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19、第 119 章

　　偏入虎穴 第二
　　冷月影、沈冲天、百里诺三人离开何真住处，一路不敢停歇地飞奔下山。

　　一直到半山腰的空地上，见到坐骑们原地安然休息着，三人这才顿住步伐长吁一气，回首向上望。四下无外人，冷月影双手扶腰，大口换着气，不住喘息道：“你个傻狍子，一路只顾朝前跑跳，也不知站一站，容我喘口气。我自降生也没走过这么多路，可累死了。”
　　百里诺好奇：“仙家都是一出生就会驾云吗？”
　　沈冲天反唇相讥：“鸡也是鸟，靠翅膀飞的。”
　　冷月影空憋了一口气要发作，瞥见百里诺在侧，将一口怒气全又咽回去，百般无奈地看着沈冲天。
　　百里诺小心翼翼问道：“无毒公子还来吗？”
　　沈冲天安慰道：“放心。”
　　刚说完，似应和着他的话一般，无毒的衣袂影时不时显现在花树掩映的山路上，越来越近，很快飘到他们面前。无毒在三人脸上逐一扫视，不发一言，回转身双膝下跪，朝着上面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沈冲天与百里诺上前，一左一右搀起无毒，两人不约而同端视他。
　　无毒喉咙中闷闷回一声：“走吧。”

　　下了山，一条通天大路直向西南。不知是不是受着外面战事的影响，君仙界中目前事事祥和，人人喜气盈面。本来，依着眼时情势，如果仙界再思索不出应对之法，溃败只在不日间。夜间寻驿店投宿时，店家连同各色客人，看到进来四位仙界打扮的人，居然全都一副居高临下的怜悯相。四人顾不上理会，急急定下仅剩的两个差强人意的房间，赶忙逃离众人目光。
　　伙计将四人领到房门外，无毒淡淡道：“今晚我与百里诺有话要说。”未等其余三人反应，从沈冲天身边一把拉过百里诺。
　　冷月影与沈冲天进了另一房间。冷月影先一步跨进房门，听到身后沈冲天关房门、贴符篆的声音，伸一个懒腰，心满意足道：“自从回了军营中，还未与你单独叙话呢。”见沈冲天总不理他，便跟在后面不停唤道，“冲儿，好冲儿，你倒是应一声啊。”
　　沈冲天冷漠道：“是非黑白只在冷世子两唇间，你要说自说，我为何要应。”
　　冷月影无趣自语道：“昨日是我之过，不但将一应事故推给你那老相好，还一再揭你伤疤。今日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你一时心软成全无毒的孝心，却将咱两个置于池鱼幕燕之境。不用说何真还把守着魔界入口，若不及时弹压蛰伏住她，一旦她起杀心，或是立地毙命，或是截断后路，你我绝无生还可能。你自听说女儿出事，一直心浮魂散，昨日一番话更是语无伦次，话不对景，无毒那个性子，绝阻止不了自己的母亲，百里诺向来不中用，拢共四人只剩下一个我。我不惧何真报复，更不畏死，却不能死，前有沈惜墨、后有百万将士，都在苦苦巴望着你我。”
　　一句说得沈冲天低头垂了眼，半天才喃喃吐出一句：“阿凤，我怕！我从未这样恐惧过，兴许这就是征兆，兴许这一回，我父女真回不去了。”
　　冷月影扶沈冲天双肩送他到床沿坐稳，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对面，歪头凝视他低垂的眼帘，耐心开解道：“我明白。你的女儿于你是命一般的存在，失之如失命夺魂，我也能感同身受。上次出事时，我以为此身将灭，而我的那个‘命’还在万里之外痴痴傻傻等着。一想到他再等不回归影，而我也再不能见他，我们就此永相隔绝，之前那些美妙岁月、那些抱负就此湮灭，那种五脏被活生生捏碎，又放在火上炙烤的感觉，真比死还要难熬。可我终于挺过来，就因着我最绝望无助，将死未死之际，我听到你在唤我。你说小灾星来救我了，就那一句话，效力远超一炉丹药，而它对我的惊醒之功足抵万千雷霆。”
　　“冲儿，你抬头看着我，一定要相信我，此番你不是一人独扛，你有我，有百里诺，还有无毒。你可还记得，前日师父的一句话，他老人家说‘恩怨情仇都凑齐了’。我细思这话，‘情’是指你，‘恩’是指百里诺，‘仇’是指我，剩下一个‘怨’能是谁。我们三个都是在帮你啊！这一路行来，四人性情各异，也许言辞过激，也许行动略迟，诸般不对你的心思。只求你担待我们，体谅我一片赤诚，好不好？”

　　沈冲天慢慢抬起眼睛：“你的‘命’？”
　　冷月影忽然板起面孔数落道：“你这个人什么毛病，整日该听的没听见，不该听的永远听得仔细。”
　　沈冲天心思终于开解些，略展颜道：“原来冷大世子的短处在这里，这又怎么说？”
　　冷月影郑重道：“我一身一命都给你。”
　　沈冲天心思回转，思索起当下情势，歪头从耳垂上摘下小耳环，递给冷月影郑重道：“这是唯一从仙界带出来，不受结界束缚的。你吃过郝隐的亏，郝隐见识过它，带上它方能保全你。”
　　冷月影赶忙推脱。
　　沈冲天执意替冷月影收好，亲手装入他腰间小小隐袋中，娓娓叮嘱道：“这一次，郝隐分明针对我而来，知我一身本事，必然防备，却不知你也在，更不会想到你有这个手段，不会提防你，放在你处比我这里更稳妥。务必收好它，若遇危险，便能以此自保，若我遇危险，以此相救，若我再不能回去，你只作今后念想吧。”

