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第 62 章 ...

  •   胥衿诺陪着秦晋,直到他最后咽气。

      喝完最后一杯茶,她起身抬手躬身郑重地向老王爷行下一个大礼,“恭送王爷。”

      从东襄王府出来回到马车,胥衿诺果断赶往北兴,有了她和秦晋的两份密信,贺聿暂时是保下了。她已传信让京都的荀老帮忙盯着,若有万一可以去找王公公或者满庭芳的阮娘,暗礁不会坐视贺聿不管。

      若秦晋真的有手段让失踪十多年的王韬去见贺聿,那她现在回去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是去找路星,秦晋说密信是两天前收到的,两天可以发生很多变数。

      疾驰的马车带起风,白露将至,深秋的天气渐渐开始冷起来,路边赶路的行人大都还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衫,蜷缩的肩膀上顶着面容僵硬的脑袋。

      胥衿诺将目光收回,指腹摩挲着腰间钱袋上粗糙的绣样,在心中祈祷路星平安。

      连续赶了几天的路,终于进了北兴的地界。

      考虑跟随的人都疲累,而且目下天色已晚,北兴不比东襄,夜间行路不安全,胥衿诺便吩咐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再赶路。

      萍儿将马车停到一处农户的篱笆院前,隔着篱笆可以看到,主人家房顶上飘着炊烟,随之而来的肉香味弥漫在屋前屋后,雾蒙蒙的天色里,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躺在院子中间,她弓着身体不时发出诡异的抽噎声,像个含恨而终的怨魂。

      胥衿诺站在马车前眯着眼瞧了那雾色里的影子片刻,什么细节都看不清楚,又看了眼萍儿,见她似乎有些害怕,便取了马车上的灯笼,抬脚进了院子。

      “殿下!等等……”萍儿跟在胥衿诺身后抓住她衣角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胥衿诺提着灯笼走近女人,驻足在离她不到两步远的地方。

      女人破烂的粗布衣服上,沾满泥土和血渍,看样貌三十出头的样子,很瘦,简直可以说是一张皮包着骨头那种吓人的瘦,深陷的眼窝泛着病态的青黑,焦干起皮的嘴微张着,断断续续地微微喘气,看上去是饿了很久了。

      女人对陌生人的靠近只是有气无力地扫了一眼,便又沉入自己的悲痛中去了。

      胥衿诺从袖子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干面饼递到女人面前,温言道:“大姐吃点东西吧,我们路过可以借你家歇息一晚吗?”

      女人看着面饼,发散的瞳孔开始聚光,随后猛地起身从胥衿诺手里夺过,却没有迫不及待地吃下,而是拿着饼转身向屋奔去。

      不知是身体太虚弱还是跑得太急,十几步的路程她足足摔倒了五六次,最后几乎是爬进屋的。

      厨房就在屋后,灶前同样骨瘦肌黄的男人,木讷地盯着灶膛里的火,锅上带着浓浓肉香的白气从木头锅盖的飘出来,让人垂涎三尺。

      女人跑进来,扑倒在男人的膝盖边。抱着男人的腿,举起饼,急急踹着气,说道:“我有吃的了……都给你,都给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女人抱着男人的腿,呜呜哭泣,男人丝毫不为所动,火光照在他呆滞的脸上,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跟在后面进来的胥衿诺和萍儿见到眼前这一幕,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在这饥荒的乱世时时可见又十分灭绝人寰的事。

      而满是血迹的砧板上用小孩衣服垫着的、血糊糊的毛发和残肢似乎在证实着她们的猜想,此刻锅中热气冲撞进鼻腔,萍儿直接扶着门框吐了出来。

      胥衿诺皱着眉眼神冰冷地看向男人,问道:“锅里煮了什么。”

      男人望着燃烧的火焰没说话,面对女人的乞求也是无动于衷。

      萍儿上前将男人踢翻在地,“我杀了你这猪狗不如的禽兽!”她抽出佩剑直指男人的头颅。

      在剑尖落下之时,那哭泣的女人突然挡到了男人身前。

      萍儿险些没收住剑,差点就给那女人开了瓢,“你干什么?!”

