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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第 196 章 ...

  •   祸水西渐 第九
      沈冲天与青霭并行,缓缓步出宗正门,刚一迈出门洞,无毒从他俩身侧轻巧超越,一声不吭离开。沈冲天抬手欲招呼,却顿在原地,心中言语终是未出口,身旁的青霭却注意到,丈夫左手间忽然多出一条黑色小蛇。小蛇细细长长的尾环绕沈冲天四指间,身躯鼓胀盘曲不住,直挺挺顶着小小头颅,懒懒攀伏在沈冲天手臂内里。
      青霭不禁疑惑问道:“哪里来的?”
      沈冲天随口答道:“我在北海时豢养的。”
      青霭见沈冲天所答非所问,改口道:“入朝时你手上还是空空。”
      沈冲天安抚道:“这两日的事故把你吓唬住了,一惊一乍的。我一身哪里藏不下这小东西,跟着我在衣服里憋屈半日,且容它出来透透气,你我也透透气,莫做回想。”
      青霭还要问,却见文惜宝手舞足蹈地过来,只好咽下话语,看文惜宝笑笑呵呵地施礼,转而面上作笑向沈冲天道:“这孩子,这一回终于开心了。”

      文惜宝自是喜笑颜开道:“多亏义父、义母成全。这两日陛下派我许多事,实在脱不开身,改日我定携芨儿去南海再拜谢义父、义母。”
      沈冲天只道:“你的孝心向来不亏,我与你义母心领了。天庭诸事未定,陛下连日身心俱疲,万事还须你多上心操劳,不必只惦记我俩。再说芨儿经历如此大变故,一切只随她的意就好,不须强求。她因常住天尊府,又协助奋力杀敌方才躲过一劫,既是侥幸,更有素日正直心造化之功,陛下赏罚分明,给你留下这样好的妻子,务必珍惜。这次陛下言语间铲除贰臣之心甚坚,你此番立下大功劳,年纪又在大好之势,前途不可估,千万莫学那些大世家,或凡间富贵府宅,无事收敛一屋子的侍女,既辜负芨儿深情,更折损自身福气。无毒跟前再开心也要收敛些,免得自讨没趣。”
      沈冲天说一句,文惜宝垂手应一声“是”。
      青霭在一旁笑打趣道:“孩儿长大了,往来出入也是见识过大阵势的,要你来讲什么道理,勿要喋喋不休,听得我都头疼,总是惹人厌烦。”
      沈冲天这才止住,低头微抿嘴,再不做声。
      告别文惜宝,青霭低声埋怨道:“怎么不长记性!”
      沈冲天无所谓道:“我只管讲道理,管不着别人寻死觅活,各寻出路。”

      正说着,忽然身后宗正门的一名守备匆匆跑了过来,一言不发地递上一张字纸,又一言不发离开。沈冲天略瞟一眼,将纸揉在掌心,暗运力碎做齑粉,再张手任其随风而逝。
      青霭担忧询问。
      沈冲天云淡风轻道:“豻部统领果真是个没成算的,宗正门是什么地方,将字纸递到这里来,其实也不是大事。数月前,我将那副双剑当做小小见面礼送与冷月影的一双儿女,旋即他的家被查抄,我想着那副宝剑就此封存天宫实在可惜,因此请豻部统领清点器物时替我留心,务必留下宝剑。才咱们出来时听见说向里传话,说是三部统领回来复命,必是此事办妥,向我邀功呢。”
      青霭惊道:“也没见你这般行事的,落在诸仙口中该是何等言辞。”
      沈冲天万般不屑道:“诸仙口中于我本也没好话,多一句少一句什么关系。这算什么,将来有他们骂的,只别临阵哑口就好。”

