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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君王怒榻摧冷骨 月下荷叶酿温情 ...


  •   夜色渐浓,洛京城内一片寂静,已入沉睡。

      相府之内,却仍是灯火通明。

      沈离凌离开书房后,还是先回寝室换了身衣物。

      一袭月白广袖长袍,一件黑底金龙大氅,衣衫严整,玉佩悬腰,墨发随意披散,只发尾系了一条金色龙纹的红绸发带。

      赫炎看到他时,本是难掩欢喜,看他穿得一副看似慵懒闲适,却又随时能再回书房奋笔疾书的端庄派头,不禁微微皱眉。直到,看见那大氅和那根明显不是他风格却仍被用上了的发带,才不易察觉地勾起了唇角。

      显然,对于相府之内从人到物什,大半都是经他严选的这件事,很能让赫炎心满意足。

      沈离凌看在眼里,无声一笑,倒也并不在意,只安排林裳下去休息,自己接手为赫炎换药。

      林裳低头藏笑,目不斜视,为二人关好门窗,快步而退。

      待她走后,方才还正襟端坐、外袍半遮的赫炎立刻坦胸露背、身子斜倚,面上虽还是神色自若的威风气势,眼角眉梢却已是带出几分病弱可怜的哀戚之态。

      沈离凌上药心切,只盯着他伤口一番审视,不由微微蹙额,目露责色。

      赫炎的右肩上,早已渗血又被染湿的旧布已被拆除,露出本已结痂却再次绽开皮肉、血红刺目的新伤,明显是不顾伤势任意莽动所致。沈离凌无奈叹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打开药瓶将药粉洒在上面。

      赫炎平稳呼吸,似毫无痛感,只目光不动,盯着他看。

      沈离凌耐不住那灼灼视线,也不忍他一味忍痛,便一边轻柔动作,一边询问起今夜行动。

      待左臂深伤也将包好,沈离凌这才松了口气,一针见血地发问,“所以陛下是觉得段瑞没死?”

      “哼,他那么狡猾怎会轻易去死?别说他那时会不会那么安静了,就算是真晕了过去,也定会让暗七随时将他捅醒,好有机会再跟本王拽上几句,否则怎会舍得去死!”

      赫炎冷诮一笑,沉了口气,似在收敛戾气,不愿再提。

      沈离凌微一晃神,动作滞缓,墨发顺着肩头滑落,在空中荡起涟漪。

      赫炎望着,忽而想起方才,透窗人影,墨发如绸,红带柔缚,黑氅随风,落在眼中,莫名就成了一副金龙腾飞裹着红凤纠缠摇摆的旖旎美景。

      心中一动,长指轻勾,红绸滑落,乌黑墨丝轻柔散开,温润光泽丝般拂眼,淡淡清香霎时四溢。

      他不由闭目深吸,一夜劳累顿时荡然无存,心底积欲催生痒意,胸中挫败也似一瞬融水,只剩万丈柔波,层层起伏。

      沈离凌一怔回神,无视乱发,动作发力,待成功听得赫炎一声隐忍倒吸,才满意松手,唇角轻扬。

      其实,他也觉得,段瑞还活着。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样的人,似乎真能如传说中的九尾狐一般,会有九条命。

      但这一事实,绝不能公开。否则,今夜这般的天罗地网,便成了明日国人的坊间笑谈。赫炎之后再想追踪,也只能暗中进行。

      沈离凌知道赫炎今夜必是不甘,也能觉出他隐忍之下无处可泄的挫败与怒气,更知有心拉拢之人却甘愿为他人而死,对求忠若渴的君王来说,有着怎样的郁闷不快。

      若说赫炎之前还愿考虑留下段瑞是否有用,囚室之后,身为君王的他,就势必不愿留下那种天生逆骨、又能惑乱人心的敌人。

      但眼下,段瑞并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向好的方向思考。

      沈离凌心思沉定,走近水盆洗手,温声安抚,“陛下无须烦扰,以段瑞之资,无论逃至何国,想必都能混个高官厚禄,搅个天翻地覆,到时,他国朝堂变动,自会无暇征战,对我赫鸾倒也算件好事。他日诸国混战,敌国中若有一个熟悉的敌人,也算知己知彼,正可对症下药。”

      他擦净双手,走回榻边,准备为赫炎处理身上剩余的浅部伤痕。

      赫炎身体恢复能力算是极好的,有些血口只剩浅淡痕迹,有些却还未愈合又被水浸,鲜红更甚。红痕如墨,似工笔画枝,断续盘曲在略带古铜色的紧致肌肉上,莫名带了一种优美与冷肃的惊心之感。

      沈离凌只将那惊心看作心疼与无奈,蹙着眉头俯身取药,并未注意到赫炎此刻的突兀安静和胸膛起伏。

      他伸手摸向相用的药膏,手腕却被猛地攥住,“所以,你是高兴他还活着了?”

