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218、第 218 章

　　鼙鼓动地 第七
　　天帝镇定一下神志，越思恍惚幻境之言越觉蹊跷，遂环视四周，似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出来。小书房里里外外与平常俱是一样，周围的内侍也都是多年老人，个个俱是万万年得道真仙，绝非普通幻术所能蒙蔽代替，唯独架上小红鸟来的时日尚短，且出处不明。天帝细细审视一番小鸟，继而以术法试探，仍未有收获，确认是仙界寻常鸟儿无疑，这才重新思量起幻梦之中，冷月影那番语重心长的话来。

　　别的暂不论真假，天帝率先唤来金甲神统领询问百里诺近日行踪。
　　金甲神统领进来时音乐探听出殿上一些风声，见再隐瞒不得，只得战战兢兢告知：“前些日子，不知是谁孝敬了白鹿子一名女子，白鹿子十分中意，欲留在身边做侍女，担心南方天尊生气，打算先藏在秘神府，可又担心万一哪天南方天尊去了秘神府，机密再藏不住，又是一场大气，左右难为。因此他想着百里诺多年来身边一直无人，且他为人一向乖顺，不如就将这顺水人情送给百里诺。百里诺也答应下，向驻守地巡守的金甲神告假，这些便是他告假时所言，臣不敢隐瞒一句。百里诺还说，依着白鹿子的主意，百里诺先去南方天尊府寻白鹿子，两人一同去秘神府。”
　　天帝闻之与前面一番话合缝对应上，一丝不差，虽心事放下，仍旧训斥道：“糊涂！如此大事，为何不事先告朕知晓。”
　　金甲神统领亦有些恍惚，曾经天帝属实叮嘱他，无论百里诺有何异动，务必告知天庭。如今收纳女子入房这事，哪家上下没有过，于仙家眼中属实算不得大事，更加算不得异动。若较真拿这些事日日去烦天帝，势必又是一顿骂。况且百里诺不过魔界残余，穷小子一个，无品无职，修为可怜，自从上次出事后被四海三界所弃，如此之人，劳动自己日日牵扯精力不说，还时不时挨骂，因此颇有委屈。
　　天帝见统领总不说话，压抑住火气又提点着问道：“他如今在何处？”
　　统领小心应答道：“他早已携侍女回来，如今得了宝贝，可是日日不出房门，不离驻地。”
　　天帝犹不敢信：“当真是他本人，不是别个顶替？”
　　统领胸有成竹道：“陛下放心，百里诺的修为极低，似他这等，凡间的到不了仙家世界，仙家世界随便一个修为都高过他，况且他的魔界气息，与周遭完全格格不入，无人能顶替。”
　　天帝无奈一挥手：“算了，由他去吧，今后务必注意十方城方向，加紧盘查，及时上报给朕，否则，那边出任何事，朕唯你是问。”
　　赶走金甲神统领，天帝又命令内侍们寻找今日送来的奏折，挑拣出十方城的，打开细细翻阅。可惜里面除去寻常事，并无一个算得上幻梦中冷月影所言大祸。天帝闻及，心中并未安定半分，竟因此疑了神，再信不得任何话，百般思索不见头绪，心底怒火渐起。内侍们见天帝面上气色愈发不好看，全都远远躲着不敢近身，倒令天帝眼前干净，目光渐移向府君送来的黑色匣子上，想到府君应该还在天宫，趁着夜色未至、宫门未闭，忙宣他进来。