      约摸一月之后,待诸事尘埃落定,沈冲天去寻师祖玉壶真人。
      玉壶真人居住于广灵山太苍洞,十分好寻找。广灵山不算太高,四面青葱不露顽石,终年云雾蒸腾缭绕山腰,山形只在若隐若现间,山中总有一股凉风,不疾不徐拂衣而过,是个极温和的所在。沈冲天踏入山中,为示虔诚舍弃车马,步行至洞府大门外,见洞位于山尖之上,周围无遮无拦,昼看苍茫夜观星河,联想一路所见美景,终于明白师父及诸位师叔伯名号由来。
      玉壶真人不欲见沈冲天,却不敢不见,闻讯赶忙召集仍未出师的一众弟子门人,战战兢兢敞开大门迎接出来。师祖与徒孙见面,当即伏下礼去:“世子!”
      沈冲天急忙跪地搀扶:“孙徒一向敬重师祖,从未给师门招惹祸端,师祖何苦嘲讽。”
      祖孙两个几番推让下,终于沈冲天搀扶师祖,二人并行进入洞府。
      一盏茶后,玉壶真人凝视沈冲天面庞,不无担忧道:“你来寻我,必是因着外面的事,有些话无处可讲。你看重我当初敢代替你师父收你入师门,又将人人嫌弃的‘小灾星’炼化重生,便可知是个不怕事的。只是若想听真心话,务必先以真心话告知。”
      沈冲天也是实在,不扯无用之言,上来就言道:“陛下感念悬济司的众位师叔伯在几次大案面前拯救无数仙家,感念师祖施药无数不计回报,特许师祖并几位师叔伯不必观演行刑,这是多大的恩惠。师祖有所不知,三界诸仙并冷氏无数老少齐聚莫牢山,全都眼睁睁瞧着提劫司行刑。冷月影先被十八枚金钉钉住元气在体内,使其始终存着清醒,存着性命,接着以融化的铁汁铜汁灌注其所有窍道,再以热蜡封住九窍,以小金锤砸碎阳器并周身每寸骨,剥皮剔骨,割肉削脏,一刀一锤一道劫,一缕皮肉一丝血便是替一位遇害仙家偿命,其惊怖之象令无数仙家自此生了梦魇。随后天兵收敛残骸魂魄押解入北海,由陛下亲设法阵结界,骨肉血脉与山海罡风融为一体,罩住里面。三公子冷文骅只此时比他兄长略舒坦些,剖心取珠断其根基却封存记忆,打入堕尘井,永堕牲畜一道,要他眼看着自己高洁之性沦落无边苦海。其余老少冷氏、北海一众男女皆入地府,按罪判处,白凤一脉怕是就此彻底断绝。”
      玉壶真人阖目叹息一声:“何至如此!”
      沈冲天据实讲述道:“西海出事第二日,三界都知晓,北海自不必说,一下丢了两位最重要的公子,自乱阵脚。待天兵至,冷翀早攒出一封万言书,言语间将自己择剔得干干净净,果真是老子也不要了,儿子也舍弃了,只为保命。本来陛下想着此案止于冷月影、冷文骅兄弟即可,如当年冷翼一般,不愿牵连冷氏全族,担心伤了混沌血脉,断了仙根。正是这封万言书害了白凤一族性命,令陛下不得不下狠绝心。万言书中提到冷文骅身边冒然出现的针绣三界舆图,居然是老神所造,绣线中掺有冰凤羽丝,再做不得假,不但最近的西海、东海两方事故,甚至从上古至今许多起妖邪攒聚,谋害古神、老神、仙家子弟门人的事,皆与此图有关。”
      玉壶真人只是攒眉,无言可问。
      沈冲天接着言道:“陛下提起山一重海一重的诸多古时恩怨、无头大案,孙徒说不出口,反正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冷氏本来人口众多,审问起来就麻烦,架不住越审事情越多,相较之下,贪图小利,卖官鬻爵的冷文骅竟是个中清流。一月来,每日的庭供都有数尺厚,三界上下惶惶,前日陛下断然下旨,冷氏一案就此打住,万不可再问下去。孙徒揣测陛下心思,似师祖及诸位师叔伯,与冷氏交往极浅的,此番必不会受牵连。便是日常看似亲密,其实无关急要的,陛下也未必追究不放,不过为着三界安稳。无毒虽与冷月影走得亲近,其实从未入心,诸多口供也牵扯不上一丝,因此躲过,倒是连戎天尊与无尘星君,多少修为功名都做了尘土,自身碾碎入尘埃。”
      玉壶真人点头道:“说了半天,竟全都是别人,你呢?”

