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95、第 195 章

　　祸水西渐 第八
　　天帝骂出一声冷月影，心绪反倒静下来，问道：“这东西真是‘小灾星’送来的？他现在如何？”
　　提劫星君道：“听闻回报，白鹿子出去天宫，一路气鼓鼓径直回到北堂山，嫌弃下人开门的迟慢，牵马的没牵牢，置凳的放偏了，百般不如意，挨个踢了几脚，骂了一通犹不解气，随后命人把六大箱东西一股脑搬去提劫司，紧接着气到去床上躺了，直到青霭天尊回去唤他吃晚饭，这才起身，头发也滚散了，朝服也揉皱，气犹未全消。臣方才呈给陛下的便是从那大箱子里拿出来的。”
　　天帝轻嘲道：“朕还以为他能有多少血性情义呢，不过如此。”
　　提劫星君陪笑道：“以臣愚见，白鹿秘神当此大事，唯有躲是非，哪有撞是非的，白日间他借口赌气故意离开，焉知不是担心引火烧身。”
　　天帝不满道：“算他机灵。文惜宝呢，怎么不来见朕，是不是学他义父也躲起来了？”
　　提劫星君道：“二位少年将军早已回来，不过眼时正在提劫司后面熏香沐浴，一时出不来。”
　　天帝思忖：“他俩虽说比其他仙家年幼些，也在朝多年，平素俱不是如此不分轻重的，可是撞见什么被吓到了？”
　　提劫星君忙应承道：“陛下神思，二位将军属实被吓到了。据他们整理出的卷册上，单西方天尊府内就有一万四千七百二十五个冤魂，且俱是得道真仙。他俩后去的东海，因此东方天尊府内的数目尚未理出来，恐怕只多不少。两处情形差不多，死去的仙家清灵被禁锢，日久化作阴晦鬼气，潜藏天尊府内。依着白鹿秘神的主意，先引出混杂阴晦气，随后才是湮没其中的清灵魂魄，西方天尊府因被妖邪祸害过，阴晦气所剩不多，收集魂魄尚且容易，东方天尊府中堂简直就是魔窟鬼洞，无毒天尊也被吓个不轻。”
　　天帝长“呵”一气：“一万五千仙家，尚不是尽头。”
　　提劫星君继续讲述道：“文将军与百里将军从西方天尊府前厅翻找出两个宴请用的两三人高的大酒瓮，西海使一个，东海使一个，收敛所有残魂回归天庭。白鹿秘神送去的六只大箱子东西尚在清点中，已清点出来的，恰巧有几个是臣与众僚属熟识的，名字与法器俱能对应。臣等还以为这些道友隐身修行去了，谁知竟是这般下场。”
　　天帝愈发严肃：“冷月影是什么情形？”
　　提劫星君据实回答：“他还在提劫司，所有看管、医治冷天尊的都被臣扣押在衙门里，不使出去，不使与外人说话见面。臣来时刚探视过，冷天尊身上几处外伤均不足以致命，不过白凤最最珍贵的心尖血珠消失无踪，不知被妖邪还是什么偷走，至今未见下落。”
　　天帝沉吟道：“倒是会偷。还有什么？”
　　提劫星君为难道：“医官在冷天尊身上查出胸肺的一处旧伤，内里所中竟是消失久远的一种邪毒。医官翻查旧典才知，这种邪毒乃戈壁四妖的看家本事。可臣掐算，冷天尊的年岁绝对赶不及老神天降戈壁黄沙封禁四妖，难道说戈壁妖邪竟有余孽流落三界？臣惶恐，不敢不报。”
　　天帝见所答正中下怀：“很好，传旨，朕要夜审冷月影。”
　　提劫星君问道：“臣愚钝，冷文骅该如何处置，是否一并提审？”
　　天帝爽快起身：“先让他睡个囫囵觉，连带北海也是，不管他们是否察觉风响，一概不许惊动，不许消息外传，尤其提防南海那个。”
　　“臣明白。”

