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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冰山和噩梦 ...

  •   全船立刻醒来,舰长雷鹏第一个出现在洛林眼前,此时洛林通过海豚的警告,知道危险来自正前方。他用航海手语,告诉舰长,必须掉头全速撤退。已经有水手在向四周射出照明箭,查看周围情况,射出去的火剪都消逝在黑暗中。但是可以看到海豚在船周围不安地跳跃着,向船尾方向快速游去。舰长没有半分犹豫,果断发布指令,调转船头,升帆,全速撤离这片海域。
      沉默中,黑夜似乎越来越漫长。只有海浪的声音,和全速前进的船身承受重负的吱呀声。他们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危险,也不知道前方有没有更大的危险。沉默中,全船的每一个人都紧张地忙碌在自己的岗位,等待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一击。
      终于,月亮露出来了一下,大家回头向船尾方向望去,依然是黑黢黢的。有人又射出数枚火箭,突然舰长倒吸一口冷气:那黑黢黢的不是夜空,而是夜空里一个巨大的幽灵般的存在,一座大山!
      这条航线不是新航线,而且他们一直按照航线行驶,不可能突然从水底冒出一座山来,除非,除非,是一座漂浮的山,冰山。但是这里是温带海域,怎么可能出现冰山!这几个月来他们一直在大陆的西海域,现在他们回航更是往东南方向航行,不可能会有冰山出现。全船依旧在极度的紧张中沉默着,大家不知道这个漂浮的山有多大,他们是否已经拉开了足够的距离。舰长走向洛林。
      洛林还没有从噩梦引发的惊恐中恢复过来,他呼吸困难,全身颤抖,双手双脚和四肢都针扎般地疼痛着。敲响警钟后,战泽就一直抱着洛林坐在甲板上。“洛林,你是听到海豚报警吗?”舰长蹲下身来问到。洛林点点头,又摇摇头。
      “报告舰长,洛林好像是困在噩梦中醒不过来,呼吸都停止了,我给他做了紧急救援,并把他背到甲板上来,他才终于醒过来,马上就示意我去敲警钟。报告完毕。”
      “现在我们离开危险区了没有?”舰长继续问到。
      洛林摇摇头。
      “一,不知道;二,没有拉开距离。哪一个?”舰长问到。
      洛林吃力地举起一个颤抖的手指头。
      “还听得见那群海豚吗?”舰长再问。
      洛林摇摇头。那群海豚以惊人的速度远离了这片海域。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今晚做得很好。”舰长站起身,摸了摸洛林的脉搏,说道。
      “你带他到我舱房去休息,要注意给他保暖。”舰长对战泽命令到。
      “是!”战泽背起洛林,离开了甲板。
      不眠之夜终于过去了,第一缕晨光出现的时候,全船都松了一口气,冰山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方。舰长重新定位军舰的位置,规划回航的途径,因为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冰山漂浮在这片海域,他们决定先向南,尽快进入更温暖的水域,再向东,回到南海。
      这场冰山噩梦终于结束了。而洛林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排山倒海。
      世界仿佛倾斜了九十度,海洋垂直地站立起来,黑色的海水幕布般逼近地面,海平线有多长,这滔天巨浪就有多长,无边无际地向着洛林站立的地方压过来。那种被山一样的海浪压迫的感受再次袭来,洛林被牢牢地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高山之巅,俯瞰大地,从山脚到海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绵延不断的城市繁华:亭台楼阁,街道盘绕,车水马龙。看得出来,这不是方洲的城市,洛林去过方洲所有的沿海城市,就算最为繁华的海珠城,也不及这里的十分之一。还来不及细看,黑浪已经来到了岸边,洛林眼睁睁地看着这人间美景,顷刻间被吞没在无情的黑色里。巨浪的冲力丝毫没有被减弱,瞬间漫到山脚。洛林闭上了眼睛,但是在他的脑海里,依然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拍来的巨浪。
      再次被摇醒的时候,他的肺部是熟悉的窒息后灼烧的疼痛,心脏在没有任何节奏地忽快忽慢地挣扎着。他想狂喊,生平第一次想呐喊。他张大嘴,却只有进气的份儿,没有出气的余力。
      意识在慢慢恢复,他记起来,自己是在舰长的舱房里,随船医师给他喝了一碗甜甜的药汤,他疲倦地刚刚合上眼睛,噩梦就开始了。
      “洛林,你能听见我吗?”传来战泽焦急到崩溃的声音。
      洛林点了一下头,立刻后悔了这个动作,炸裂般的头痛,激得他一阵恶心,直接呕吐起来,身体也开始痉挛。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身体让他本来就混乱的意识更加模糊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从梦中醒来后发现巨浪真的袭来。