      沈离凌一呆,这才觉出赫炎神色不对,眼中也似隐隐喷火。

      沈离凌想了想,试探道,“陛下是还在气我今夜见了段瑞?”

      赫炎手上力度不减,仍紧紧逼视着他。

      沈离凌无奈叹息,轻声开口,“不知微臣可否问陛下几个问题?”

      赫炎冷脸不回,他又道,“若陛下对我没有任何君臣之外的情意,还会介意我去见他吗?”

      “……”

      “若我长相丑陋,世人皆厌,陛下还会介意我去见他吗?”

      “……”

      “若他对我只有仇恨再无他意,陛下又会介意我去见他吗?”

      赫炎始终沉默不语,脸色却已渐渐不稳。

      “所以,就因陛下与我有情,就因他人对我有意,就因人之天生外貌,我有想做之事就不能去做,想说之话就不能去说?我身为国相,就该罔顾相责,漠视内心,自缚手脚,有力不出,有思不为,甘愿当一个无所作为的深闺之臣,陛下就开心了?这似乎……和陛下之前承诺要给臣的……并不一样。”

      寥寥数语,言辞温润,内里却是清晰明断、毫无妥协。

      赫炎僵着脸看他,似乎无话可说。

      沈离凌叹了叹,只觉话已说清,便想找个台阶给赫炎下,此事也就了了。

      若是平常,这事也确实能了。

      但今夜,赫炎心情正乱,已不能用理智疏通,很快就面色一沉,寻回话头,“所以你就是想见他,就是想和他说那些话了?你明知他见了你才会逃狱,所以非要这么心急今日就见他?!”

      “……”

      赫炎盛气一起,话不停歇,“你能提醒他们注意段府、满春阁的地道,为何对宁理司却只字未提?就因是刑狱重地,你就相信段瑞不会做手脚了?还是你……本就希望他能尽快逃走?!”

      沈离凌倏地睁大双眼,看着赫炎。

      赫炎被那目光一触,微微闪烁,又难以自制,冷声陈述,“在囚室里……你给了他活下去的动力,又给他指明了出路……白日之时,你还用对付蟠龙为理由,暗示我应放过段瑞……你……难道不是有意在左右我?!”

      沈离凌心中一刺,口中泛苦,竟是无言以对。

      这般言辞,已相当于是在说他有心算计、佞臣误君!

      他早已领教过祸从口出,却没想到今日一番从心而为、几句有感而发,竟被赫炎推测至此。

      “韬光养晦”、“君臣边界”几个大字骤然砸落,击地他心脏骤痛,强压了一夜的迷惘不安猝然反攻,冰水般淹没了他。

      赫炎看着沈离凌那张毫无血色又难掩受伤的脸,神色一顿,竭力咽下不断上涌的怒气。

      室内火炉融融,空气却冰得刺骨。

      许久,沈离凌垂下眼脸,“陛下……你今夜累了,先好好歇息,这些……我们可以明日再谈。”

      说罢,恭敬一揖,转身而退。

      这般退下,倒不是因他生气。

      他早已习惯克制情绪。

      只是觉得,在赫炎又累又怒时,很难和他解释清楚,可若让他为这无妄之罪,说些违心蜜语来哄骗对方,他也做不到。他今夜本就疲惫不堪,无力也无心解释,更不愿囚室话题再被牵出,暴露实情,所以,与其多说多错加重冲突,不如等彼此冷静,再认真说开。

      他是这么想的,赫炎却不是这么看的。

      沈离凌素来君子坦荡,对他也足够耐心,突然这般冷脸甩手、避而不言,除了心虚可疑,或是不屑解释,赫炎暂时想不到别的答案。

      此刻,在他脑中充斥着的是独自密谋后的挫败不甘,是对囚室密语的浓烈不安,是少时经历留下的无能恐惧,是对沈离凌难以遏制的掌控之欲……还是对段瑞这个强敌不可言说的嫉妒和恨意 - 他的沈离凌,凭什么要对另一个男人这般宽柔、这般上心、这般赞赏!