　　暗夜之下，提劫司更添阴森诡异，上面诸星君身上环绕的金光也更明耀，照眼欲瞎。大堂正中，冷月影被生生拖曳进来，似大包裹摔弃地上。此时他仍旧裹着赴宴时那身衣衫，浑身脏血污泥，发髻散乱，身躯瘫软，维持着被抛弃的趴伏姿势，双睛灰暗如砖石，只剩鼻窍一丝幽幽气。
　　提劫星君不冷不热吩咐道：“他尚是天尊，不可轻慢。喂他一颗丹药，固住底气，一时陛下还要问话呢。”
　　底下仙吏得令，领了丹药，蛮力掰开冷月影的嘴就塞了进去，紧接着在后背两边天宗穴上使劲一按，也不知是丹药效力，也不知是牵动伤口，冷月影竟自喉底“呵”了一声，却依旧双眼木然。
　　一切准备就绪，提劫星君、宗律星君等迎出天帝，与白日一样，恭敬坐在下边。
　　天帝问道：“冷月影，还认得朕否？”
　　冷月影仍旧双眼盯住地面，轻“呵”一声，似是认同、回答之意。
　　“遍数三界，唯你上秉混沌血脉，下承年轻志远，朕一向对你负予厚望，你却最伤朕的心。”
　　“呵。”
　　“朕问你，你何时深入戈壁，与四妖对战，前一阵戈壁四妖忽然覆灭，可是你所为？”
　　“呵。”
　　“东海与西海那些仙家，可是被你所害！”
　　“呵！”
　　“朕知你没那么容易死，你能说话，告诉朕，谁拿走你的心尖血珠！”
　　“呵……”
　　“莫要跟朕装傻！冷翱是不是被你所害，黑烟刺客并祸害两方世界的妖邪是不是你放出来的！”
　　“呵，呵……”
　　宗律星君忽打断，高声喊道：“快看，地上什么东西在动！”

　　天帝刚提及黑烟刺客，宗律星君一句话令大家又想起那晚情形，吓得全都起身，周围百十侍卫紧紧围护住天帝，下面数十仙吏、仙差急忙围拢上前，大家俯身在地上看来看去，摸索来摸索去，饶是一丝蛛线也拈起来了，一颗灰尘也吹起来了，却万般都不见。
　　提劫星君长喘一口气，拍拍胸脯：“我说大人，莫要一惊一乍的，差点被你吓死。”
　　宗律星君不服气：“我方才分明看见砖缝中有细长东西蠕动，就在冷月影头侧，不过砖石一样漆黑，十分不易察觉。”
　　提劫星君不吃味：“大人言下之意，我这衙门不干净！”
　　宗律星君白日刚跟沈冲天在堂上吵了一架，遭天帝训斥，眼下不论所见真假，唯有赶紧收住脾气，使劲抿着嘴生怕漏出话来似的，朝着提劫星君一拱手施礼，转身向天帝赔罪。
　　经此一出哄闹，天帝顿觉神思大减，待众人安稳下来，再看冷月影还在原地，眼神都未动一动，，再回想此案，愈发觉得浑身疲乏失力，心胃泛恶。
　　连服两盏茶后，天帝无力指挥道：“与他画押。冷月影，单西海的一万五千条性命，你便数死难恕。不过朕还是要将所有调查明白，还三界一个公道。朕明白告诉你，你一画押，立时就有‘权’、‘炜’、‘豻’三部天兵奔赴北海，彻查北海内外；‘祚’部的禁军，奔赴东海，封存无尘担任天尊时一切物证，圈禁他的所有旧部；三万南海将士奔赴西海，三处人马最早天明就会有消息。本来冷文骅只是贪图利禄虚名，顶多判投堕尘井，多亏你这位好哥哥替他扫荡一切不平，铲除所有异声，他也背负下人命债，你兄弟都难逃极刑。北海冷氏一族珍藏的混沌血脉不容轻视，朕给你们最后一丝颜面，由地府府君亲自接引。”
　　待一切安排完毕，天帝长叹一气道：“朕想与冷月影单独说几句，此一别，怕是再不复见了。”众人忙推下去，关上大门，静静守候门外。
　　天帝见周围无第三人，缓慢走下台阶，步至冷月影身旁，以足尖点一点他的面颊：“朕知你不服气，也猜测出你的血珠去了何处。朕为三界共主，自然也是‘小灾星’的主人，想来你还不知晓，他的命既不似凡俗之命，又非仙家之命，比蝼蚁还不如，纵使有血珠在手，也翻不过朕这道天去。朕……”
　　外面忽然一则高声打断：“陛下，东方无毒天尊求见。”
　　天帝当即回绝：“东方天尊自家的事料理清楚了？此时宜避嫌，不见。”
　　外面只传来“嗵”的一声砸地，似是重声下跪，紧接一则高声道：“金牌玉令、魁纹虬印、七珠宝剑，三宝俱全，臣无毒冒死觐见。”
　　天帝咬牙切齿指着大门，却终无奈道：“宣。”

