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18、第 118 章

　　偏入虎穴 第一
　　魅影阴兵暂未出现，有冷月影和无毒两个相助，这一次四人穿过魔界驻防没费任何周折。

　　沈冲天带着三人轻车熟路直向西南，中午时分就抵达大柳树下。无毒回身，朝着冷月影和沈冲天一拱手，笑道：“请君入瓮。”说着却率先打马进入。
　　百里诺在他身后，仰望大柳树长叹道：“终于回……”忽然想起一旁的冷月影，咽下后半句，低头紧跟着无毒进去柳树阴影下。
　　冷月影一把拉住沈冲天：“对于他俩来说，大柳树两边无差，你我可不同。进去之后，我再护不得你，务必跟紧我，千万不要冒失。”
　　沈冲天甩脱他的手，不以为然道：“已经冒失一回，这次是硬闯，只怕还有更加冒失的呢。”说完跟上百里诺，二人并驱闯进大柳树下。
　　冷月影望着漆黑如混沌未开的阴影，有些心神不宁，见他三个霎时都消失不见，自己心下着急，却使劲收住避风兽的脚步，慢慢在后跟随着。谁知走入阴影下，迎面不见半点黑暗，竟是四围满眼的光亮。头顶艳阳高照，脚下一片开阔平坦地，竟是山之巅，迎面俯瞰连绵青山，锦绣霞云，一派壮观。无毒、沈冲天、百里诺三骑比肩而立，无毒习惯地将手搭在沈冲天肩上，揽过他，两人的脑袋凑在一处，正嘀咕着什么。百里诺只转头向外，作观看风景状。
　　冷月影纵着避风兽，将它硕大身躯生生挤入沈冲天与无毒中间，径直打断交谈，把无毒的马挤得向左侧踏了好几步才站稳，换来无毒“哎”一声不满。
　　冷月影不理会，自顾自扭转身子朝着沈冲天方向俯下去，指点着问道：“这里是？”
　　沈冲天见冷月影无礼若此，却也无可奈何道：“仙家口中的魔界，魔家口中的君仙界。前方山脚下平坦方正的城池，乃是第一必经之处，天弁城。”
　　冷月影疑惑：“可有不妥？”
　　沈冲天只得又探过身去，在冷月影耳边低语几句。无毒猜到他俩交谈内容，见冷月影眉间越蹙越窄，在一旁只剩局促不安。
　　末了，冷月影语气冰冷道：“此系战时，理应避嫌。”
　　百里诺这才转回身子，不紧不慢，寻机插话道：“之前来时丈量过路程，进山只需半日，进城要一日，君仙界的山中也是有猛兽的。”
　　沈冲天正举棋不定，听到此话，顿时满意道：“百里兄弟的话有道理，凡事不宜莽撞。不如先投宿下，慢慢商议。”说着，调转马头要往山深处走去。
　　冷月影原地一动不动，质问道：“你这还不算莽撞？”
　　沈冲天信心满满道：“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说，凡事总要寻个开篇。”

　　山门之外，冷月影、沈冲天、百里诺三人一言不发地矗立等候着。无毒进去许久，仍无一丝动静。日已没，余晖渐逝，在他们身后，山中猛兽开始觉醒，声声高低嗥叫响彻山谷，三人望着紧闭的山门，心中不安激增。终于里面出现动静，很快门被打开，一个侍者出现在门洞中，又是上次的开门人，只见他恭敬施礼道：“三位贵客请进。”
　　冷月影当即伸臂拦在沈冲天前面，警觉问道：“无毒呢？”
　　侍者仍旧态度恭敬，不疾不徐道：“无毒公子仪容有差，羞于见客。三位贵客请随我入客房，休息用膳。晚间，无毒公子和仙长自会出现。”
　　冷月影与沈冲天闻言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齐齐迈进山门，百里诺牵着“闯界将军”紧跟在后面。庭院中景色依旧，沈冲天又见那株高大的合欢，紧紧盯着树根下茂密不见泥土的青草，目光久久不散。
　　冷月影瞥见一树绒花，便联想起陈景往事，又见沈冲天神情落寞，生怕勾起他心绪，故意高声道：“这里有的，咱们也不缺。看上什么只管说，改日我替你置办。”
　　沈冲天牵一牵嘴角：“我想要的，你置办不起。”
　　冷月影笑道：“你这话可是说得亏心。我知你想的什么，只是当下不成，将来定会有的。”

