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桥》飞鸟爱木鱼

57、第 57 章

　　三六年农历五月二十五，末端午。清晨，方南吃过早饭约了几个兄弟一起去赶溪。
　　豆豆跟海儿去学校了。
　　子君牵着君心和长治在门前的稻场上给花浇水，风滑过低矮的屋檐，在花树下驻足，轻巧地叹息，惊醒了花的春梦，有仙子从枝头跌落。美丽的弧线渐次拉长，许多诗一样的句子，画面里有缕缕炊烟升起。子君浇完了水，和孩子们相邀一起，走出家门，准备到几个店子里去转转，夏天来了，方南要添新衣了，家里的每个人都要添几件。方南的家人也要添，得早点准备。
　　子君正在裁缝铺和师傅商讨服装的样式和颜色。听见外面远远传来急促的声音：“快点，快点，快去喊子君！”
　　“什么事？”子君牵着两个孩子出来，问。
　　方南二爹的儿子方恒说：“嫂子，快点额，方南哥被石头砸了，我们把他背回来了。我先来给你报信，你好准备药，你看，来了。”
　　子君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她没有回去准备，而是把两个孩子往方恒怀里一放，急急奔向方南，已经到了旅馆那了，二十几米的距离。她感觉有一万里那么漫长，一路跑过去，方南趴在方国背上，脸色苍白，见了子君，说：“你莫急，我没事。”
　　方国把方南背到家，子君端来温水给他洗伤口，在后脑壳上，伤不大，一直往外渗血。子君给方南包扎好，让他躺下，边忙边问：“怎么会让石头砸到后脑壳呢？”
　　方恒说：“走到回龙观，杉木抵在岸边的岩石上，方南低头撑杆时，岩上掉了一个拳头大的石头下来，不偏不倚，砸到他的后脑壳了。我们不敢耽误，轮流背着他回来了。”
　　子君握着方南的手，感觉他的脉有点偏弱，心里发慌，可是她只能干着急，毫无办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给林家栋使个眼色，林家栋会意，坐下来摸着方南的脉，少倾，神色凝重，站起身一言不发。方南的爸妈、哥嫂和妹妹都来了，急得直掉眼泪。
　　方南说：“子君，你莫忙了，坐下来陪我说哈话。”
　　“好！”子君说，坐到方南旁边，握着他的手。
　　方南反握住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眼里再没了痞痞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从来都没有过的认真和凝重。
　　“子君，我感觉自己不是很好。如果我走哒，你不要难过。说明我只有这么长的阳寿。没有人会无损而长寿，或者不朽。人啊，长长短短各有年······唯一可惜的是，两个孩子还小，老的已经老了，我本想把孩子养大，把四个老的安排好，牵着你的手白头到老的，看来不行了。这几年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子君，谢谢你！我的幸福是偷来的，现在要还回去了。子君，余生你也要记得多爱你自己。不要傻傻地只爱别人，你要明白，人最终且唯一的归宿，只有你自己。”
　　爱情因为未完成而成其完美，子君跟海儿是未完成，方南跟子君是未完成，方南在最后未完成的状态中与死亡照面。他感到突兀和委屈，乃至于死不瞑目。海儿得了信，背着豆豆跑回来了，方南招手让海儿过来，他歉疚地对海儿笑笑，说：“你看，我给你留下了差不多一百个烂摊子，够你忙的了。对不起呀！”他歇一会儿，接着说：“子君是个好女人，值得我追求一辈子，我爱她，不后悔！但她始终爱的是你，我努力了，可是，收效甚微······”
　　子君哭了，她亲着方南的手背，说：“我爱你，方南，我也爱你，你没感觉到吗？我也是爱你的呀。”
　　“莫哭，亲爱的，谢谢你，相对这个迟早都要衰老毁坏的肉身，我的灵魂此刻已得到修补了。它再也不是孤魂了。”说完，滚下两颗泪，走了。
　　子君轻轻地给他把眼合上，眨眼之间，子君的一双清眸变得无边悲凉，像藏了几生几世的伤心，让人不敢凝视。
　　方南的妈妈痛哭着在地上痉挛地打着滚。
　　在场的人无不失声痛哭。
　　子君茫然地坐着，她想，为什么人总是要等到过去了很久，总要等到退无可退，才知道自己曾亲手舍弃的东西，在后来的日子里，再也遇不到了。如果回到从前，我会选择不和你结婚，不是我后悔，是我不能面对没有你的结局。
　　“方南！”子君心痛难抑，呼唤一声，扑在方南身上，晕了过去。
　　二十七的下葬，天空飘着细雨，子君扶着棺材，只唤：“方南，方南。”痛心至极的呼唤渗进雨帘里，一层一层地荡向远方。她不会数词，她把那些要说的话都憋在心里，让他们剜自己的心，只任眼泪无声地流淌。
　　夜晚来临，子君坐在窗前，窗外耸立的群山像一只有着饕餮之胃的万年巨兽，气息深邃，如幻如迷。
　　人生其实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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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哭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