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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   茫茫去路 第一
      沈冲天已昏迷了有十来日,这一次又不同以往,每每于沉睡中忽然声嘶力竭地呼喊,一时天狼话,一时中原话,一时又含混地说着不知什么,一声高过一声,喋喋不休,不分昼夜,听的人担惊受怕。

      沈冲天本就有内伤,还没顾得及调理,又赶去保护无念。他只知,自己左掌心是外婆传给他的秘法,一直不知如何使用。孰料这一次歪打正着,收纳霹雳于掌心,有了与雷电二圣对决的本事,沈冲天自以为沾光,却耗动体内真气,事后还不知收手,又催动金蝉剑。最为紧要的是,从未有人彻彻底底教授他如何调息周转气机,全靠误打误撞。他从比试至今的一番作为,已彻底打乱体内真气流转,耗尽最后一丝底气,如今连虚带乱,表面看似无恙,内里已经千疮百孔,乱如绞麻。
      夏流烟和沈辉轮流照看儿子,可沈冲天现在非仙非凡,修为似有若无,气机乱七八糟,对诸般针砭药石皆抵抗,令两人顿感无所适从。尤其是夏流烟,眼看儿子的命又一次从身边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只是徒增伤感。惜墨和惜宝得知父亲重病,都在床边日夜不间断地轮流侍疾,也是空陪着伤心。
      剩下的诸仙家里面,冷月影得到密旨,雷电二圣奉命缉拿无念,结果被沈冲天暗算负伤,无果返程途中,又遭不明身份的妖邪算计,天帝命冷月影即刻彻查此事。冷月影在无毒家中,本来处境尴尬,走不是,留不是,这回终于找到理由,赶紧离开是非地。师门出此大事,小金鸢急忙返回洞府寻找师父,禀告事态发展,讨师父示下。金券密旨又下,夏流烟留下照顾儿子,岑吕只好返回驻地处理公事。飞荧也以同样的理由离开,只剩下列依容和寿廷,没有公职负累,一心住在沈冲天家中,日日等候好消息。
      飞荧临走时,特意嘱咐女儿:“这个‘小灾星’,当年来到望陵时一丝修为都没有,若他所言不虚,真是沁风的徒弟,那他启蒙必是受沁风教导,用的是我门中的心法。我教你一个判断他伤势轻重的法子,别看他闹得起劲,只是最后几丝虚浮气,耗尽为止。你留心观察着,以十二日为限,十二日之内纵使不能清醒,只要气息流转正常,人渐安静,就不足虑。十二日之后若还是这样,你也别再等下去,告诉流烟准备后事,只当一腔抚养之情白费了。”
      列依容一听,当即揪住母亲衣袖:“我不管!当初我曾书信一封,嘱母亲代我照料冲天孩儿,你可曾尽职,别跟我装作不知,我又未曾说过他已不须照管,因此今日依然作数。再说他也算你的师侄,他的师父没有,你不能甩袖子做壁上观。若是冲天孩儿有差错,我就拆了你的府邸,上师祖那里告状去。”
      飞荧无奈:“是‘小灾星’自己所为,跟我什么关系。好,好,好,你容母亲安静想想,有何回转的办法。”
      她自己搜肠刮肚地思忖半天,忽然想到:“倒是有个主意,不过没什么大用,权作‘死马当活马医’吧。若‘小灾星’真的不好,你命他身边人,将他衣衫尽除,遮不遮羞的吧。再将他身体摆成打坐姿势,手抱混元,面南背北,坐在露天院中,上不遮,下不垫,见天见地,任凭风吹雨打雪埋,不许管他,不许近身,茶、饭、药一概不许喂。你放心,这个‘小灾星’是天生的至阳之躯,混铁一块,况且这次见他,总觉他周身有一种很古怪的气机环绕着,说不好,但肯定不是那样容易死的,只是体内阴阳失衡,周转不灵,既然不能以药石针砭扭转,不如将他放任天地间,没有俗情扰神,靠天地清气流转慢慢调和。只是时间不定,少说也要一个月,若是慢的,十年八年也有可能,再不济还能留口气,反正比死了强。”

