子里最高的那棵树上最高的一颗柠檬”榨汁出来的。当时他们觉得来日方长,还有很多时间和机会去战泽描述的那些神奇的地方,品尝更多的“海珠港之最”,但是,他们没想到,世界却在那个美好悠闲的下午之后,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一切,都是从四年前那个夏夜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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