　　再见无毒已是夜深，还是在何真所住的堂屋，还是沈冲天带着百里诺，何真身边换成无毒，冷月影大摇大摆坐于上首。百里诺偷瞧上面四人，无毒发丝凌乱，双目红肿如柿，声音沙哑似数天滴水未进，两个时辰未见，竟模样大改，其余三个面上如经严霜冰冻，冷肃异常，令他遍身纠结难受。
　　半晌，何真率先开言：“小沈公子，有劳你将阿毒带至我身边，全我母子团圆。”
　　沈冲天淡淡回应：“此系战时，毒哥哥亦有军职在身，团圆的话暂不必提，不过进来时日已向西，寻个落脚之处。”
　　何真轻蔑道：“小沈公子，你心中本来善意未泯，为何一再刻意掩饰，学习他们恶劣不羁言行，就为着亲近那些世家公子不成。”
　　冷月影顿时挑眼“咦”一声，百里诺低头赶紧喝茶。
　　沈冲天不慌不忙打断话语，直切主题：“东经略神想必已经从毒哥哥口中得知我等此行目的，还望如实相告。”
　　何真也算爽快：“我只知你的女儿没在我这里，那些魅影阴兵也不受我的控制。君仙界修行以阴为主，阳为辅，这话没错，但此‘阴’非鬼魅之阴，二者大相径庭，你们寻错方向了。”
　　沈冲天追问道：“现有百里诺指认，绝不会错。难道说三界之外有君仙界，君仙界之外又有什么界不成？”
　　何真冷笑道：“你只问问旁边这位年岁悠长的冷前辈，自鸿蒙之初至今，炼气之术衍生出多少分支，怎么君仙界就一条路走到黑呢？”
　　沈冲天不依不饶地质问：“那些身着郝隐帅府衣衫的年轻男子魅影，又怎么说？”
　　何真辩诘道：“你早知他们来处，为何又要问我。你既投之善意，我亦以善意回报一句，郝隐绝不会因着惧怕或是报复你，才会捉拿你的女儿，必定有其他深意。如今你想着跟上次一样，仗着命硬闯过君仙界，实在大错特错。趁着行踪未被郝隐察觉，赶紧静悄悄寻上次的出路离开，迟则小命不保。”

　　沈冲天咂摸着何真的话，沮丧懊悔不已，万分为难道：“青霭千叮咛万嘱咐，最不放心就是这个女儿，谁知她才进魔界，我就把女儿也遗落在魔界中，改日万一母女在此间重逢，我该如何解释。”
　　何真忽然阵脚大乱：“哪个青霭，你是说那个‘青九’，被师父派来君仙界的三个中竟然有她。阿毒，你来告诉母亲。”说着，伸手向儿子方向试探着摸索过去。
　　无毒赶紧握住母亲的手，安抚住母亲，将军营中情形以及听来的所有详细复述给母亲听。
　　冷月影不禁轻笑一声：“你师父送你师妹联姻，竟瞒着你，看来你这位‘高徒’也不甚高。”
　　何真叹道：“好一个‘青九’！当年南海龙王给师父送去一个小女孩，说是他的九女，不知真假，反正是一条小龙。师父见她模样可人、心思伶俐，遂留在身边做了侍女。寥寥数百年，她便从侍女摇身变作徒弟，还能转换出身，从龙到人，在凡间逗留短短时日便轻松回归仙家世界，如今更是环绕师父身边，行此心腹事。这个龙女当真了不得！至于沈惜墨的下落，我确实毫不知情，师父既收下青霭为徒，沈惜墨也算是我的师侄，我若遇见，断不会加害。”
　　沈冲天不无担忧道：“若是墨儿被这里面的修行之人活生生投入丹炉！”
　　何真赶紧打断：“你当君仙界的修行成了什么！以活人炼丹是，是阿念偶然间得来的海上方，不是君仙界中常见的本事。事已至此，告诉你们又如何，听闻师父送来联姻的女子之后，郝隐便携着阿念，一路护送五位师伯去了紫微城，我只知道这些。你们来寻仇的也好，来寻亲的也好，只去紫微城找郝隐吧，免得耽搁时日，又埋怨我。山门大开，你三个可以走了。”

