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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   茫茫去路 第二
      无毒的家前面依旧,沈冲天房前屋后转一圈没见到一个人影,心下疑惑,闭上眼睛,细细听着风中的些微声音。顺着声音的方向,他一把推开柴房小门,顿时惊喜溢于脸上。柴房内竟别有一重洞天,茂林修竹,间杂着葱郁的奇草异花,一条平整甬路通向深处,其幽密静深,竟与当日的颖园有异曲同工之处,是个清修的绝妙所在。甬路尽头是大殿,装饰极其朴素,香风缭绕,钟磬声隐隐悠扬,不闻一丝话语嘈杂,静谧异常,更显庄严肃穆。殊不知,此时的大殿之中已坐满人。
      原来,大家不约而同得到消息,说玉壶真人临坛于无毒家中,命众人得到消息,前来相聚。大家纷纷揣测真人此番忽然前来,定跟前日的事有关。因此得到消息的秘神冷月影、东经略神无怨、房屋主人无毒、北经略神飞荧携女儿列依容、女婿寿廷,西经略神小金鸢、小南经略神夏流烟携母亲岑吕、以及真人出师后散落各处的弟子门人,熙熙攘攘足有上百人。真人自来后升座闭目,无论大家问什么,只是不答。众人疑惑不解,又不好多问,也陪着真人静静等待。
      午时刚过,就听外边童子报:“沈冲天来了。”
      只这一句,终于让真人睁开眼,放睛朝前看,众人也随着真人的目光扭头向外看,只见一人身披石青暗绣大氅,以风帽遮住头面大踏步走了进来。进外殿后,此人站在门口,脱下大氅,显出一个清朗少年,正是沈冲天。
      今日的沈冲天已完全换了一副装束,一支细长的素白玉笄簪住全部头发,绾系牙白一字长巾,巾子两端以同色丝绦流苏结束,露出的右耳依旧坠着乌金耳环。全身着牙白衣衫,似初雪拂身,素白裹腰,系油黄羊脂玉带饰银扣,白丝绦,外穿月白暗绣竹叶纹罩袍,足下一双白缎小靴,仍旧是瘦衣窄袖,裹身似螳螂。他双手环抱胸前,小心捧着一个旧牌位,左臂略显僵硬,不卑不亢,不言不笑,稳稳走进来,倒惹得众人目光一直随着他到大殿之上,内殿台阶之下。
      沈冲天原地站定,双目环视周围人,见到前排就坐的数张熟悉面孔,不由得目光闪烁,胸膛起伏,双拳紧握,欲张口,动了几次嘴唇终于忍住,抬头直视真人。仍旧是一副和缓的声音,平静问道:“上面可是玉壶真人?”
      真人下颌微点。
      沈冲天当即双膝跪地,朗声道:“玉壶真人座下十三弟子,天帝御赐第二任秘神沁风唯一亲传弟子沈冲天,朝上拜见师祖。”说罢恭敬地朝上施礼叩头。
      众人闻言,一时乱纷纷。

      真人不为所动,半垂着眼睛,故意冰冷质问道:“沈冲天,你既来见我,为何打扮成这个样子,是给谁穿孝呢?”
      沈冲天平静回答:“为我师父沁风穿孝。”
      玉壶真人当即喝道:“放肆!你可知自己说的是什么?”
      沈冲天神色黯然却气度不减地回答:“孙徒知道。这话已经在心中来回掂量了四十余年,我等着面见师祖,等着得到师祖首肯,等着为师父穿孝,也等了四十年,怎会不知自己说什么做什么。”
      真人观看沈冲天理直气壮,直直跪着,遂大喝一声:“大胆!哪个是你师祖。世人皆知沁风从未收徒,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沈冲天一字一句,据实回答:“师祖容禀。孙徒十六岁时初到望陵南经略神府寻亲,家人不容我进门,亲友同僚亦无人劝解。只有师父出面,劝说南经略神收留我,使我不致冻饿,留残骨于路边无人收。自此直到师父仙逝的三年间,只有师父关心我的修为,担心我虽为仙家血脉,但毫无修为傍身,流落凡尘,一生不伦不类,浑浑噩噩,为仙家遗世一大笑柄,使仙家蒙羞。起先,师父并无收徒之意,只是与我一些经典来看,使我不致过愚,一问三不知。后来师父见我还算开窍,有些悟性,闲暇时便将所学渐次传授与我。”
      “只因她是女师父,我是男弟子,男女有别,另一则,我的家人就在身旁,他们与师父所出不是一门。师父担心为师祖和师门中带来纷扰,是以未对任何人提起,并且命令我,也不许对外言一字。三年后,师父平叛归来,正值新春,她老人家见我修为进益,还算可造之材,本打算趁着闲暇看望师祖,顺便将我的情形告知师祖,讨师祖的示下。可惜此言刚出口,师父就出事了,再无机会回山门洞府,也再无机会收我入门。今日听闻师祖在此,孙徒特地请下师父牌位,前来拜见师祖,求师祖看在师父赤诚,孙徒赤诚,准我入门中。”