　　府君听了天帝描述，接连摇头道：“不好说。按道理，冷月影不该再出得声，别人想要侵入陛下心底，须得些老神的本事。我估摸着当是陛下心中惦记外面乱象，心中生出百种主意，不知取舍哪一个才好，因此心底自语起来。”
　　天帝道：“朕也曾这样想过，可朕自认记性不算太糟糕，他说的一番话，朕竟从未听过。”
　　府君笑道：“凡间所谓‘开窍启智’，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天帝被逗笑：“莫要嘲笑朕。你这匣子究竟何处得来的？”
　　府君老实回答：“地府最末一重。我本来想着，自从萧氏之后，最末第一层的牢房久未有大的搜捡，因此趁着冷翼也出去，将牢房挨个查了一遍。那里所有房间遍刻符篆，本就是白鹿老神为着囚禁上古凶兽、难辖的妖邪、谋逆的仙家而设，从前也是白鹿老神亲自巡视。若老神真有什么宝贝，必定藏在那里，可不是与陛下心思不谋而合，果不其然被翻找出来。”
　　天帝垂眸凝视匣子，沉吟道：“这么说竟是真的了。”
　　府君试探问道：“陛下可要一试？”
　　天帝忽抬头：“不急。”

　　天帝还是不敢十分相信幻梦之中的言语，不必说这些话竟从一个被他亲手绞杀的叛臣口中道出。谁知不久之后，冷月影一番话即得验证。其时正当临朝之日，诸多臣子齐齐列于大殿之上，忽然周遭气息乱动，吓得众仙放下朝堂争辩，不顾正反朋党，急忙寻找。正在乱时，外面侍卫来报：“西南天边忽显现两只白凤。”这一句好似大石击破池塘，霎时激起一片喧哗。
　　天帝听到消息，虽验证心中之言，却万万没想到是白凤，惊诧之余望着底下诸仙，忙下令道：“查，急查！”
　　里面传话的侍卫刚离开，外面又一个气喘吁吁奔至殿外：“十方城有急报！原西方经略神百里诺，带人反了。”
　　这一声是方才的巨石之上更添万千爆竹，殿上立时大乱。
　　天帝一眼瞥见底下的沈冲天，当即一指，喝令道：“来人，把他拿下，立时送入天牢，有敢探视询问的，等同反贼，立斩不待。”
　　饶是沈冲天一向比别个反应机敏，也没有丝毫思索时机，又是重伤初愈，浑身虚弱，当即被几名侍卫扭住手脚，一言未来得及道出就从大殿上生生拖了出去。剩下那些朝臣，个个又是惊，又是慌，一时无措。
　　天帝扫视群臣，威严朗声道：“今日诸事俟后再议。南方、西方两处天尊即刻返回驻地，集结兵士，严阵以待，莫让反贼流窜过去，听候朕的旨意行事。其余的，今日先散了吧。”

　　返回小书房，天帝找来侍卫并文惜宝，看着文惜宝战战兢兢地惧怕样，他先问侍卫道：“那白鹿子一路被带去牢房，可说了什么？”
　　侍卫回答道：“他说‘清者自清’，自己无可说。”
　　天帝嗤笑道：“他倒是想说，只是怕朕不听不信。今日起，不论他说什么，你们莫要听信，更加莫要告诉朕来，朕一概不听。”
　　侍卫领命而去。
　　天帝又向文惜宝道：“吓坏了吧。朕知道，自从他的女儿出事，他就再未信任过你，什么义子，不过是替自己和女儿寻个小跟班罢了。幸好他疏远你，否则今日进大牢的就多一个了。你跟朕多年，朕知你本事，更知你可怜身世，看似多怜惜他儿子一些，也只是顾及白鹿子与南方天尊颜面。今后朕跟你摆脱这个阻碍隔阂，当更为亲近些。”
　　事已至此，文惜宝哪有什么不顺从，当即俯首叩地不绝。
　　天帝又道：“你的职责是守卫天宫，外面好些事本不归你管，可值此非常时期，朕信不过别人，惟有你。你代朕走一趟十方城，探明里面事故，及时回报。那边不论藏匿的白凤还是魔界遗民，无一可信，十分危险，你务必小心，莫害朕在宫里徒忧心。”
　　三两句话说得文惜宝涕泪俱下，抽噎着领命，转身离开。