      战泽惊恐的叫声和加速的心跳声,慌乱的脚步声和杂乱的说话声,自己奋力呼吸发出的嘶嘶声,渐渐在洛林混乱的意识中投下了一道光:声音!巨浪吞噬大地的画面虽然真实恐怖,在巨浪中死去的感觉虽然痛苦绝望,但噩梦里没有任何声音,一片死寂。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洛林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周围的声音上:船头破浪的声音,船身摇晃的声音,风鼓船帆的声音,底舱排水的声音,他抓住了一双手腕,感觉到那疯狂的脉动和战泽擂鼓般的心跳声同步,这是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声音。他明白了,自己正在努力从噩梦中清醒过来,而这个过程是对他身体极限的挑战。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停止挣扎。
      当洛林完全恢复了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医疗舱房里,战泽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头枕着低矮的床板,一只手的手腕被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他虽然浑身酸痛,但是那种被裹在针毯中的感觉消失了。他吸取了教训,不敢随便乱动,更不敢转动头部。他松开握住战泽的手,战泽马上醒了过来,跪起身来,通红的双眼望着洛林恢复了清澈的绿色的眼睛,看了许久,才小声问道:
      “你认识我吗?”洛林眨了一下眼睛。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战泽又问道,听到这个问题,洛林意识到,战泽一定是担心到快崩溃了。他努力忍住想哭的冲动,很认真地眨了一下眼睛。
      战泽费力地咽了一下:“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现在我们在哪里吗?”洛林听了听熟悉的船只摇晃的声音,他们应该还在战舰上,于是又眨了一下眼睛。
      战泽突然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洛林。“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我多希望能彻底忘记那些噩梦啊。”洛林在心中想着,不禁颤抖了一下。
      “不想说就不要去想它。”战泽马上安慰道,“要坐起来吗?”洛林眨一下眼睛。战泽像托着瓷娃娃一般轻轻扶起洛林,但是低矮的床铺并没有床头,于是战泽坐到洛林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胸前。洛林低头,发现自己换了病号服,想起自己吐得一塌糊涂的,一定是战泽帮他清理了,在心里感谢着他。
      “前天夜里幸亏你及时报警,我们及时掉头全速撤离,才没有撞上冰山。冰山啊洛林,这里怎么会有冰山呢!”洛林感受到背后战泽的心跳在加速,“冰山才不是最可怕的。”他在心里想到。
      他示意战泽把画本给他。“你确定吗?再休息一会儿吧?要不要吃些东西?你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喝的药还吐了出来。”战泽劝着。
      洛林执意要画本和笔。战泽后来非常后悔把画本给了洛林。因为接下来的一整天,洛林都在那个画本上不停地画着,画累了,就躺下歇一会儿,画得情绪太激动的时候,就抱着战泽一起哭。平时洛林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看他没有完成的画稿,但是现在他只能坐在床上,靠着战泽,因此战泽得以亲眼看着恐怖的噩梦画面在洛林的一笔一画中逐渐呈现在眼前。他的心也跟着每一笔抽痛着。这是怎样悲惨的末日景象,仅仅是看到一个栩栩如生的的画面就能令人骇然,更何况洛林必须在梦中直面并经历这场浩劫。
      “这是哪个城市?难道是月帆京城?这里是方洲吗?”看着画中那个从海岸延绵到山脚的巨大城市,陌生的建筑,盘错的道路,拥挤的交通,极尽的繁华。竖起来的海浪遮天蔽日,比山还高,好像直接从天而降。战泽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筋疲力尽的洛林摇摇头,躺回到床上。他用手势告诉战泽,这是海洋倒过来以前他梦里看到的景象,但是梦很长,他已经淹死了两次了。
      “难怪你醒不过来。”战泽着了魔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喃喃说道:“两天之内你停止呼吸了两次。我都是按照溺水急救的方法把你救回来的。”
      “我不敢睡觉,不要让我睡着。”洛林手语请求道。
      “那就吃点儿东西吧,总不能不睡觉也不吃饭,吃饱了才能熬夜。我去安排一下病号饭。马上回来。”洛林想拉住他,但没有力气。