　　晨起天不亮，沈冲天还在睡梦中，猛然被两下轻微的推门声惊醒。他警觉起身，见旁边床上冷月影垂首将脸深埋在臂间睡得正酣，遂自行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取下符篆，拉开门闩一看，果真是百里诺。
　　百里诺越过沈冲天，小心翼翼探头向里望。沈冲天亦回头，又回转过来朝着百里诺轻摆手，随即步出房间悄悄带上门，随着百里诺到驿店一楼的大堂。百里诺用几乎压到地底的细微声音告知：“计划有变，无毒公子忽然起意要去中极城寻郝隐的府宅。”
　　沈冲天倒是波澜不惊，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只是缓缓言道：“大家只因东经略神一句话，便茫然朝着紫微城方向走了一天，本就未敲定计划，又何来变数。依我看，毒哥哥未必是临时起意。”
　　百里诺环顾左右，又道：“昨晚无毒公子拉着我直聊到半夜，他不断向我打探郝隐府宅的布局、人口、还有那段经历，问得实在详细。我只好告诉他，我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什么都不知。我让他来问你，毕竟你一直在外面，你猜无毒公子怎么说。他说冷月影心事重，似前日硬生生挤入你俩中间，拆散你俩谈话的情形不止一次，他不愿招惹这个麻烦。再说，若是他再拉走你，不管是留冷月影独处，还是留我与冷月影一处，都不合适。冷世子为何这样厌烦你俩交谈？”
　　沈冲天淡淡回应：“不管他，只说当下。”
　　百里诺继续讲述道：“最后，还是我猛然间忆起，你曾说郝隐的内宅布局与你家基本无差，只怕是无念夫人按照当年什么中秋宴时的印象布置的。我把这话原样转给无毒公子，他才不问了。无毒公子从他母亲，也就是你们说的东经略神口中得知，郝隐带着无念夫人去紫微城是因为什么大事情，不只是护送五老，而且他还带走府中豢养的全部兵丁，如今府中只剩一批下人看守着，近似于空宅，正适合偷袭。他的意思，十方城远非咱们当时所见，其实戒备森严，紫微城为帝相所居，如今又添了五老、郝隐，只怕更甚。冒失去紫微城，不如直取郝隐后方。我问他，‘郝隐会把沈姑娘留在空无一人的府邸吗’，他没应答。”
　　沈冲天宽解道：“何苦为难他。毒哥哥要对付郝隐，而我最重要的是寻回墨儿，我俩的目标从未一致过。”
　　百里诺诧异：“万一有诈呢。郝隐怎么说也算无毒公子的姐夫，他们可是亲戚。”
　　沈冲天分析道：“亦有可能。只是，把我和冷月影都折进去，于无毒而言又有什么益处，他的父兄都在那边呢。就算无尘天尊放过他，冷氏能轻纵了？无毒不是无头无脑，他在揣度大势，为他的家人寻找稳妥的出路。昨晚冷月影提到，无尘天尊将你、我、冷月影、无毒四人此番心境比作‘恩怨情仇’，‘怨’字便直指无毒。他恨怨郝隐霸占他姐姐，愤怨家人无力抗天，嗔怨自己能为有限，这一怨便是百载时光，只怕他亦在心中筹划了百载。此番过来，他是抱定决心崭露头角的，这样最起码对咱们有益。你说的对，墨儿若真在郝隐手中，他不会留她在府邸。我独自去紫微城直面郝隐，你跟着他俩去中极城，不能将四人全部暴露出来。”
　　百里诺当即表态：“我跟你去。”
　　沈冲天摇摇头：“那天你委婉劝我上山，无毒就已感受到你的善意，对你态度明显和缓许多。他的身边缺少得利帮手，正是你的机会，何苦跟着我冒这无谓之险。”
　　百里诺面露愁色：“冷世子也跟着我们吗？”
　　沈冲天安慰道：“你别怕他，他对谁都是一个样，眼睛里从来没有别人。”
　　百里诺一撇嘴：“对你就不一样。”

　　早饭时，沈冲天果断提议他三人去中极城扑郝隐的老巢，自己独自去紫微城寻找郝隐，话音落下，周围一片静寂。无毒想沈冲天忽然转变，竟与自己不谋而合，分明是百里诺透露出来，心中感念他率先说出来，替自己解困，因此始终垂着眼帘，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碗，不发一言。百里诺预先被沈冲天说通，也沉默不语，只顾低头扒饭，满满塞住嘴舌。冷月影见状，顿生不满道：“你们真是如此心照不宣，还是提前商量好了，单瞒我一个。”
　　沈冲天解释道：“本来天尊派四人进来，就是各具使命。外面战事瞬息万变，胜负只在须臾，咱们若事事捆绑在一起，劳心费力还耽搁时间，空辜负天尊期望。”
　　冷月影无言以对，只得喃喃道：“那也该两两匹配，决不能让你独自涉险，我与你同去。”
　　沈冲天当即回绝：“你这副尊荣，这头大兽坐骑，就这样大模大样去紫薇城，是担心郝隐认不出还是五老认不出。这一回你要听我的话，跟着毒哥哥和百里诺去中极城，夺了郝隐老巢，务必找出破解阴兵或是寻找墨儿的线索。当着他俩的面我也敢直言，毒哥哥未必能毫无顾忌动手伤命，百里诺只有些临阵磨枪的本事，哪能应付真正的得道之人。你带领他俩，凡事的主心骨是你；我陷在里面，救星也只能是你。”
　　冷月影无可奈何，担忧道：“那你诸事小心。”
　　沈冲天苦笑：“该来终归还是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