      一向要求自己最强的君王自尊、大典临近叛臣难测的无形压力、过度漠视身体极限的累不自知……早已让他身心超载,神经紧绷,一触即发。

      眼前,沈离凌决然而去的背影,就是那致命一触。

      气氛冷寂,空气凝重,唯有烛火摇曳,露出狰狞阴影。

      沈离凌微微闭目,抵住目眩,取下屏风大氅颤抖系好,快步迈向门口。

      这几日,他一直在用养心丸强行硬撑,今夜本已心力交瘁,当下又遇气闷郁结,已是呼吸困难,浑身冰冷,只想尽快回房,别被赫炎看出端倪。

      谁知,门刚被打开一条缝,就被一只大手给狠狠扣合。

      沈离凌只来得及看清赫炎眼底汹涌的阴鸷和疯狂,便被压在门上夺走了呼吸。唇舌灼痛,神志迷乱,门上的木质花纹硌得他后背生痛,又在野兽撕咬般的骇人窒息中显得微不足道。

      等他终被放开,身子几近瘫软,大氅已不知何去,衣衫襟口大开,一阵天旋地转后,整个人便被赫炎揽腰扛在肩头,快步移动。

      “……陛下?” 他好不容易缓上口,急道,“放我下来……!”

      赫炎并不答话,只阴冷踏步,走向床榻。

      沈离凌这才觉出赫炎要做什么。

      他胸口一滞,浑身冰冷,指尖颤抖。

      难道此时此刻……赫炎也只会在意那种事吗?!

      沈离凌恼羞成怒,极力挣扎,只是仍不忘避开赫炎伤势,“……放开!陛下……放开我……!”

      赫炎臂力惊人,铁钳一般悍然不动,脚步反而更快了。

      沈离凌眼前阵阵发黑,只觉抱他的人身子异常滚烫,灼得他愈加惊慌无措,嗓音也颤抖发狠,“……赫炎!放开!我说了我不要!”

      他实在不愿以这种方式,来解决两人之间的冲突,尤其是……今夜。

      赫炎仍是不为所动,只一把将他放倒在榻上,扔掉鞋靴,自己也踢鞋上榻。

      榻上绵软一片,仍震得沈离凌虚弱晕眩,未等他缓过劲来,双手已被赫炎钳住按在头顶。强硬气势倾覆笼来,逼得他全身颤栗,只能艰难喘息,竭力平静,看向赫炎,“炎儿……改日……行吗……?”

      嗓音轻颤,眸光哀求,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乞怜。

      赫炎触上他的眼,眸光一震,却是毫不犹豫欺身压下,动作急躁粗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肆意妄为和天经地义。

      “不行……!别……赫炎!”

      沈离凌胸口闷痛,涌起阵阵屈辱,可怎么咬牙躲闪,拼命反抗,都被赫炎轻易化解,狠狠制住,又报复似地对他愈加蛮横。

      上次这般带着羞辱意味的强迫行径,还是在他们并不算愉快的第一次。那之后的赫炎,虽也霸道强势、喜欢扰他,却总能掌握分寸,对他温柔以待。

      久违而陌生的恐惧和委屈让沈离凌阵阵空虚发寒,动作愈加绵软无力,嗓音也不由带了哭腔,“炎儿……求你……别……好痛!”

      听他叫痛,赫炎几乎是本能一顿。

      沈离凌瞬时发力,提膝一击,推开赫炎,拉住自己垂落的里衣,逃下榻来。

      雪白布袜踩在白绒厚软的地毯上,白兔一般轻盈跳动,越逃越远。

      赫炎在奇异的痛感和躁渴中神思混乱,视线模糊,只觉那白兔晕着一层柔和月光,形态可爱,色泽诱人,正是救他于水火的久欠之药。

      这一刻,他再也无法控制住心底那只暴怒咆哮的饿狼了。

      沈离凌虽是慌不择行,却未准备扔下赫炎,更不用说要这般衣衫不整地跑出去了。他只是想暂时避到一边,好让赫炎冷静下来。

      但这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当他再次被扔回榻上,脸还埋在床褥之间,就被赫炎自背后制住,再难挣脱。