      真人边听边琢磨,问道:“照你的话,你在老十三身边只待了三年。莫说老十三有公职傍身,能有几时闲暇,就是日日待在家中,满堂满耳地灌输,区区三年时光,能对你讲述多少,你又能习得多少。你有今日本事,究竟是天赋异禀呢,还是转投外道呢。”
      沈冲天不紧不忙地回道:“师父当日也只是提点,于晦涩不通之处解释一二,让我自行练习去。师父离世后,更加无人指导,我只好按照师父存世的手稿,一页页琢磨,瞎撞乱碰,虽辨不出偏正对错,绝不敢转投他人他门。”
      真人心生好奇:“听闻你眼盲不能见?”
      沈冲天据实回答:“失明三十余年,不见一丝光亮。”
      真人无情拆慌道:“你跟着老十三学习三年,间断四十年,中间还有三十多年目不视物,如何看书?”
      沈冲天回答:“我能过目不忘,过耳不忘。这些书籍在失明前看过一部分,剩下的在失明后有人帮我念过,只需一遍,放入心中三十余年不在话下,需要时自心中翻出,如羊反嚼,反复回味。正因如此,才记得明白,解得糊涂,练得马虎。”

      真人听闻,不免又惊又喜又怕,转念一想,继续质问:“这么说,老十三所有的书册、手稿,都在你手里?”底下众人见问到关键处,当即警觉。
      沈冲天点头:“师父所有,除去任上的印信,凡有字的纸,皆在我手上。不但是师父,连师祖赠与师父的书籍,手稿,均被师父朱笔注解,一并不落地藏在我这里。”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真人当即喝道:“孽障,据实招吧,你究竟从何处偷来的?”
      沈冲天目不转睛直视真人,理直气壮的答道;“若说不告而取谓之偷,那孙徒确实是偷来的。先师已逝,魂魄已散,连她身边的仙侍、仙童一并烟消云散,我无法告诉。东经略神矫命杀我师,南经略神奉旨几番大肆搜索,四经略神受天之命,代天执法,师父的东西一旦被他们得到,只会有一个下场,因此凡与他们有关者,我均不能知会。我并未正式拜师,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师父以莫须有污名被诛,我若昭告天下,世人又如何看待我师,看待我,我说,不如不说。孙徒唯有隐忍,暗自将师父的东西尽可能保全,以求来日见到祖师及同门时能有个交代,亦不算愧对师父三年教导之恩。师祖责怪,孙徒领受,但其中万般无奈之处望师祖体谅。”