　　“走？”沈冲天厉声严辞道：“东经略神想必久不经历朝堂是非，已经糊涂了，想着哄我们出去喂猛兽，你私扣幼子在身边。殊不知我们四人，包括毒哥哥在内，是仙界大军主帅无尘天尊派出的两位主将、两位副将共计四尊访查使，代表仙界而来。东经略神在仙界是东经略神，在君仙界就是五老的师侄，坐镇君仙界入口，为君仙界的口舌行径，岂容掺私念。东经略神再不喜欢我们，也要好住处、好饭食的招待。我们也保证，一旦找到墨儿即刻离开，今后再不搅扰东经略神清净。否则莫说东经略神，就是五老，我一样敢在他们的洞中放火熏那五条老腊肉，一样敢对他们下手。东经略神本就不受师父待见，若再出纰漏，就该好好思索，又该往何处去。”
　　何真怒起，无情揭露道：“沈冲天，你前恭而后倨，以为仗着冷月影就能肆意放刁。别忘了，他跟你一样，跨过结界音讯隔绝，本事全无。你当真不怕我挖下你俩的双眼以泄恨！”
　　无毒赶紧两边劝止，却不管用。
　　冷月影稳坐不动，轻嗤慢笑道：“何真，你真是，何其天真！莫说两双眼睛，我两个一身一命都在你身前，那又如何。当年东经略神乃南海之主的高徒，执掌一方天地，四招令沁风魂飞魄散，何其神武，至今余威犹存。不过请问，你被雷电二圣追击，身上受了多少天火霹雳，本事又能剩下多少。否则你又怎会甘心蛰伏深山，教书授课。”
　　“再谈回当下情势，沈冲天懊悔，语出不敬，是因他大意弄丢女儿，无法向妻子交代，实则惧内，而非女儿已遇难。东经略神若不明白，那我细说。那龙女联姻到了魔界，郝隐随后去了紫微城，再之后边境上就出现大队魅影阴兵，一切只在数日间。沈冲天做先锋，魅影阴兵就在他重伤昏迷时出战。而且这些阴兵诡异，众仙触之皆伤，独不伤沈惜墨。阴兵及其背后主使不掳别人，却单单带走沈惜墨。劳烦你动用一根头发丝想想这几件事的关联。你那个龙女师妹尚且有如此本事，魔界五老也好、缈云真仙也好，谁还会在乎你这位曾经的爱徒。”
　　“眼下还在战时，你们一家尚可在夹缝之中求机遇。一旦战事结束，又该去往何方，你那女儿又会落得什么结局。他兄弟在军中屡立战功，将来丰功行赏时只要一句话，荜蘅子兄长出关指日可待。可惜荜蘅子兄长再不能料到，这个家就因着你一时鲁莽，早已四分五裂，儿女散向天涯各处，归往两界间，又因着你分辨不清情势，被两界所不能容，儿女轻轻年纪随你一道化作烟尘散。沈冲天只一个不慎在阵前弄丢女儿，就悔得恨不能以身赴死，相较之下，你又是如何看护儿女的。”
　　“吾师无尘天尊作为主帅，派遣查访使必定有所考量，只因我与荜蘅子兄长多年情谊，沈冲天与无毒亲似兄弟，又与无怨结下儿女亲家，亲上作亲。否则我们怎会冒着细作之名，一进来先到你这里传递消息，互通有无。眼下只有我们才是你唯一出路，才能令你和你女儿回去团圆。此机遇一旦失去，再不会有。”
　　何真终于垂头丧气，听着无毒在耳边轻声唤着“母亲”安抚她，这才长长叹一口气，幽幽唤来侍者：“安顿他们住下吧，传出我的话去，今日四位公子到来的消息，一个不许走漏。”
　　冷月影闻言起身恭敬施礼，面色岿然不动。沈冲天会意，拉着百里诺随之起身，三人从容离开。

　　终于安静下来，何真细声叮嘱儿子：“沈冲天不平凡，冷月影更加不简单。阿毒，今后你定要紧随他俩，这两棵大树一日不倒，你就一日牢牢攀附住，缺一不可。但是切记，沈冲天可交心不可得罪，冷月影可得罪不可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