      暴力无情地刺穿了沈离凌久藏于内心的恐惧 - 即使他贵为国相,即使他得了赫炎真心,也仍会被漠视弃用,成为一个只供君王随时泄欲的玩物。

      他心底发寒,咬牙隐忍,固执地一声不哼,直至几近昏厥,才终于难以承受,哀声泣求。

      赫炎却仍是没能停下。

      两人衣物被随意丢弃,唯有随身玉佩被好好取下,一起摆放在了枕边。两块玉佩,一块碧玉晶莹,上刻飞鸟腾云,如凤翱翔,一块墨玉深沉,上有云雾缭绕,巨龙冲天,皆是庄重贵气,不失柔和,又显龙凤呈祥,相映生辉。

      一只细长白皙的手用力抓皱了床褥,拉得玉佩缓缓滑向指尖,随后,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帷帐无风自荡,两块玉佩一下下震动向外,最终滑落地面。

      地上衣物散落,堆出层层波纹,两玉叠落,如龙凤逐浪,相斗相依。

      *

      “诶?好像是大人在叫我!”

      叶方倏地转身,运气欲遁。

      何叶辰一把捞住他腰,悠然迈步,“刚被赶回来,又去干嘛?”

      “什么叫被赶回来?” 叶方忿忿瞪他,身子却是不由自主跟着他转,“我那是例行查岗,查完满意后自己走的好嘛?!”

      何叶辰笑笑点头,“好好,你是满意后被他们礼让搀扶自己倒退着走出来的。”

      “喂!还说!”

      “好好不说了。你就放心吧,陛下房外有贴身侍卫轮班值守,真要出事,也讹不上相府。”

      “哼,谁怕他讹?我是担心大人……” 叶方摸摸鼻子,却是不好意思说了。

      何叶辰温和一笑,“大人的事,小孩子无须操心。”

      “什么小孩子?你才是小孩子!” 叶方没好气地拍开还在自己腰间的手。

      何叶辰苦笑摇头,“不是小孩子还这么恨屋及乌?”

      “什么恨啊乌啊的??”

      “恨屋及乌,就是说你恨一间屋子,所以连上面的乌鸦也要一起恨。因为你气陛下霸占了你的大人,所以就连我的气一起生,这不正是恨屋及乌?”

      “我……” 叶方无言以辩,干脆甩手走人,“哼,懒得跟你废话!看你就像只臭乌鸦!”

      “哎,说不过就跑,还不是小孩子?” 何叶辰笑叹着揽住他肩膀,让他难动分毫。

      其实,叶方也没想跑。何叶辰昨日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忙乎,之后又要协调卫鸾司处理宁理司的烂摊子,难得今夜能回府来住,他还是很愿意留下来关心下自己这位……这位……

      叶方在心里一顿思量,半天也没想出来他应该称呼何叶辰为他的什么。

      毕竟,两人的关系已非同一般,若能再安个正式称谓……他在这世上就真正多了一个最为特别的人。

      “怎么?真生气了?” 何叶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沉稳含笑的面容在月光斑驳的树影下,显得异常英俊温柔。

      叶方脸上一热,甩开他的手,“哼,我哪有那么小气!”

      “是吗……” 何叶辰淡淡道,手臂却是突然施力,将他不由分说拐进一旁阴影。

      眼下虽有巡视为名,其余护卫也都不再附近,但叶方还是不由心跳加速,慌乱四顾。

      何叶辰环抱住他的腰身,与他一起靠在树干上,脑袋埋于他脖颈处,含糊低语,“小叶子,你何大哥最近事情好多……好累哦……”

      “哼,这么大的人还撒娇……还说我是小孩子!” 叶方小声嘟囔,双手却是很大方地抱住他后背,亲热安抚。

      “不过事情多功劳也多……” 何叶辰满足似地深长叹息,“等领了赏赐,我就给小叶子买好多好多杏花酒和糖炒栗子好不好?”

      “什么嘛,说得好像在为我忙似的,想邀功就去找你的好陛下啊!” 叶方不为所动,嘴角却已是扬上了天。

      “陛下啊……我愿为护陛下而死……也愿为护你而……”

      叶方下意识收紧手臂,怒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沈大人就从未要求我们为他去死……我也不要你为我……你就不能好好呆着吗?”

