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217、第 217 章

　　鼙鼓动地 第六
　　主诸将折转路径，一拥向无毒，劫将军率先问道：“天尊忙活许久，竟是替他的儿子做事不成？”
　　无毒笑道：“你们是听了沈冲天说‘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之语吧，放心，他的孩子太小，扶植无用，且有替他操心之人。不过话说回来，这俩孩子也该长大了，有他父亲风采在前，必定错不了。这个人也是有趣，字字不提情义，却行动皆是情。算了，你们只当我发发牢骚，不必认真听去，若是传去南海，可是了不得。”

　　南海之中，青霭下朝回到家中，边换衣服边问道：“小公子呢？”
　　侍从笑回答道：“听说今日的功课有些难，小公子还在书房用功呢。”
　　青霭点头赞许道：“告诉小公子，晚间待功课告一段落，过来我这里。”
　　晚上眼看着到盥洗时，惜渊方才跟着乳母、丫鬟蔫蔫过来母亲身边。青霭一把将儿子揽过来坐在腿上，开心道：“近日总听师傅夸赞你，我的渊儿果真长大了，知道用功了。”
　　惜渊哪敢说是父亲交代，要他在家中好好上学，拖住母亲心思，因此只随口编道：“听父亲说他少年时十分用功，渊儿也想向父亲一般，学习好本事，出去做大事去。”
　　青霭欣慰道：“是啊，他于用心处属实超人一等，想当初他双目受伤不能视，日日令我给他读书，他边听边用心牢记。可惜如今安逸了，却也消沉了。”
　　惜渊不满道：“才不是呢，父亲说他心事从不曾忘。”
　　“哦？”青霭笑逗儿子：“你的父亲还跟你说什么了？”
　　惜渊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道：“父亲说母亲辛苦，不必替我们操心，小小心事不足以惊动母亲。”
　　青霭笑嫌弃道：“偏偏学你父亲的油滑。”
　　惜渊极力争辩道：“百里诺也是这样说的。”
　　青霭不禁起了戒备心：“你何时竟见了他？”
　　惜渊仰头向母亲道：“他在咱家住了好一阵，那时父亲还在家呢，他俩日日说话，跟我也说话来着，怎么只母亲没看见过？后来父亲说要去查什么妖邪，百里诺也跟他走了，说是上岧山府邸住几日去，我也想跟着，可父亲不允许。”
　　青霭当即被儿子的话唬住：“他们怎么又凑到一起去，他去东海，究竟是查妖邪，还是寻无毒去，无毒那边坏事，该不会有你父亲的一份吧。”

　　青霭越思索儿子的话，越觉不对劲，心神不宁地说了几句，令乳母带走惜渊，自己苦苦思索起来。本来沈冲天许久未归家，青霭每晚独居不免心焦气躁，再添上今日惜渊一番话，更是辗转难眠。至天将亮时，她终于定下决心，不论沈冲天如何行事，她势要保住这个家，保住儿子，因此一门心思拟好奏折，上达天听。
　　天帝见了青霭的奏表，宣她至身边，问道：“依着卿家怀疑，妖邪肆动，东海叛乱，究竟哪一个与白鹿子有关，还是一切都是他的谋划，可有实凿证据？”
　　青霭据实回答：“臣并无证据。只是惜渊孩儿提及出事前百里诺曾在家中出现数日，他与白鹿子两个鬼鬼祟祟去了秘神府，惜渊孩儿都知道的，却单独瞒我一个。紧接着陛下降旨，令诸星君无事不得来回串动，白鹿子仗着圣旨索性连家也不归，这其中必有阴谋。”
　　其时，殿中除了天帝与青霭，还有数位星君，天帝不看青霭，却看向地下的几位星君，大家一起“吃吃”笑起来，直笑的青霭心中难定。
　　天帝看青霭疑惑之相，这才道：“朕非是不相信卿家。只是若真要做坏事，单他两个可不成。再说，朕旨意一下，谁敢此时顶风冒险，百里诺是独身一个，白鹿子纵使舍得卿家，未必舍得下儿子。白鹿子手下十位仙官都在南海受监禁，没有一个跟在他身边，他无人无兵无权，挂着空空秘神，没有卿家相助，能做来何事？卿家想必不知，白鹿子近些日子不露面，是因着在东海被妖邪所伤。伤势不要命，却够他休息一阵。巡游金甲神也都见了，若说是苦肉计，也忒苦了些。因此卿家尽管放心。”
　　青霭顿时愣住：“那他两个单单背着我，还能密谋何事？”
　　旁边一位星君出列，笑言道：“三界早有风闻，天尊治家甚严，卧房不设侍女，日日督促白鹿子须得洁身自好。万事起因皆在白鹿子与天尊未酬志时，其时白鹿子乃是凡间风月场上风月客，哪怕躲灾、征战也必带上身边一妾一婢，天尊当初亦必受其苦。听说在魔界时，白鹿子更引着百里诺去过那不堪之地，如今虽说做了正神正仙，仍旧一腔本性难移。两个本来沆瀣一气的，却个个在自己家中摆出一副高洁不可侵的样子，无事还能密谋去哪里，又怎会令天尊知晓。”
　　话音刚落，又一位星君嘴角不住上翘，嘻言道：“这些还是被小公子听来的，还有好些话怕是连小公子都不敢听去。据说白鹿子得了个十分称心的，却不敢带回家，就留在秘神府中，邀请百里诺过去，曾经的翁婿两个聚麀乐哉，早被百里诺嚷得上下皆知晓呢。”
　　青霭到底是女子，骤闻此言，听出其中深意，霎时脸红，恨不得捏碎玉圭，半日才咬牙道：“岂有此理！”