　　天帝重又归座，注视无毒手捧三宝，低头缓缓走了进来，嘲讽道：“你还知道个‘死’字。朕授你天尊之职，传你老神所遗三宝，不是令你闯殿要挟朕的。”
　　黑鸦鸦的大堂比外面夜色还要昏暗无比，头顶上又过于铮亮，无毒乍一进去，双眼昏花什么也瞧不清，凭脚下感觉，沿直线一步步慢慢朝里走，掐准步数跪地叩首，起身后双眼才看清周围，猛然看见身边的冷月影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霎时被镇唬住。他惟有依大礼叩拜，战战兢兢道：“臣，臣去了天宫里面，谁料被告知陛下仍在提劫司。臣追至此处，实在是有些不得已的请求。”
　　天帝不耐烦道：“你哥哥临阵脱逃，弃辖地江山与仙凡万民不顾，不管因何而起都难脱重罪，求情无用。”
　　无毒听闻提及兄长，几欲落泪：“臣只想求陛下准我亲斩冷文骅；实在不行，监刑也好；再不行，旁观也好。臣无所求，只想看着罪魁祸首伏法，给东海并东方世界一个交代。”
　　天帝“嗯”一声俯身向前：“谁告诉出去的消息，说朕要斩冷文骅？”
　　无毒被问得一愣：“他鼓动妖邪血洗东海，难道还当不得一斩？”
　　天帝怒叱道：“放肆，这世界是你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可有实证检举，没有就滚。”
　　无毒抽抽噎噎道：“东海出事前，我俩曾因萧氏残魂是否该现身一说法在北海争吵过，冷天尊、白鹿子、文惜宝、百里诺，还有底下无数侍从，他们都见了。当时白鹿子心直口快替我争辩，怼他哑口无言忿恨而去，此亦是事实。后两日间，百里诺确实被割伤手掌，其时谁也没在意，只有百里诺口口声声说冷天尊看重他魔界血脉，故意取他的鲜血鼓动妖邪。当时冷文骅就在北海，我与他争吵前是他从议事厅后面忽然走出来，谁知后来他是否一直躲藏后面，伺机听去信息，是否手上就有那图。”
　　“这一次在西海，又是冷月影和冷文骅兄弟，又是妖邪大举进攻天尊府，席上还有什么灵臼世家，不就是一窝妖吗，取些血来何其容易，难道是巧合？冷文骅身边还有副舆图，好好赴宴的，神仙也好、妖邪也罢，谁会携带那样大一副图，也不是贺礼，捧着招摇入席，主人不见，客人不怪，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我家与北海也算几代交好，从前也没听说过这么个东西，怎么老神第二子忽然丧命，萧氏残魂提出地府，这玩意凭空就冒出来。也不知是真凭空天降，也不知是嗅着残魂血腥而至。臣只觉得，若魔界五老能以骨肉鲜血炼丹，冷氏兄弟为何不能收敛残魂、舞动血腥绘制舆图。”
　　“陛下令我说实证，我也不知这算不算实证。两地惨案间隔不越三个月，他家兄弟嚣张若此，置天律与仙家性命于不顾，与羁押地府深处的妖邪、逆贼、残魂何异，与当年的冷翼何异，自该与他们上一处去，为何当不得一斩，去不得地府！”
　　天帝不言，一手轻拍座椅扶手，陷入沉思之中，半晌缓缓叹息道：“毒卿啊毒卿，你来的正是时候。你这番话是心底实话，虽说未必准确，却提醒朕，差一点就被他兄弟蒙蔽。是啊，地府最深处，诸仙难查，又是一个北海，那里不但有上古至今各种凶兽、妖邪、逆贼，还有诸如此类的无数魂魄清灵渣滓，正好攒土炼做器，甚至还有你的好七叔冷翼。你兄弟想着入地府，在里面继续鼓动妖邪，要掀翻朕的天下不成。毒卿，唤外面的提劫星君和宗律星君进来，朕有话说。”
　　无毒迷迷懵懵，听话做事，一时二位星君都进来听令。

　　天帝朗声道：“传旨，告诉南方天尊，即刻将冷氏老少全部迁出北海，暂囚禁莫牢山中，北海一人一犬都不许留；冷氏不论男女上下人等，全部剥除衣物首饰法器，一丝一缕不许带出北海，我看他们还如何谋划。你二人严加审问冷氏一族，尤其是冷文骅，务必审出一二，给三界一个交代。冷月影，罪大恶极却心思诡谲难猜，即刻起解除一应职务、供奉，剥除仙箓永不复用，除你两个外，不许与任何人见面。”
　　“清点完北海之后，当着冷氏老少的面，以铁汁铜汁灌注冷月影九窍，最后浇筑热蜡封锁，剥皮剔骨，以示警戒，残躯由禁军敛拾押解送往北海，以罡风及冰山为障、为载，身躯与北海罡风、冰山化为一体，是为结界，清灵永禁北海，圈锢于老宅议事厅正中主位上。强出则魂魄飞散，永不复收。北海苦寒，骤雪暴雹、蚀骨罡风，恶灵凶煞，若再添上南方天尊的九重净火，皆困在你身体与魂魄间出不得，寒火交替日日摧残，世界不灭，此刑不休。三界之中，若有愿意探视、陪他的，随意，但凡踏入结界，皆视为同类，都是一样结局。”
　　“冷月影，你不是想做冷氏第一，想做议事厅的正位吗，朕令你做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