      沈冲天乖巧应道:“孙徒此番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师祖不吝教导。”
      玉壶真人提醒道:“正是没有不妥,方是最大的不妥。你七师伯曾提起过,我将你收入门中时节,为堵三界口舌略施惩戒,冷月影立时心疼不忍,连夜取药医治。后又是他亲求圣旨,亲赴这广灵山,求我将你炼化重生,复我仙家之躯,言辞神色之诚恳见所未见,不必说你与他曾以性命相换,只为保对方无恙,我亦笃定你俩交情至深天地无二。谁料今日见你如此泰然,神色平静似万年沉冰,描述冷月影惨状似告知今早饭菜都吃些什么,绝非佳兆。”
      沈冲天不解道:“这便是我来寻师祖的关键。几番大劫,失我至亲、挚友,人心倾覆,初心不觅。按说我该悲、该恸、该怆,满心凄凉,可我却是吃饭香甜,睡眠沉酣,陛下交代似刻眼前,做起事来如有八手,言谈清爽,步履生风,是否太过冷血?”
      玉壶真人微笑打趣道:“当此混乱局势,你做得很好。”
      沈冲天见师祖笑话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怨气。
      玉壶真人见沈冲天神色欲变,适时改口道:“你去后山,半山腰上有一子母洞,前洞小,后洞大,两洞中间一扇石门,十分好寻找。那是我初到此地的静心悟道处,早就无人去,你只管放心大胆,过去后用力推开石门,里面有能解你疑惑的东西。”
      沈冲天当即起身,伸颈抬头朝后山方向望过去,察觉失态,他才疑惑问道:“师祖怎知我想找什么?”
      玉壶真人仍旧颔首微笑:“我话才出口,你心中已有答案,何须问我。”

      沈冲天拜别师祖,转身下山,绕后山而去。玉壶真人则自闭洞府大门,再不去管他。
      沈冲天舍弃驾云遁地,仍旧步行,在山中兜兜转转,一日后,远远看见前面崖壁中央悬着一个洞口,周围清理十分干净,不见树丛杂草遮挡,应当就是师祖所言的子母洞。山洞口仅一人高、三庹宽,里面看上去倒是干燥平坦,还算亮堂。进入前面子洞中,沈冲天见洞顶约摸三人高,两壁及顶无数怪石鳞牙突兀,于山洞而言却也平常,向内进深十步便到子洞尽头,果然是一整扇四角巨石兀立前方,想来巨石那边就是母洞。沈冲天手抚巨石,寻到边缘,掌下运足气,拼力拍过去,巨石纹丝不动。他换做巨石另一边,故技重施,巨石仍无动静,再换做中央,也是如此。
      沈冲天咬唇叉腰,抬头仰望巨石一时,换做左掌,在掌心攒聚起一股阴魅气,挥掌带风,风势凛冽直扑石上,霎时硬生生破开一道裂隙,裂隙朝四面八方延展,紧接着整扇巨石轰然朝外倒塌。沈冲天机灵,见情势不对,赶紧向左后方躲避,眼睁睁瞧着巨石瘫倒脚下,碎做数十瓣,激荡尘埃遮眼,原地暴露出硕大洞口,光亮也随之进入。
      待尘埃落定,沈冲天目之所及,仍难见母洞尽头,只能望见一块圆石突兀于平地尘埃之上,浑然天成一张蒲团,自子母洞相连之处始,两串脚印一来一去,都在圆石前面终止,引导沈冲天放心向前。母洞被巨石遮蔽,风雨不侵,却能经由裂隙透散潮气,因此里面干净阴凉却不伤身,实难多得。沈冲天走到圆石跟前,才见上面摆放着半尺多长的一卷绢布,折叠整整齐齐,丝绦捆扎结成一束,模样万分熟悉,惹动沈冲天心中猛然一惊,惊诧之余竟觉几分好笑,越瞧越亲切。他拈起布卷,走到前洞光亮处小心摊开,见白绢黑墨满满的字,不须看内容,单看字迹勾画,分明冷月影所留。沈冲天尚未察觉,气息却已不平,再细读下去,开篇即是:冲儿若见此信,便是我已被劫难,自此再不能照护冲儿,非是灾祸,命运使然。沈冲天这才知,原来冷月影早料到如今境况,只是他步步牵机做局,最终结果竟是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属实诡异。沈冲天目不转睛朝下读去。