      女人匍匐在剑下泣不成声,她太虚弱了,说话的语气听着像是随时都会断气一样。

      “树皮,草根,能吃的都吃完了,大人早饿得没了力气,孩子饿出了病,我们想带她去镇上求大夫治病的,镇子太远了,还没走到半路就没气了呜呜呜……实在是饿了太久了,他也不想的,他也不想的呜呜呜……”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倒在两人面前。

      这时那男人呆滞的眼神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口中喃喃地念了一声女人的名字“廿娘……”连忙爬到女人身边查探鼻息。

      幸好只是饿晕过去了,灾荒年里,许多人都是如此倒下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胥衿诺拿出一粒参丸送入叫廿娘的女人口中,嘱咐男人道:“把馒头用水泡开给她灌进去,我可以给你足够过冬的粮食,她不会饿死了,把火灭了吧。”

      男人低垂着头,眼泪滴落到女人胸口的衣襟上,虽说着那样的话,语气却不是在责怪,更多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你们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出现……”

      如果她们能够早一天到来,他的女儿或许就不会病死了,又或者她们早来一个时辰他也不会为了活命将女儿的尸体剁碎下锅。

      胥衿诺叹了气,起身离开厨房。

      院子里,萍儿站在她身后,望着西边还剩最后一点残霞的天空,哑声道:“殿下,您说这乱世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把人都快逼成鬼了。”

      胥衿诺转过头,面对着她,“你说什么?”

      萍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们出宫以后表面上只有是她们两个人,其实暗中一直有暗哨跟随暗中保护,这些暗哨虽听从公主命令行事,却是皇上的人,很难说不是在替皇上监视公主,她怎么可以说这样容易让人猜忌的话。

      “奴婢失言,殿下恕罪!这里是北兴,自然是因为北蛮人烧杀抢虐,无恶不作。”

      “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萍儿满怀疑虑地退下,给院里屋外上了灯。

      胥衿诺找了条小木凳靠着柱子坐下,几天来马车的颠簸全身酸痛,她已经没心情顾惜所谓的公主仪态了,冷着脸握着秦晋给的竹筒,在掌中掂了又掂,最终长叹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打开了上面蜡封的盖子。

      先掉出来的是一个拇指大的柱状玄铁,然后就是一个册子,裹成一卷把竹筒里的空间塞得满满的。

      胥衿诺举起铁块端详,柱身刻着水纹祥云的图案,底部有两处曲折突起,像是个印章但又没刻字。

      倒是上面的的图案看着有些像路家的家纹,对此胥衿诺并没有多惊讶,路家的大本营就在东襄,要说东襄王秦晋跟路家私下一点勾结都没有,她是不信的,毕竟路家的暗礁跟暗哨很多方面都很相似,说不准就是出自秦晋的手笔。

      接着胥衿诺抽出竹筒中的册子,将它抻开,一页页翻过。

      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她缓缓抬起头,冷汗布满额头,目中的震惊久久未能平复,纸张上记录了秦晋在启国各地安插的官员、杀手以及数量庞大到令人瞠目军队,一个月来在东襄所清理的那些人连冰山一角都不到。

      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驾驭范围,必须尽早交还给皇上。

      这个想法一冒出,胥衿诺立刻将手下的纸收紧,她了解自己的父皇,那是个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届时这这些人都会被清洗掉,秦晋把这么多的人交到她手上,她不能转头就把人出卖了。

      可这么多的人,这样大的责任,她负担得起吗?胥衿诺拿出火折子把册子点燃,火光照应在她精致的面庞上,一双黑乎乎的眼瞳也变得亮了。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她看着跳动的火焰,轻声说道。

      不多时,院中残存的肉香气彻底散去,男人拿着镐头和镰刀,抱着一包东西走出院外。

      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胥衿诺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男人在一处离家不远的山丘下挖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将那布包放了进去。

      小土包前,男人为新坟扶上最后一捧土,“娃啊,把你弄成这样是爹不好,你怨爹吧,爹这就来陪你。”

      说完,他将镰刀的刀口对准脖子。

      “你死了,你的妻子怎么办?她刚死女儿,又要死丈夫,她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吗?这样一个世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要怎么活?”在男人即将动手时,胥衿诺上前阻止道。

      男人捂脸呜咽,万念俱灰,说道:“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对我的孩子……我怎么可以那么对她,她那么小,那么乖,可怜生下来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都做了什么,我差点吃了她,甚至还要逼着廿娘吃她……”

      漆黑的夜里,空阔的野外,他低声的哀嚎,凄厉诡异。

      胥衿诺道,“以廿娘的状况再没有食物一定会饿死,你要真是急不可耐地想吃自己的女儿就该守着锅喝第一口肉汤,而不是守着灶,活着的人比死掉的尸体重要。”

      男人道:“我做了那种事,我没脸面对廿娘,没脸面对我的孩子。”

      “廿娘替你挡剑至少说明她不恨你。一定要死的话,不如死在战场上吧,至少见到你女儿的时候少几分惭愧。”

      胥衿诺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以前她救不了她的母妃和平阳宫的那些宫人,更遑论改变着世道的规则。竹筒里的东西,让她觉得,或许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