      何叶辰轻轻一笑,缓缓吐气,“其实陛下也没要求过……我只是今夜看到……想说若真有一天……”

      叶方立刻捶了下他后背,何叶辰故意叫痛乱动,顺势凑近他耳畔,“你只须记住,为陛下,是出于忠,为了你,才是……”

      剩下的话无须出口,便随着他下滑的动作,柔散于唇齿之间,传递在软甜之中。

      待叶方恢复呼吸,已是面红耳赤,气息迷乱,只能晕乎乎地靠在何叶辰身上,默然回味他方才所言,一时也说不清心中是苦是甜。

      无声之处,温情荡开,渐渐驱散了生死议题下的肃穆悲凉。

      良久,何叶辰主动蹭蹭怀中之人,语气故意放软,“小叶子,别生我刚才的气了……我说你是小孩子,是说你像小孩子一样纯真可爱……是夸你呢。”

      叶方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一副不为花言巧语所动的高冷姿态。

      “不承认?那你告诉我,你今日都忙了些什么?”

      “我……” 叶方想了想,忽然陷入了沉默。

      他今日……好像还挺忙的说。

      昨夜沈大人随王入宫一夜未归,他和其余人护送着个空车招摇回府。晨起,想到大人不在,本想补个懒觉,却听徐强他们在院子里一边练功,一边说起了昨夜之事。

      说到只偶尔出现在相府的荆氏兄弟,众人不禁感慨两人平素木雕泥塑似的,关键时刻竟真有那么好的身手,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商量着等两人从宫中回来,要如何逼他们出手切磋。

      叶方听地眼珠直转,蓦地想到一条既可美名其曰一探府卫功底让众人尽兴,又可让他们知难而退不去打扰那对冷面侠士的万全之计,当即爬起,给自己换了身夜行装,对着练功众人展开了两人一场白日偷袭。

      众人自然一眼就看出来是他,只是故意装作不识,喊着刺客对他一顿围追堵截。就这样,一帮人在府邸后院呼来跑去、聚了又散,宛若排兵布阵的沙场将士,他一人东冲西突、上窜下跳,虽是略显狼狈却也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还是林裳嗔目而出,举着木棒将他们一个个打回原形,罚他们各自扫地搬花整理庭院,才算欢快收场。

      午膳后,他出府巡街,不仅去了各大世家门口探视动向,还去了酒楼茶馆听取传闻,又去了街头巷尾了解民生,最后不忘假装路过下商香阁又去瞅了瞅宁理司。

      这一路,他顺手帮花坊姑娘搬了土盆,又刚好帮集市大娘抬了大米,还顺便教被欺负的小孩如何吓退其他大孩子,更将当街辱人的恶少钱袋拴在狗尾巴上默默憋笑看他追了一路。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为沈大人的名声出了份力。

      昨夜大案通报未出,城中却也早已传遍,而传得最多的,就是一段“沈君子怒断小人腕、忠义臣英勇护国君”的说书佳话。

      叶方一边感慨城中说书的越来越消息灵通了,一边听了觉得不过瘾私下逮住几个说得最欢的,帮他们好好润色了一番沈大人的英明神武。之后,又将故事改了改,讲给街头巷尾的孩子们听。

      一群小孩听了后都觉亲自对战的国君威武,又觉神仙般出手的文相忠勇,纷纷争当、轮流扮演。叶方见连着两次被人推举成“反贼”的小孩郁闷地快哭了,便主动揽下“反贼”重任。后来有几个女孩怯怯过来想要加入,有的小孩不同意,他便重点讲起昨夜香女剑客的风采,大家听得起劲再度分工轮演,终于每人都有机会“大展拳脚”,各个开心。

      入夜后,他为大人整理完近日各地送来的信报,听得城中动荡,忍不住就溜出去路见不平了一把。一晚上游街串巷救火控马,可惜还没靠近宁理司,就被巡逻士兵差点当作可疑人士给抓了去,好在有相府令牌成功脱身,他悻悻回府,顶着满面烟灰给兄弟们讲他这一路的惊心动魄,讲着讲着就把沈大人给讲回来了。

      为了让大家帮忙隐瞒他的偷溜行径,他将自己好不容易攒来的焰纹金豆分给众人。那是烈焰军训练时对勇士的赏赐,都是他一颗颗从冷言、单勇手中连“骗”带“拐”奋勇对打赢回来的,虽是心疼,但看着众人欢天喜地,争相要当什么相府勇士,也觉开心满足。

      如此充实的一天,平时说讲也就讲了,可想到方才话题,叶方也不禁觉得,这些说出来似乎……很不威风。

      他皱眉咬唇,憋得脸色通红。

      何叶辰似乎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含笑口吻尤显欠揍,“还说自己不像小孩?”