　　傍晚时，文惜宝回来，与此同时，探查消息的侍卫也回到天宫，两边一起向天帝回报。天帝从两人你接我续，追追赶赶的话语中终于听出端倪。
　　原来，当年大战，虽有无尘派出文惜宝、百里诺两路大军清扫，内有青霭并无毒杀出皇城接应，然事无完全。况且十方城世界多山，多河道，山河绞纵缠绕不绝，内中生出许多谷壑洼地，乃至洞穴暗道，藏匿下一些魔界军队、百姓，事后混迹在十方城中，辨不清你我，这其中便有百里诺曾待过的那支军队。百里诺率兵奋勇而进，抢先夺了天市城，将除几名大小统领以外的兵士全部活俘，送至上台城外的山坳中，苦心叮嘱勿使出来，赶在文惜宝之前保全下那些曾养育陪伴他的兵士们。临行时，百里诺撂下一句话：“在此务必安心，尽心修行，全命长生，我必回来。”
　　如今数百年过去，修行证道者不过万中取一，而其中得长生者又是万中取一，所幸后嗣绵延不绝，百里诺更是在口口相传之中成了天降神人，那句“我必回来”也奉成神谕，镌刻于入深山的唯一狭隘路径上。那些兵士的后嗣遵循先辈代代叮嘱，在深山中辛苦劳作、绵延子嗣，只是不出。大家都在等待一日神人再次天降莅临，正如他们的前辈怀抱婴儿出诺川一般，由神人引领走出深山。
　　百里诺虽有此一诺，也是安定人心之意，不忍那些抚养他的军士因着两界之争无辜被屠戮，惟愿他们一世安好，践行他们曾向自己许下的愿言，归隐家乡，寻一处田园，娶妻得子，落得下半世安稳，至于什么回不回来，都不过一句虚言。
　　直至沈惜墨出事，百里诺看出其中端倪，猜透其中种种荒唐不堪，将前后情势审视许久，定下心中志向。自此直至辞官之前，他常常借公事出门，不辞辛劳跋涉山水，将十方城所有君仙后嗣翻找出来，登记在册，如今再依据册子上的家户，偷偷引领他们至羽林城。至于他本来驻地，自然是留下沈冲天为他寻来的好“宝贝”，经历数百载终于幻化成人形的盲貎蛇。盲貎吞噬太多阴晦气息，在仙家眼中不啻又一魔界妖邪，因此瞒过漫天金甲神。
　　另一边，白凤唯一留存血脉金玦、怀音兄妹也辗转到了十方城下，羽林城中，与百里诺接应。百里诺将计划悉数告知，三人自此商定，由小兄妹两个犯险显出本相，引十方城驻守仙家、证道之士、各路地仙精怪、乃至远近百姓聚集羽林城。凡间百姓的腿脚慢些，那些仙魔精怪、无数炼气士只须半日便悉数聚集。百里诺牢记沈冲天的叮嘱，于半空中适时放出狼头小匕首中积攒的哀怨气、大平原杀伐之后的残血，雨落纷纷，遍撒羽林城。这时他朝下望望，从腰带上拔出一枚小玉管，得意向小兄妹显摆。
　　金玦好奇想要抢夺，未能得手，不甘心问道：“什么好东西？”
　　百里诺端住架子，故意拖着长腔道：“令尊托你那好师父代为保管，被我的二位好兄弟信任，交到我的手上，乃上古一位古神所制绝学。说了你也不明白。”
　　金玦轻嗤一声，撅着嘴不再理他。

　　百里诺打开玉管，倾倒出里面豆粒大的九重灵炁净火，火苗落地遇残雪纷雨顷刻间燃烧起来，吞噬羽林城不留一丝一毫。在一双白凤的混沌血珠炼化下，只消一刻时光，城中无数军民仙凡化作数不尽的阴兵魅影。这些阴兵受百里诺引导，心中只存一个念头，冲出大平原，杀入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