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细水长流的青春》镟以

43、第二十八章 你要幸福

　　若果走在大运村旁边的沙滩上，白白的细沙，郁郁葱葱的棕榈树；碧蓝的爱琴海，泛起微澜，轻轻拍打着海岸；一群群海鸥飞掠于浪花之间，融入天际；远处古老的中世纪建筑，让人有种穿越时空的恍惚感。只可惜，这里没有王子，自己也不是灰姑娘，若果自嘲地想着，白白浪费了这良辰美景。
　　正想着，不远处一个落寞的背影，让若果的心也不禁沉下来。他坐在那里，仿佛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人，如此地寂寞，却带了些孤傲。若果突然想起了一句歌词：“你像一座孤傲的岛，有自己的城堡。”莫名地想着，谁是上得了岸的潮，能慢慢融化这极地冰川，陪他一起细水长流。
　　白色的沙滩，蓝色的爱琴海，孤傲的男子，默默守望的女孩儿，绘成了一幅碧海蓝天的韵律画卷。

　　良久，若果终于走了过去：“嗨，干嘛呢？”
　　他一动不动，眼神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一尊雕塑。
　　“今天表现很好哦，祝贺你。”若果继续说道。
　　“有什么值得祝贺的。”他淡漠的声音飘过来。
　　“再怎么说，也给咱们中国大学生长脸啦。”若果打趣道。
　　“大学生？”秦远一脸不屑，“感天动地的学生军。”
　　若果点头道：“至少你们是真正的大学球队啊。”
　　“我们每天必须去上早自习，只是睡觉的地方从宿舍换到了教室；每堂课必须要去，因为要点到，缺席太多要被威胁退队；晚上上晚自习，讨论如何追女生和打游戏……”
　　若果有些讶异地看着秦远，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路遥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非体育特长生，一般的学生根本进不了球队，连试训的机会也没有。球队里，中超各队二队退下来的占了大半，还有一部分就是我这样，北方大学附中足球班。”他冰冷的眸子盯着若果，“这到底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若果默然了，其实哪个学校不是这样，这已经成为了潜规则。益州大学的球队，直接就是益州某球队的二线队员，从来不上课。至少，他们还会去上课，还会去考试，还如一般大学生般担心自己的学业，担心过不了四级拿不到毕业证，担心挂科那不了学位证，至少，他们还在尝试着两者兼顾啊。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政绩。上面要政绩，学校要名气，一拍即合而已。”秦远尖锐地说道。
　　“也许吧，也许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对于你，对于你的兄弟们，难道他们也是为了政绩去踢球吗？我只知道，我看见你们踢球，会很感动，久违了的感动。我看到了一群有激情，有梦想，为了踢球而踢球，为了单纯胜利不顾一切的男子汉。”若果一字一句地说道。
　　秦远看着她，那双跳跃着温暖的眼睛，那双让他安心的眼睛，此时在蔚蓝的海水映衬下，如投射进深海中的一缕阳光，散发着温柔悠远的光，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于其中，不能自拔。
　　若果看着眼前这双冰封千年的透亮双眸，在这温暖的海蓝蓝之中，慢慢有了些温度，恍然间，那凛冽的冰冷一点一点溶化，显露出一条幽远的路，一直通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谢谢。”良久，秦远低声说道，“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有这样一帮好兄弟。”
　　若果笑了：“路遥和展杰都跟我说过，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有你这么个好兄弟。”
　　她伸出手：“很开心有你这么个兄弟，咱们击掌为盟。”
　　秦远黑亮的眼睛盯着她，看得她心里有点虚虚的：“怎么啦，不够资格做你的兄弟么？”
　　秦远沉默不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伸出右手，轻轻地碰了下她的手掌，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碰触。
　　若果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又扬起笑脸：“兄弟，是不是要去职业了啊？”
　　秦远摇摇头：“还不知道。”
　　“我是指你的心。”若果指指他心脏的地方。
　　秦远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心脏的地方，从来，就是想去那里的吧。他望着远处，妈妈，我违背了和您的约定，但是，您真的希望儿子永远都不要去踢职业吗？那么，为什么您当初会爱上那个男人？

　　“你知道吗？我爸以前当兵，是他们部队的主力。他可以胜任除了门将以外的任何位置。”若果眼睛看向海的那边，“小时候我就问我爸，为什么不可以踢守门员？他说，这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位置。他说，这守门看似简单，但要真的做好，实属不易。那个时侯，我就觉得守门员是个很特别的位置。”
　　“为什么特别？”秦远淡淡地问道。
　　“他总是最寂寞的，却又是担待最多的。没有进球的风光，只有失球的苦涩。一场球赛90分钟，就算89分钟都表现优秀，但是只要最后1分钟失球，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顷刻化为乌有。”若果认真地说道，“所以，我觉得选择作守门员的人一定很勇敢，很有责任心，有强烈的自信，就如你一般。”
　　听到她慢慢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秦远猛然抬头，盯着她的双眸，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就如你一般”，这句话就如一道魔咒一般，让他冰冷的心渐渐温暖起来。