　　天帝借势劝导道：“朕原还担心惜渊被你们骄纵坏了，谁知一问师傅才知，日常骄纵他的只有白鹿子，你对孩子的督导甚严，这是好事。可是不论丈夫还是孩儿，一味督导未免过苛，曾经的小灾星有多无法无天，如今就有多唯诺，在天庭多年毫无建树，忠臣贞士也有脾气，不是一味听话就是好的。”
　　诸仙爽朗一笑，此事也就过去。天帝被妖邪和东海之事牵扯精力，眼见着日渐神疲，也不愿多过问，青霭只好压下一腔话，暗察时机，只是眼前立在殿上有些进退难为，惟有尴尬。
　　恰好此时来了个替青霭解围的，内侍忽报：“府君欲面君，说陛下要他寻的东西，他寻到了。”
　　天帝一闻大喜，也不管青霭了，立时道：“宣他在小书房面君。”言毕，打发走殿上一众臣子。
　　青霭并一众星君出，府君入，两方相错而过，诸仙见府君亲自捧着一只硕大的黑匣子，黑匣子足足遮住府君上半截身子，里面也不知何物，看似十分轻巧，府君因此得以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小书房只天帝与府君两个，府君这才放心匣子，轻长叹一口气。
　　天帝离了座位，绕着匣子转看一圈，见匣子上无锁无链无缝，六面均是一个模样，只一面上微微凸显出一只牡鹿形状。天帝直起身子，好奇问道：“如何验证？”
　　府君直摇头：“不知。不若唤白鹿子来？”
　　天帝嗤道：“哪里都显出他来，他的话朕已不敢信。辛苦你了，东西放下，朕再仔细探究探究。”
　　亲送走府君，天帝返回小书房，冲着匣子琢磨摆弄一番，未见丝毫动静，不知不觉间乏力上身，忙命内侍服侍他榻上休息。

　　恍恍惚惚之中，天帝仿佛听到有个声音远远唤他，却不见形状，不免心中警觉，提防问道：“是谁？”
　　那个声音忽笑起来：“我的音形在陛下心中着实清晰，还以为陛下将我时刻刻牢记心底，永不会忘，看来我既高估自己，也高估陛下。臣北海冷月影。”
　　天帝当即惊出一身汗：“你竟潜伏在哪里，居然还没死透！”
　　声音犹笑道：“拜陛下所赐，先是将我身躯分割，化作结界，又将结界内外做烟花散，使我身躯魂魄湮灭无存，丝毫生机不容许与我，我如何还能潜藏。陛下所闻声音乃是陛下心中记忆，受心神感化所致。”
　　天帝略放松道：“原是朕自说自话。看来朕果真是累了，竟出现幻像。”
　　冷月影的声音道：“是啊。陛下恨我，不但夺了我的命，还灭冷氏一门。如今无毒谋反，妖邪祸乱，朝臣俱无可信可用之士，不久之后，十方城还会有一件大祸事，届时陛下又该如何应对。臣才走了几年啊，这天下就已全非，这天下不能没有冷氏，不能没有我。否则陛下为何会激荡起心底记忆，必是思念我之功，想着朝堂能有似我之士，替陛下分忧。”
　　天帝心中喟叹，面上却依旧严厉道：“有话快说！”
　　冷月影的声音道：“陛下要对付的外敌太多，心思却有限，想必自叹分身乏术。其实陛下无须担忧，臣与陛下一个分身之法，每一重身俱是先天混沌所化，一个陛下顶三位老神，任他什么反臣乱贼，再狂不得。”
　　“陛下依着我的话，在掌心画一只牡鹿，只截取其头角，再画一只蟒，截取其身尾，再画一只凤，只截取其翅爪，三样拼凑在一处，便是一只龙形。”
　　天帝听话，左手食指在右手掌心，随冷月影声音描画，眼前当即出现形状。画鹿时，便是一只白色的牡鹿出现在黑暗之中，天帝手一划，抹去脖颈之下，只留头角。再画一只蟒，又从眼前擦去头颅，最后画只白凤，只留下翅膀与双足，三者一拼凑，天帝立时惊呆住，眼前果真是一只跃舞的双翅飞龙。
　　冷月影的声音继续道：“陛下就是那只龙，凡天下所有龙族都是陛下精血所传。三位老神为防止一家独大，各取身体一处拼凑出一只新的灵物，秉老神血脉本事，替老神坐拥号召天下。事成之后，老神们担心陛下独大，因此以抹姓剥名之刑，使陛下忘却自身，忘却子嗣，将陛下子嗣贬至至暗水底，至卑之境，永不相认。”
　　“陛下若想找回本来面目，其实也简单，只须摒弃凡天下、尊卑、利禄、功过种种想法，陷自身于混沌之中，便可激发起内在混沌之力，破除刑罚禁锢。届时府君替陛下寻回的白鹿老神短处自然化在陛下身上，既可恢复陛下记忆，又可以一化三用，三合为一用，自然所向披靡。陛下坐拥天下，召回子嗣，永传万代，这天下将再无阻挡陛下之物。何苦如今巴巴看着沈冲天的儿子喜爱不能得。”
　　“臣一言尽于此，愿陛下好自为之。”

　　天帝听耳边声音渐远渐模糊，不禁高唤一声：“冷卿！”立时将自己惊醒，睁眼只有头顶上方一只小红鸟，鸟鸣啾啾吵耳，恍惚似梦似幻之境却历历在目，声音回响历历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