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101、第 101 章

　　十方遍寻 第十四
　　沈冲天觉得脸湿湿温温，竟陷入一种万分熟悉境地，只觉亲切。他心底踏实，慢慢睁开眼，眼前凑着两张大脸。一个凑得最近，是烈焰，它将鼻子贴上主人脸颊，轻拱舔舐一阵，嗅一嗅气息，紧接着继续温和舔舐。沈冲天抬手捧住烈焰的鼻子，轻抚着额鼻，从心底冲出一声慨叹：“我的好伙伴！”
　　另一张脸便是百里诺，看到他醒过来，满眼皆是笑意：“你的好伙伴还有一个在这里呢。”

　　沈冲天慢慢坐起来，看看百里诺，又看看烈焰马，这才轻声问道：“死的，还是活的？”
　　百里诺欢欣中夹着几分激动言道：“活的！你、我、白鸟、烈焰马、包括你送我的小狗，都是活的！你昏睡半日，渴不渴，要不要我去给你找水？”
　　沈冲天一听这话，赶紧翻身，又是摆手、又是捂嘴：“千万别提这个，感觉肚子都是满的，你一提立时就想吐。你的伤怎么样，我随身带有药，你解开上衣，我来替你上药。你的伤口在水中泡过，不上药会溃烂的。说起来，怎么能是旱地呢，大河呢？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百里诺听从沈冲天的吩咐，老实解开上衣，等着沈冲天为自己上药，却满脸茫然，一问直摇头：“我什么地方也不认得，哪知这是何处。烈焰马带着我们一路顺水流向下漂，真遇到一个大瀑布。我听你的话，放弃挣扎，只夹紧马，把缰绳在臂上缠了数遭，生怕分开，一手抱牢白鸟和小狗，一手替他俩捂住口鼻，一路跌下瀑布，跌入极大的深潭之中。潭中央就是大漩涡，一切都跟老丈讲的分毫不差。”
　　“我总不见你身影，不放心，烈焰马也不肯安心。可惜四周连一根树枝、一个攀附的石头都没有，我俩只能拼命逆水流而游，只为多耽搁一时，等一等你。在我俩都筋疲力竭时，看到你人事不知，像个木桩一样，被瀑布冲下来，顺水漂到身边。还是烈焰牢牢咬住你不松口，我和马力气一松，立时就被水卷入漩涡，眼前只剩一片昏暗。”
　　“跟你一样，喝到不能再喝的时候，就昏了过去，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还叮嘱别离开水路，可等我醒过来，就是这里，在旱地之上。别说大河，四周连条小溪都不见，只有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也不知咱们被困在什么地方，也不知该怎么出去，只能原地等你醒来，再做打算。”
　　听到大平原，沈冲天一个激灵，他越过百里诺身影，看到白鸟稳稳躺在地上，小狗独自跌跌撞撞玩耍着，自己的行装被百里诺抖落一地，均匀摊开晾晒。沈冲天口中默念诀，一扬手：“来！”登时一支白剑飞出，落于掌心。沈冲天随手向外一挥，剑端生出一股旋风，直冲出去。
　　百里诺正絮叨着，被沈冲天冷不防的动作吓了一跳，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是？”
　　沈冲天一跃而起，开心笑道：“仙界，这里是仙界，我们出来了！”

　　“仙界？”百里诺心里终于轻松，之前一路揪紧的思绪似爆竹一响而散，坦荡之余，反倒有些落寞：“到底出来了。这里跟上次扎营的地方大不一样，到底是哪里，我们又该去哪里？”
　　沈冲天见自己的行装已经晾晒干净，边收拾东西装上马背，边爽朗道：“当然是去北海。我们把冷月影送回去，兑现承诺。而且我暂时也在北海落脚，咱们还凑在一处，好不好。”说着牵马要走。
　　百里诺站在原地没动，轻声道：“多谢美意，可我不能去。你俩是仙界的公子，我又算什么，连跟班的资格都不够。”
　　沈冲天安慰道：“你别多心，我们还跟在那边一样，依然是兄弟。”
　　百里诺不为所动：“你信你的为人，可是他呢，总不能永远都是一只鸟。以他那样高傲的家世，对你这恩人知己自然百般尊重，可是看到我，只会想起在君仙界被俘的屈辱，想起身为一只半死白鸟的尴尬，又怎能容得下我。百里诺本事虽低，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我不想以后都仰望着别人的脸色过活。抱歉，冲天兄弟，不但北海我不能去，今后，只怕我再不能在你身边了。”
　　沈冲天心中替他筹划着：“这里距仙界的大本营应当不远，要不你投身军伍，做回你的老本行。那里有我熟识的人，能时时照应到你，也能让我时时得知你的情形，你看如何？”
　　百里诺当即回绝：“你怎知这里面没有当初掠夺君仙界的人，没有害我成为孤儿的仇人！就算没有，难道要我倒转兵刃，去对付君仙界的人，甚至那些曾经抚养我长大的军士。恕百里诺不能为。”
　　沈冲天终知百里诺之志不可挽回，想到两人一路相伴，骤到分别时，也是万分不舍，遂提议道：“这是还算是仙界和君仙界相交之处，不太平。不论你去何处，总要离开这里。我们再一同行一程吧，让我送你出去，咱们边走边想。”
　　百里诺茫然地点点头，跟上沈冲天的步伐。沈冲天寻到方向，沿着来时路，往东北方而去。

