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00、第 100 章

　　十方遍寻 第十三
　　两人返回大路，缓缓朝着北河城而去。未进城，就听见汤汤水声，就算城中鼎沸的人声都遮不住。果然如老丈所言，北河城正中央一条不息大河，水势还算和缓，城中没有显著的街巷坊，所有房舍均沿河分布，三五并排成落，房落以小夹道隔开。河道两旁，水浅处是城中居民盥洗取水的地方，水深宽阔之处设有渡口、码头、船行。沈冲天和百里诺沿着河道码头逐一询问，大家听说要租船摆渡，全都围拢上来，再听说是去下游，又一窝蜂散开。
　　沈冲天无奈道：“你们去打听打听，我这人最是通情达理，谈拢的价钱，绝不会赖账，若是我兄弟游览得开心，赏钱必不可少的。这样，我最远到二十里滩，再后面既然不安全，我兄弟俩也不会去。好容易到了这里，我们游览遍及，也算没白来一趟。至于价钱，再加一倍，现付一半，回来付另一半，当下就选出人证，立下字据。回来后，我兄弟敢赖账，你们立时拿住字据，送我俩去衙门，如何。”
　　几个船老大脑袋凑在一处嘀咕一回，终于有一个胆大的人站出来：“我去，二位公子请随我这边上船吧。”
　　沈冲天对着百里诺点点头，两人按照商讨的，立下字据，付过船钱，随着船老大登船离岸。

　　一路上，船夫好奇问道：“这位公子，你怀中抱的是什么鸟，从来没见过的。”
　　沈冲天随口答道：“是我豢养的一只灵鸟。我听说城外河滩两岸地势平坦，人烟稀少，最适合放飞鸟儿。”
　　船夫慨叹道：“公子衣衫光滑，马儿膘肥体壮，连辔鞍都是金光闪闪。如今单为一只鸟儿出来放风，一看就是个富贵闲人啊。”
　　沈冲天丝毫不理会船夫的絮叨，他扭转头，谨慎地观察着水流、地势变化，顺带盯着远处地平线，担心郝隐的兵追到此处。
　　过半日，船夫劝道：“两位公子，前面就是二十里滩。依我看，咱们找个地方靠岸吧。再向前，就没有缓坡旱地了。”
　　沈冲天只有一声吩咐：“不要停，一直向前。”
　　船夫这才感觉不对劲，忙要放下手中的橹，却觉脖颈一凉，百里诺手持双剑从后交叉抵在船夫脖颈两侧，生生将他架在原地不得动弹。船夫吓得气也不敢喘，浑身止不住颤抖，声音也跟着抖起来：“公子，大侠，求你们放过我。船钱我不要了，行吗？”
　　沈冲天一手怀绕着白鸟，直面船夫，口中只有一句：“船钱照付，一直向前不许停。”
　　船夫无奈，只得哭丧着脸，颤着腿，抖着手，扶着橹小心向前摇。眼看着船距离二十里滩越来越近，驶过一个又一个缓坡，又离二十里滩渐行渐远，两岸渐高耸，再无登陆的地方。船夫这才明白什么叫“欲哭无泪”。
　　离开二十里滩之后，水流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水中开始显露出高高低低、大小不等的石笋、石柱、石卵，水面下还不知隐藏着多少。水激荡在石上，激起旋涡白沫，一条河道中水的流势不再单一朝向下，而是四面八方都有，逆流、旁流搅乱成一团。耳旁只剩风声伴随水流呼啸，沈冲天和百里诺学习船夫的模样，分开双脚稳稳站在船上，双眼死死盯住前方。此时，已经不需要拿剑逼迫，船夫再无法逃脱，唯一的心思就是把住橹，掌控好方向，使船不致被水冲到岸边，或是冲到礁石上。
　　不多时，两旁高岸之上出现两列暗影，沈冲天指给百里诺看，提醒道；“看，阴兵列队，说明咱们来对地方了。”
　　百里诺问道：“你怎么看出来这是郝隐的人马？”
　　这时，似是回答百里诺的话一般，前方忽从两边崖岸之上投下、滚下无数巨石。巨石一路卷起千滚碎石泥土，纷纷冲进河道，激起河中的水浪、泥沙，之后便稳稳蹲坐在河道中，越聚越多，将河道逐渐堵塞，只剩中央小小一条通路。水顺着河道流至此处，再难见前路，激起数丈高的浪花，霎时反扑，几番激荡，浪越来越大，如山折叠。
　　百里诺冲着船夫力竭喊道：“快停船啊！”
　　可此时船被湍急的水流裹挟，激流直下，奔向巨石，哪里停得下来。
　　沈冲天扭头唤一声：“上马。”一把拉住百里诺，将他推到烈焰马身侧，趁着百里诺扳鞍上马的功夫，沈冲天劈手夺剑砍断烈焰身上的绳索，一手将白鸟塞到百里诺怀中，空出手来牢牢抓住马辔，喝一声：“烈焰，走。”
　　烈焰得到命令，舒展双翅，四蹄助跑两步，直到船头，一蹄猛一跺船头，助力凌空而起。沈冲天借势被带上去，翻身坐于马上。烈焰这一步，解救了沈冲天和百里诺，却将本就不稳的船一下踏偏。可怜船夫无处可去，被巨浪卷携住，彻底困死在已倾未覆的船上，随船直直撞向巨石。