      “混沌血脉之白凤、白鹿、白蟒秉天地精气而生,然至精至纯必至偏颇,惟精纯则不能长久,白白受人敬仰,实则于世界一无益处;若沾惹俗事,则泯然众人,有负传承。白蟒先逝,白鹿心灰遁世,其情可惜,其行不失勇,独留白凤遗恋世界不能舍,终使后世入进退不能之地。若我只是普通子孙,必在父兄翼护下规矩一生,偏偏命运错临,授我‘嫡长孙’称谓,禁锢半世。自降生起,身边无人不言我身份之重,自懂事起,师父教导言行传授本事莫不以此约束,步步不离规矩,声声呼唤交谈必以三字开端。”
      “我亦曾胸怀长虹志,却被教导不得逾矩便可,亦曾与同门、好友贪嬉不羁,却是唯一挨骂的。我唯有收敛心事神色不使人知,直至遇你,恰如湖上凉风吹散浓雾,霎时露出四面春色。我的冲儿实在是单纯可爱,更兼小小心机,即便当时不晓你本来面目,我亦一心认定,我必将引领白凤一族将命运交付你手。今日回头再看,时运诚不欺我。”
      “今日便是我入大劫难,亦是你的大劫难,可惜世间再无人商讨,无人宠溺,你在世上将愈加艰难,惟恳请你谅解我的私心,阿凤先行一步。我在此以文字求你,从前我劝你看透世间虚梦浮华,今日我告诫你,你不是沈冲天,不是‘小灾星’,也无所谓上古血脉后嗣,更加不是世间强加你的任一称谓,父母友师亦全部是梦幻泡影,唯有你的一份心、一腔情义方能铸造你,成就你,方是你。丈夫行走于世间,便是行走于世间,其心当如日朗照,莫入了他们的说教囹圄,莫受他们的牵制,便是我的冲儿终于长大。阿凤不论此魂存否,亦能安心。”
      “抱歉冲儿,你的阿凤又一次欺骗你,我曾说过出格的大事,至你见到此信便是终点,后面是我胡诌出来的。我若以实情告知,你必不同意,惟有诓骗,授你希冀,使你以为我的心事成,便是你的心事成,便是替你的女儿报最后一仇,今后断不会如此了。忘记我说过的,抱守白鹿血脉,安然一世。”
      “若是我的冲儿终于念起我的一丝好处,思念阿凤,便可自扪心肝,你我混沌元珠混为一气,两分各自安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你的阿凤就在冲儿心肝之间,日日守护冲儿,此生不舍不离。”

      沈冲天手捧白绢,字迹已尽,双眸犹怔怔凝视,一腔亲切顿时又化作无与伦比的悲恸,悲中又掺着痛,灼心裂肺,直冲上顶,绵化周身,浑不可遏,堆积满腔呼号冲出胸膛,化作无数泪。
      玉壶真人本来召集弟子在中庭讲课,忽闻及后山一声巨响,当是巨石轰塌,他言语顿止,半句而截,弟子们纷纷抬头不解望向真人。真人抬手示意底下安静,静听一时,颔首道:“如此,方是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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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第 1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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