      真人怀疑道:“我听说你可不是个软弱任欺的人啊。”沈冲天听着话音不对劲,再向下细细听着玉壶真人的话,“于你的事迹,三界也传过一二,我也得些风闻。听说你历来是现仇现报,不假时日的,怎么到这里,你竟然隐忍了数十年。期间,你不但藏下老十三的一应书册,也藏下金蝉剑,只怕还不止这些吧。众所周知,我这十三徒儿是个痴儿,无事只知在房中琢磨武学,炮制丹药。她身后,那些丹药又去往何处?你如此煞费苦心,竟是为沽名钓誉,还是藏有其他不可告人之目的,如今我劝你一并说出来。就是下面你的这些长辈奈何不了你,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沈冲天听着这话,再按捺不住,蓦然起身,右手直指玉壶真人,底下众人吓得目瞪口呆,看着沈冲天如当年一般,眼中道道灼光,咬牙道:“师父背负那样污名,被东经略神打到魂飞魄散,天帝降旨一言成定论,剥除师父职务,褫夺一应封号、府邸、财产,她还有什么名、什么誉值得我去钓。”
      “你说我隐忍数十年,那我问你,一个无修为之人,拿着金蝉剑,与举着一只木棒有何区别。师父出事,诸天神仙三缄其口,仅靠我一人岂能翻案。东经略神闭关不出,我不隐忍,又该去哪里找她,纵使找到,又该如何替师父复仇。”
      “你说我不可告人,你来说,我应当告诉谁去!我那外公仗圣旨搜查师父遗物,我去告诉,令师父一生心血付之东流,点滴不存不成。那两个担心祸及己身,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我一身凡躯,能见到什么神仙,望见什么出路。若是连我也折进去,敢问今日又有谁走到你的面前,代替师父唤一声师门。”

      玉壶真人忽然袍袖一挥,沈冲天当即被什么东西强按在地,真人圆睁目呵斥道:“谁许你如此说话的,果真是暴劣成性。你既毫无修为,如何数年之后忽然本领大增,连伤三位得道的仙家?”
      沈冲天本来被强按低头,满心不服,忽然见问,一下语蹇,低头不应。
      真人平复一时情绪,缓缓道:“我门中向来不收暴劣弑杀之人,不收诳语妄言之人,不收诡谲狡黠之人,不收愚木蠢呆之人。四条你占了三条,你师父若还活着,也能被你气死。即使你前面一番话是真,有你师父所言在先,多年过去,你早已劣迹斑斑,再不复当日纯真心底。如你所说,沁风徒儿如今既无名也无誉存于世,我若再替她收一个不像话的徒弟,她可就有笑话了。”
      沈冲天抬头,不放心地问道:“我若说了,师祖可会杀我?”
      真人被这句话忽然逗笑:“别说你还算不得我门中,就算是,自当由你师父清理门户,你师父没有,还有负责门中执法的大师伯,还有一众师叔师伯,还有你家中长辈,还有天庭法度,暂时轮不到我。”
      沈冲天左右看看在坐的人,鼓起勇气,伸手摘下右耳的耳环,双手捧着高举过头。底下两旁众仙家目光全都集中在耳环上,纷纷私语。
      玉壶真人示意随侍仙童取过来,他以小指挑耳环在指尖,歪头细细端详着。耳环通体乌金色,戒指大小,形扁厚,遍身篆刻符咒。他目光又朝向沈冲天,问道:“也是‘不告而取’来的?”
      沈冲天回答:“师父给的。师祖也知晓,师父擅炼制各种丹药,有一次误打误撞炼出剧毒,师父说师祖曾下死令,严禁她用毒,因此师父不敢用,只妥善收藏。在我到望陵的第二年,师父说我家中是代天执法的经略神,一旦得罪了歹人,我岂不平白跟着受连累,见我无防身的本事,就用这剧毒淬了几枚鼠毫针,又变化出这只耳环,要送我。我原推说不要,仙凡两世界,独我身为男子却打扮的像个女子,不伦不类惹人笑话;再者说,我不会使暗器,况且这么小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先把自己害死了,怎么办。师父笑说我来自北疆,南地人皆传闻北方民间男子有穿耳纹面习俗,我依着传闻打扮,反倒不会令人起疑。况且,师祖不许师父用毒,也没说不许底下的晚辈使毒,不算违背师祖命令。毒针就暗藏在耳环中,凭口诀随心使用,见血封喉,见形魄散,不论仙鬼。”
      真人疑惑:“既有好宝贝,你当日也给东经略神何真,或是她的子女也来这么一下,岂不更加省事?”
      沈冲天反问:“平白无故的,为何杀她?”
      众人这下更加困惑,升起一片怀疑之声。
      真人也是迷惑不解:“难道不是你执意要为老十三报仇?”
      沈冲天斩钉截铁道:“是,但错不在东经略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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