　　沈冲天喘息甫定，就听岸上紧接着一声：“放箭！”随着声音，无数乱箭纷纷射向他们。沈冲天只得左右挥剑抵挡，无奈乱箭齐发，全部射向他们，沈冲天顿觉力不从心，他想牵引烈焰向上飞，却被乱箭压制，越来越低，眼看不被射死，就会落入水中淹死。百里诺在沈冲天前面，只能弯腰，以身躯护住怀中的两只动物，一个躲闪不及，被流箭射中后肩。沈冲天看在眼里，更加焦躁，焦急四下寻找躲避之处。忽然他发现左侧崖岸上出现一个凹陷，不大，但应该能容下他们，他赶紧催马过去。这是一块略凸起的岩石，在岩石上方崖壁上恰巧凹进去浅浅的一方，沈冲天让烈焰驮着百里诺在后面，紧贴崖壁，自己插空落脚，站在前面，直面挥剑抵挡乱箭。如今背水一战，总好过之前四面受敌。
　　沈冲天寻时机，关切问道：“百里兄弟，你怎么样？”
　　百里诺忍痛道：“放心，死不了。你小心！”
　　沈冲天运足底气，朝上喊道：“郝隐，放我一条路。我保证，来日战场对决，留你一命。”
　　岸上终于出现一个有些瓮声瓮气，又有几分说不出怪异的声音：“我今日了结你，不是更省事。”
　　沈冲天抬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别放箭，我把一命一身都给你就是。”
　　百里诺一听，急忙拦住：“不行！”
　　郝隐继续追问：“只有你？”
　　沈冲天继续喊道：“还有冷月影。放过百里诺，他修为低，跟这事没关系，你要他没用。”
　　郝隐寻思一番，言道：“别再耍诈。”说完便命下面传令，很快，箭雨如骤来时一样骤停。
　　沈冲天松一口气，喊道：“留下我两个带回去，随你取用或是作为人质要挟仙界，不比如今一箭射死尸身落到河里要好些。放百里诺走，放绳索吊我带着冷月影上去。”
　　百里诺忍着痛拉住沈冲天肩膀，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沈冲天轻轻拂下百里诺的手，将一双剑递到他手中，平静叮嘱道：“记住，烈焰有灵性，不用使劲催打，你骑着它一路任由水流漂着走，顺水流向下，跃下瀑布，千万别出水，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到那边等我。”
　　这时从崖上垂下一根麻绳，沈冲天将绳索缠在腰上，喊一声：“拉我上去！”绳索缓缓上升，带着沈冲天离开山崖。临分别时，沈冲天反手照着烈焰后臀狠命一拍，烈焰驮着百里诺纵身跃下山崖，跳入水中，入水久久不见动静。直到双脚落于平地之上，沈冲天才看到水中猛然冒出马头，紧接着，百里诺也露出水面，一人一马顺水向下游而去。虽在山崖上看起来不过蚂蚁一样大的黑点，却霎时平复沈冲天所有心绪，他定一定心神，环视一番周围士兵，慢悠悠问道：“你们大帅呢？”

　　沈冲天被推搡着带到郝隐面前。郝隐仍旧满身墨云，却戴了一个白色的面具，遮住大半张脸。面具正中一个赫赫然凸起的大鼻子，这个多此一举的装饰，反倒逗笑沈冲天。
　　郝隐盯着沈冲天：“沈冲天，就料到你不循常法，不走常路，果然在这里被我堵住。仙家血脉，至阳之气，却不在仙箓中，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沈冲天双手紧紧搂住怀中白色的一团，躲闪着，无所畏惧道：“关你什么事。”
　　郝隐得意道：“到我手中，由不得你张狂！来人，先夺下他手中的白凤凰。”
　　几个士兵一拥上前，顾不得沈冲天弯腰俯身护着，以兵戈使劲向怀中一戳，将白色的东西叉出来，落地竟是一团包袱。
　　郝隐大惊：“这是什么，冷月影呢！”
　　沈冲天调皮笑道：“是你帅府赏赐的衣服，完好无缺的还给你。既知我们是仙家子弟，岂是那么容易被你捉住的。”说完立即收敛神色，朝着郝隐身后喊道：“冷月影，动手！”
　　郝隐惊得急忙转身向后，所有护卫士兵也拥到郝隐身后保护，沈冲天出其不意几步蹿到郝隐身侧，将龙筋鞭绕过郝隐脖颈，使劲一勒。郝隐立时干哕一声，吸引了士兵注意，大家才知道上了沈冲天的当。郝隐脸都憋青了，两目外瞪，使劲伸着舌头，喘着气，赶紧对着士兵摆手。士兵猜不透郝隐意图，不知他是让大家不要停手，还是让大家不要管他。所有士兵你看我，我看你，索性原地呆立，不敢妄动。
　　沈冲天以郝隐身体挡住自己，侧头在郝隐耳边道：“看见无念身边侍女的模样了吧。往后退，跟着我走，错一步，我让你也立时毙命。”说完他挑眼以余光看着后面，手指在耳垂上一擦，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立时倒地。沈冲天厉声喝道：“闪开路！”那些士兵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手段，又怕无辜丧命，自觉分列两边，闪出一条路，直通悬崖边。
　　到了崖边，沈冲天背靠悬崖，后面已经无路，再后退一步就会掉下去。士兵从三面围拢着他，手中郝隐身躯已经开始瘫软，逐渐显出原形，果真是一只浑身漆黑如墨，比熊还要大的狼狗。以沈冲天的力气，拖着一个高大肥胖的人尚且费力，更可况是这样大狗，早已手软。但他仍未放手，以郝隐身躯阻挡着士兵，扭头看看下面，一咬牙，抱住郝隐迈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