　　沈冲天关切问道：“这里虽是仙界，其实跟君仙界差不离，你想好做什么了？”
　　百里诺茫然依旧：“说实话，从统领要我出列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乱了。仙界也罢，君仙界也罢，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想过军营外的世界，没想过离开军营的日子该如何过。你骤然问我，我还真不知自己会做什么，能做来什么，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天下之大，不止一个北海，你容我一段时日，让我好好想想。”
　　沈冲天诚恳道：“百里兄弟，抱歉将你牵扯进来，害你无处容身。如今你执意随志向而去，我不拦你。但你定下志向想好去向之前，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要有衣食保障。这样，我举荐一人，他姓寿，单讳廷字，此刻就在前方大营中。你放心，他是凡人修行得道，也不想为仙家卖命，而且他最看重人品真才实学，鄙夷人们张口出身、闭口家世，是个最爽利不过的人。”
　　沈冲天说着话，利落地从腰间抽出狼头小匕首，恭敬地递到百里诺手心：“这柄匕首，还是我十岁时他送我的，多年来从不离身。如今转送给你，一则作为随身兵器，二来也是一个信物。你去投奔他，尽可实言相告，他必收留你。你在他手下，做些后方事，不去直面战事就是，先解决你的衣食，再慢慢思索去路。我这提议，你以为如何？”
　　百里诺动容道：“多谢，事事为我考虑周全。其实你比我有本事，为何不一同去？”
　　沈冲天苦笑：“其一，我答应冷月影的祖父，务必将他带回北海救治，必须言而有信。再则，他们现在做的事，我曾做过无数回，实在是厌倦了，除非有更好的理由将我召唤至军中。”
　　百里诺宽心道：“我有预感，你一定会去的，我在军中等你。”
　　沈冲天仍不忘取笑：“不必等我。若再见，你最好已等到心仪的姑娘。告诉你个重要的事，我带你去的那个好地方，千万千万别跟人提起，尤其是姑娘和娘家人，切记，切记！”
　　百里诺亦笑：“自当谨记！我也借你吉言。若真如此，你可是唯一的夫家人，又是大财主，一定要帮我。临分别，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怎么逃出来的？”
　　沈冲天便说起如何挟持郝隐，接着讲述道：“郝隐若不追来，我还担心烈焰在水中拖不动咱们两个，结果他来了，帮了我一把。郝隐本相是一条大狼狗，狗是会凫水的，他若清醒，正好带着我，总是昏过去也不怕，他那么魁梧，也能充做筏子。我挟持着他跳下山崖时，他就差不多被勒昏过去，我仗他的宽大身形，将自己裹在里面，有他做软垫，一路跌下去倒没伤到我一分。入水后，我不通水性，全仗着他浮出水面，用龙筋鞭束住他，让他带着我一路向下漂去。那些士兵想放箭，又怕伤了主帅，因此不敢妄动，倒保下我一命。跌下瀑布的时候，我同他被水流冲散，我撞到一个硬东西上，估计是山崖的石头，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郝隐被冲到何处，怕是再难活命。只是可惜了我的龙筋鞭，我昏过去时一定松开手，把鞭子丢到水里，寻不回了。”
　　谈及此处，沈冲天忽想起一件事，叮嘱百里诺道：“仙界大军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各方势力均有，你在里面，定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要谈及咱们在魔界的作为，最好什么都别说，容易招致祸怨。对任何人都是一样，尤其是小东经略神无怨、西经略神小金鸢，他们一个是无念的兄弟，一个是她师父，更要远离。无念的弟弟无毒略好些，但也尽量少招惹，都是世家公子，你惹不起的。”
　　沈冲天边嘱咐，百里诺边点头应着。两人走了一天，才走出魔界大军势力所及。从沈冲天进入魔界至今，魔界大军又向前推进百余里，曾经的小树林、河道等处都为魔界所掌控。两人一路走一路见到战后残骸，不免唏嘘慨叹。终于目之所及处遥望见仙界大营，也到了该分别时刻。
　　百里诺道：“冲天兄弟，你路途远，请先上马。我目送你一程吧。”
　　沈冲天点点头，翻身上马，将白鸟牢牢抱于怀中，一牵缰绳：“烈焰，走，回北海！”烈焰马得令，抬头阔步紧跑几下，展翅升空朝着北方而去。
　　百里诺怀抱小狗，仰头望天，直到一点红色消失于天际，他长吁一气，握紧狼头匕首，大步朝着仙界大本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