　　“第一次踢球，就站在了门前。”秦远还记得，那个时侯，一群孩子一起踢球玩儿，他的个子是最高的，因此站在了球门前，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位置。不是没尝试过其他位置，也不是踢得不好，就是喜欢，喜欢站在门前的那种感觉，孤独而勇敢。球队的最后一道防线，球队的生命线，一个优秀的门将能够激发出全队的斗志，能够扭转场上的局势。
　　“五岁就踢守门员？”若果记得他说喜欢上足球是五岁。不过小孩子喜欢做守门员的很少，谁都想抢着做前锋。
　　“五岁第一次看见足球。”第一次看见那个黑白相间的东西，他的心就莫名地雀跃。只是这愉悦只有短暂的一瞬，随之而来的便是严酷的隔绝。
　　“啊？”若果有些不敢相信。
　　“不相信吧。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足球是什么样的，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足球这玩意儿。”秦远自嘲地笑笑。
　　为什么呢？若果很想问，但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表情，好奇心终究没敌过不忍心。
　　“7岁第一次踢球，8岁进业余体校。”他眼神空洞，“在我家，是一场狂风暴雨。”
　　“其实那个时侯家长都希望孩子有个业余爱好啊。”若果小心地问道。
　　“他们……实际上是她，不喜欢踢球的。”他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那个人，是我们家的老佛爷，我们家的慈禧太后。她曾经说，那些打体育的，唱娱乐的，都不是好东西。”
　　“恩……这个……有失偏颇吧。”
　　“她说，踢球的是祸害，都是妖孽，都是社会渣滓。没有出息，只会祸害他人。”他几乎可以清楚地听到那刺耳的尖叫声。
　　若果默默地听着，听到了他心底深深的痛楚。这个人到底是谁，这样无情地伤害一个小孩子？足球，其实可以只是一项爱好而已，为什么说得如此恐怖？
　　他瞳孔紧缩，有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意，几乎冻结了周围的一切。他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那--个--人，就--是……”
　　“不要说了。”若果抓住他的手。他每说一个字，好像就在狠狠地刺自己一刀，没有流血的刺痛，让若果的心也跟着痛起来。
　　“你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想了。”她的小手抓住他的大手，心疼地说道，“你现在，未来，都可以好好踢球，就够了。”
　　她的手凉凉的，他有种夏日里喝汽水的清凉。他的心，刚才就如在炭火上烤着一般，炙热难耐。她的小手接触到他无名指的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通透平静。
　　他看着她，眼底满满的担忧，心仿佛被催眠一般，舒缓而平和。
　　他抬起眼，给她勇敢而坚定的眼神：“那个人，是我奶奶。”
　　若果几乎叫出了声，想要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包裹住。他黝黑的大手，满是伤痕的大手，完全地包住她的手，虽然很粗糙，却给人安全的感觉。
　　猛然间，若果想到了张继，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秦远的闪亮的眸子瞬间黯淡，放开了手，手掌却还残留着她的清凉。

　　“为什么呢？”若果慌乱中无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之后就后悔了。这是他的伤疤，自己为何还要让他揭开。
　　“她不喜欢。不，是痛恨。”秦远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个和他无关的人。
　　“那……你还是坚持下来了。”若果不禁很佩服他。
　　“她越不喜欢的事情，我越要去做。”秦远突然很叛逆，“她越不高兴，我越高兴。”
　　若果睁大眼睛看着他，秦远坦率地看着她：“开始踢球，就是因为她的痛恨。”
　　若果看着他倔强的神情，带了些许痛恨，突然就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渴望得到爱的叛逆孩子。
　　她叹了口气：“你真的开心了吗？”
　　秦远微微一愣，好熟悉的话，仿佛又听到那个和风般温柔的声音：“恨一个人，其实最痛苦的是你自己。”
　　看着他寂寥的神情，若果的心也跟着寂寥起来：“你不是说过，踢球是为了单纯的胜利吗？所以，要放开自己。”
　　秦远摇摇头：“有些事情，是可以原谅的；但是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
　　两个人默默不语，时间仿佛停止。
　　终于，若果开口了：“秦远，无论如何，你要幸福！”说完一阵心慌，这句话，只对张继说过，为什么会对他说？
　　秦远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苦涩的酸。

　　你要幸福……如何，才能幸福？
　　直到生命的最后三天，他才能叫“妈妈”的那个人，无数次地对他说“你要幸福”，“我只希望你幸福”。难道她不知道吗？他最大的幸福就是守在她身边，天天叫她妈妈。
　　那个被他暴打一顿的男人，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只希望你幸福平安。”他真想一拳打死他，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已经因为他而失去了，他居然能说出这样讽刺的话？！
　　爷爷说，其实我们……你奶奶……都希望你幸福。难道所谓的幸福，就是把他喜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走，把他喜欢的人一个一个分开，然后，将他们认为好的，硬塞给他吗？
　　那个柔弱的女孩儿，在那个没有月亮的黑夜，背对着他，伤痛的话语，我给你自由，我希望你幸福。然后，留给他消失在茫茫黑色中的背影……
　　现在，那个如山林间阳光般的女孩儿，又对他说“你要幸福”，可是，他的心深刻地痛起来。前所未有的痛，如冰剑刺入心肺一般。他感觉自己像要炸裂一般，仿佛生生将自己插入冰川之中。
　　我……如何才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