      等战泽急急忙忙赶回舱房的时候,他最怕看到的一幕又发生了。床上,洛林紧闭双眼,张着嘴无声叫喊着,在奋力挣扎。“不!不!不!不!不!”战泽奔到洛林身边,手足无措地跪在地板上,“叫醒他!这只是一个梦。”突然他想起洛林说过,噩梦里没有声音,一片死寂,那就让战泽的声音唤醒他!于是他抱起洛林,把洛林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
      至少这次洛林在停止呼吸以前醒了过来。但是他似乎很久不能缓过来神儿,深深的陷在梦境的打击中。战泽整夜抱着洛林,两个人都不敢睡着。战泽一直不停地在说话,唱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只需要声音。
      日出之后,舰长和医师又来看望他们,听到昨夜又发生了一次,他们非常担心。战泽把洛林的画稿交给舰长看,舰长看着画稿,震惊得良久无语。
      “这是月帆京城吗?”战泽问道。
      “不,这个城市不在方洲,看起来很像古航海图册中见到过的原大陆的大城市。”舰长说道。
      战泽转头看着洛林,为什么他会梦见原大陆的城市?洛林则坐在床上,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舰长和医师走后,洛林又继续开始在画本上画画了。战泽的心随着洛林的每一划而刺痛着,因为很快,他认出来画面中的城市:盈月堡,洛林的家。他甚至能看到盈月堡城堡花园沙滩上那个石头做的船形平台,那个美丽的傍晚,美好的家宴。而这一切美好,正被从天而降的大海笼罩着,下一秒,这一切就将永远沉在水下。战泽觉得自己也要窒息了,他的心在疯狂地跳动着,洛林停下笔来,转过身来,看着好朋友的目光有些涣散。两人就这样在默默地对视着,无助又彷徨。
      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些噩梦意味着什么。他们宁肯这只是毫无意义的梦,哪怕它的恐怖可以夺走一个少年的生命。如果这些噩梦只需要洛林的生命去献祭,他很乐意永远沉没在噩梦中,把世界留给方洲。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度过的,每天夜里,无论怎样挣扎抗拒,噩梦总是如期而至,前后一共七次,除了每次都是以滔天巨浪吞噬了世界而结束这一点不变以外,每个噩梦发生的地点都不一样。白天,洛林就拼命地在画纸上不停地把梦中的场景一幅幅画出来:在盈月堡后,洛林分别看到大水吞没了揽月湾的叠涛城,海珠港的海珠城,北雪国的雪都城,皓翰国的马鞍堡,东戈壁的鸣沙堡。而除了盈月堡,叠涛城和海珠港以外,其他的地方洛林从来没有去过,但是他画出来的,却栩栩如生,战泽可以肯定的是,画中的海珠港和鸣沙堡,就是现在的样子。
      最后一次,洛林又站在一座山上,更确切地说,是站在一个嵌入山腰的城市的顶层,山城层层叠叠,山脚下的平原中有一湾湖水,更远处有一条银色腰带般的大河,大河对面是一个古城废墟。
      当舰长看到最后一副画的时候,突然颓坐在了椅子上。画中的城市,正是方洲的中心,镀铎国的月帆京城。而洛林,从来没有去过月帆京城。
      至此,大家相信,这些噩梦不是偶然,而是一种预警。这些噩梦就是从遭遇冰山那晚开始的。难道,方洲难逃天罚,在延迟了八千年后,最终的审判,还是来临了?
      七天之后,噩梦终于在月帆京城的淹没中结束了。
      噩梦结束后,洛林陷入高烧昏迷中。因为每次从噩梦中挣扎着醒过来以后,他都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医师说,这是噩梦引发的惊恐症,连续发作对身心有极大的伤害。他们曾试图用最大的镇静药让洛林陷入无梦的沉睡,结果只是让洛林在噩梦中停留的时间更长,心肺受到的损伤更严重。后来他们发现,如果任由洛林在噩梦中昏迷过去,然后自然转醒,反而恢复得快一些。所以每天夜里,整船的人都揪着心,等待着在噩梦中受煎熬的少年醒来。七天七夜,如果噩梦再来一次,洛林可能就永远看不到日出和陆地了。
      战泽也已经心力交瘁,处在崩溃的边缘。目睹洛林的挣扎,他心痛如绞。战泽每天给洛林擦洗身上的冷汗和呕吐物,按摩他因过分挣扎和缺氧而疼痛的身体,整夜抱着洛林,不敢睡过去。就这样,二人熬过了七天七夜。
      终于,经过半个月不停不息的全速全航行,他们提前回到了揽月湾军港。事先收到飞鹰传书的浪升王子,带着叠涛城最好的医官们,已经等候在军港的基地,洛林的父亲洛峰岩也在赶赴揽月湾的快艇上。
      洛林被抬进基地的医护区,战泽被扶着跟在担架后面。二人被安置在一个病房里面。舰长和战泽向浪升报告了冰山事件,和接下来的洛林噩梦,并把洛林的所有画稿拿给浪升。浪升眉头紧锁。他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些噩梦的寓意。他是现在方洲唯一一个知道为什么洛林会经历这些噩梦的人。等洛林的父亲洛峰岩赶到后,他们终于要面对做出抉择的时刻。他们曾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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