      “什么啊……” 叶方忿忿咬牙,猛地抬腿踹了何叶辰一下,“我看你今夜就是想找大爷的事!”

      何叶辰乖乖挨踹,笑声低沉悦耳,语调却多了丝莫名伤感,“我喜欢你一直这样,也想一直护着你这样……可是……又忍不住担心……”

      听他欲言又止,叶方扬扬下巴,霸气质问,“小爷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你有啥好担心的?”

      “我……” 何叶辰叹了口气,“大典结束后,就该开战了,我也该回战场了……”

      “我陪你一起!” 叶方脱口而出,又马上脸热改口,“不是,我是说我也会跟着大人一起上战场的!”

      “嗯……所以我才说会担心……”

      叶方一怔,想到什么,不由鼻头发酸,咬住了唇。

      上次两人房顶醉酒,聊了许多,何叶辰对他说过,当初陪炎王逃至边关的侍卫共有九人,可最后……只有他一人,活下来了。

      那九人中,有一个是他的庶弟。

      对于庶弟之死,何叶辰并未多说,但他能从对方眼底的痛楚中,读出那是一段怎样痛彻心扉的过去,也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是一个怎样善良纯真的少年。

      他知道何叶辰的不安来自哪里。

      若一个人曾想护另一人一生,却最终发现,自己根本护不住,他就会失去守护的自信。

      而他们也都明白,一个善良纯真的人,很难从血腥残酷的战争中,存活下来。

      叶方知道何叶辰对他的关心,更知道,一个再怎么强大有担当的人,也会因旧日伤口而脆弱胆怯。

      他很想安慰何叶辰,说自己不会因战争而改变,更不会因战争而死亡,可是……他也无法做出连自己都保证不了的承诺。

      就算他再怎么没心没肺,也明白,人一旦上了战场,就只能生死由天。这是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平民走卒,都无法掌控的命运。

      叶方拼命咽下伤怀,大咧咧一笑,“既然无法掌控将来,就更要珍惜当下,这不是何大哥最常在我们耳边啰嗦的嘛?怎么今夜你反而在这多愁善感了起来?你看看如此月下荷塘……”

      他扫了一眼不远处荷花凋零、略显凄凉的池塘,轻咳一声,望望头顶夜空,立刻眉眼弯弯,笑嘻嘻道,“再看看如此清风朗月,这般良辰美景,你我不说吟诗三百首,也该那个……那个对酒五大坛吧!”

      何叶辰低低笑了,缩着高大身子努力靠在他肩上轻轻点头。

      叶方哄小孩似地拍了拍他后背,感受他依然没能打起的精神,又缓缓认真道,“何大哥,我真的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也没你想得那么难抵风雨……我从小到大……之后又跟着大人……见识过很多很多,我知人心险恶,战场无情,也知善者受欺,信者被叛……可我还是想做这样的自己……”

      因为沈大人让他明白。

      不是没见识过人心险恶,才会保持善良纯真,不是没遭受过背叛离弃,才能做到理解信任,而是,见识过人心险恶,才更珍惜善良纯真,于是选择善良纯真,遭受过背叛离弃,才更珍惜理解信任,于是勇于理解信任。

      若恐惧因此将至的命运,那与其改变本心,改变自己,不如强大本心,强大自己,哪怕会迷茫失败,哪怕会迟滞不前,也要一点点地守住本心,守住自己,去和命运抗争。

      沈大人能做到的,他也想做到。沈大人希望能护住他的,他也希望自己能护住。

      这样的他,并不想一味地被保护,被疼惜,而是也想像沈大人那样,强大到可以去保护,去疼惜。

      虽然他还不知要如何做到,但至少,他要让他的何大哥,不会因担心他而难过,也不会因放不下他而无心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

      “何大哥,我见过你和卫勇将军他们在一起时的样子……我能看出来……你属于他们……属于……但没关系,我不觉得你会被他们抢走,因为有一天……我一定也可以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陪你一起守护他人……而且我相信,战争之后就是和平……赫鸾安稳,你我也自会安稳……总之啊,人生那么长,好日子还多着哩!我们就和陛下大人他们一起,一天天地好好过,又何必担心什么将来呢?”

      何叶辰身子一震,呼吸颤抖,用力将他牢牢抱住。

      这一夜,很长很长,也很暖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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