      转眼从秋至冬,依着飞荧提出来的法子,沈冲天已经在院子里打坐三个月。起先几日还一阵阵地闹腾,刚刚将他摆好姿势,自己忽然手舞足蹈,伴随着声声呼喊乱叫。大家只好满头大汗地再将他姿势摆正。十来日之后,忽一夜降下大雨,院子除水不及,一晚上将沈冲天淹了半截。谁知自那时起他倒逐渐安静下来,气息也趋平和。大家见方法奏效,不禁开怀,按照飞荧的叮嘱,诸人远离,不再惊扰他。只留下近侍的一妾凝香,一婢绛纹,轮流当班,远远观望着沈冲天的动静,这一观望就入了冬。如今的沈冲天,披头散发,赤着身体,满头满身的泥土落叶,经受几场寒风霜雪之后更是泥泞不堪,难辨本来肤色模样,连胸口的疤痕都被遮住,像一尊遭火后被遗弃荒野的泥塑像。
      这天将近中午时候,凝香在廊下捡个光亮之处,晒着太阳,做一回针线,抬头远远看一眼公子,又低下头做针线。忽然轻轻的一声叹息,凝香并没太在意,一会儿又是一声长出气,她顿时一惊,赶紧起身,手中的针线还来不及放下,疾走到沈冲天三四步远的地方,弯下腰双手扶着膝半蹲着,细细打量沈冲天,希望找到公子苏醒的蛛丝马迹。
      沈冲天的手慢慢放松,软软地垂搭腿上,紧接着脸上居然显现出表情。他似乎被正午的阳光刺到眼睛,轻蹙眉,慢慢睁开眼睛,刚至半睁,随即又闭上,想要抬手遮阳,却无力。
      凝香察觉出沈冲天意图,赶紧站他前面,双手连袖子围成一个笼,挡住沈冲天头顶,阻住日光。她歪头凝视沈冲天的面庞,满心悸动又不敢高声惊扰,压着一腔悲欢,轻轻唤了几声:“公子”。
      沈冲天喉咙轻微上下一动,却无一丝声音。凝香琢磨他应是喉咙太干,毕竟三个多月滴水未进。可眼下此处只他两个,她不敢高声喊人,怕惊吓着沈冲天,又不敢就此走开,担心沈冲天再出状况,只能站在原地默默等着。
      约摸二刻之后,沈冲天慢慢睁开眼,觑着眼避过日光,心底稍清醒一些,想要照往常起身,双腿早被压麻木,想着要双手撑地,手臂也没力气,毫无防备跌扑下去,整个颜面埋在泥土落叶里。
      凝香抛下针线活,弯腰搀扶住沈冲天手臂,奋力将他拉起来,扭头望着院门外,时值正午,各房各处悄没声息,半天竟无一人走过,本处的使唤人都被远远打发出去,她无奈双手拉着沈冲天的胳膊,拖口袋一般,一步一喘,三步一歇,使尽平生力气,终生生将她的公子拖进房间。她将沈冲天扶至榻上,弯腰喘息不止。外面已入深冬,别人都是穿棉着裘的,只有沈冲天还赤着身体,凝香顾不及休息,赶紧翻找出斗篷给他裹上,又替他的脚下垫起火盆,又抱来被子再裹上一遭,这才去倒了一碗茶,放唇边轻尝尝,端给沈冲天。

      沈冲天就着她的手,干瘪的喉咙艰难吞咽着茶水,终才稍觉舒服。他抬着眼睛,有些懵懂地望着眼前人:“凝香?”
      “嗯。”
      沈冲天这一次终于神思清楚,他困惑地问道:“我方才竟是在外面?”
      凝香委屈道:“岂止是‘方才’,公子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就知道,你已在院子里打坐数月,幸好今日醒来,劫难终于过去。公子先稍待,我让人立马准备洗澡水,煮些饭,将经过讲给公子听。”
      直到整个人泡进澡水中,沈冲天慢慢舒缓周身所有骨节,听凝香讲述事故来去,长吁一口气缓笑自嘲道:“这么说,我是死过一遭又折返回来了?”
      凝香闻言,鼻子一酸,数月来所有的委屈担心一起化作泪珠滚落:“你还只顾说笑,殊不知别人有多担心。大家都认定你这一次再不能醒转过来,我也想好,公子有一口气在,我便伺候一日,一旦公子舍世间而去,我亦追随了去,免得剩我一个活遭罪。”
      沈冲天忙制止:“快别这么想,我在这世间还有些用处,定会有人相助相救,绝走不到那般境地。”

      二人正动情地聊着,忽听外面门房来报,说有人送来一封信,又说不清楚来人是谁,只说撂下信就走了。
      凝香狐疑地接过来,打开信,上下打量一番,皱着眉头将信捧到沈冲天面前,问道:“公子请看,这信上说的是什么话?”
      沈冲天就着凝香的手瞟了一眼信,嘴角收不住的往上翘,信心满满道:“信上的意思是说,我要寻的人主动上门了,我的机会亦到了,就是此刻,就在无毒家中。”
      凝香悲切道:“非去不可吗?你才刚刚清醒过来,没吃饭,没休养,又要出门。从中秋之后,你每出去一次,都要重伤回来。”
      沈冲天眼睛茫然直视前方,像是在安慰凝香,又像在安慰自己:“还会出什么事呢。前面造生那么多事端,若错过此时机会,不都白白费劲了。”说罢,低头看看自己,略一沉思,吩咐道,“凝香,给我找身素服。”
      凝香只得回复“是”,转身抹去眼泪,边担忧着边着手准备。
      一时,沈冲天沐浴完毕,浑身装扮好,转身进入隔断中,焚香朝上恭敬拜了三拜,祝祷道:“秘神,师父,请恕徒儿沈冲天大不敬之罪。今日徒儿请下牌位,带你去见一位能为你为徒儿正名之人,愿师父勿怪徒儿鲁莽,也请师父保佑徒儿此去平安。”话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取下最上方的牌位,双手搂抱于胸前,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出,只对凝香留下一句话:“此一去,完事必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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