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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扑簌迷离蟠龙局 猜忌信任皆君王 ...


  •   如沈离凌所料,兵器司果然出事了。

      昨夜审讯过后,卫鸾司和烈焰军分别查封了段府、满春阁和宁理司,又派出一支小队严守兵器司大门后,便再无动作。

      严格来说,沈离凌对刑具传递密信的猜测并无实质证据,而段瑞被抓后对此也无任何招供,兵器司乃国之重司,不可轻易扰乱,如此管控而不动,算是上上之策。

      兵器司内,数百工匠常居其中,守卫森严,管制分明,宛若一座运作完善的城中之城。天还未亮,门外就来了兵队严守,不多时,武器库突然走水,引起司内骚动。

      说起走水,也确实意外。赫鸾行国相之策,上至宫中府库,下至商铺民宅,一向最重防火。兵器司内藏大量武器,自也律令严格,除了有人日夜严守定期查视,房内木梁下端也多用水泥涂封,易燃之物也尽可不留。然则这般,还是有人趁着天还未亮,不知如何溜入武器库留门放火,还利用将库内不知何时存放的食用油扩大火势。秋夜风狂,大火蔓延,等被发现时,武器库内已有几间库房遭大火吞噬。

      少司空吴忌当夜正睡于司内,闻讯赶来,一边派人列阵固守,一边派人竭力灭火,耽误不少时辰,所幸昨夜雨后房屋潮湿,火势未再蔓延。但清点之下,仍是烧毁了不少战备兵械和祭祀宝器。

      局势稍安,吴忌火速追查,发现值班守卫皆已被偷袭至死,看伤口位置料定是熟人所为。未到开门时辰,全司一直关门严戒,如此闭门一搜,竟又发现一守卫尸体。那人看似割颈自刎,身上还带着武器库钥匙。事关重大,吴忌不敢做主,忙派人去冯府请了兵器司司空冯明达来主持大局。

      他赶来后,亲自查验,很快发现疑点,推断出守卫不是自刎而是被人谋害,又根据对地形结构、事件脉络一番严密推断,锁定了时辰和嫌疑范围,一番查调记录、盘问排查,很快揪出了几个可疑之人,当即分开关押,一一严刑逼供。

      大概一刻多钟,审讯出一人言辞最为可疑,冯明达亲自问审,对方却突用蛮力撑破绳索,夺取护卫之剑,刺向了他。冯明达会点功夫,又有所防备,只被捅伤右肩,那人奋死而战,寡不敌众,喊着“玄王万年,蟠龙去也”后饮剑自刎。

      冯明达立即针对他过往档案、平素表现和密接人际展开了细致而深入的调查。

      首先确定的是此人身份,乃甲署少监-贾虚。

      兵器司的锻造部主设甲署、攻署两署,甲署负责制造盔甲等防护用具,攻署负责生产各种杀伤兵器。两署下面各有数个工坊,配之以相应的监工、主簿、录事不等。监工主管各自工坊的工匠,负责对他们的制品进行监督缔造、质量评判。按赫鸾规定,若无特殊要求,监工姓氏皆会刻于自己所监造的兵器之上,一旦武器出现问题,便可直接问责,一旦问责,就往往是生死大事。所以监工看似级别比工匠高,却和工匠同心同力、同吃同住。少监是署内总管,统领监督着旗下所有监工,以及监工下的一众工匠杂役,也定居于兵器司内。

      贾虚身为甲署少监,不仅和司内工匠作坊联系密切,还和少司空、攻署、后勤等其他职属有较高接触,平日出入灵活,接触人广。他入司五年,有功无过,平时为人沉默稳重,仗义疏财,体恤下属,在司内虽没什么至交好友,但和谁似乎都能处得不错。他平日休假虽很少外出,但也偶有出入记录,只是没人具体知道他在外面做些什么。

      确认身份后,冯明达派人对贾虚私人物品一顿严查,终于在他卧铺暗格里找出一个木盒,盒内有纸笔地图等可疑之物,还有一块酷似树皮带着画纹的奇怪之物,细研发现那是一块经过特殊加工的纹有龙样的人皮。在兵器司监工,往返于伙房锻室,常需坦胸露背,若身有纹印,必然会被人发现。此人胸前有一块烙铁痕迹,见过的都以为他是以往打铁留下的伤疤,这时才想明白,那应是割下了自己有纹身的皮肤后,又烙铁烫伤所致。如此狠戾决心,也当真是死士才有的勇气。

      冯明达断定贾虚是黑曜死士,且很有可能就是上面一直要找的细作蟠龙,不敢怠慢,从源头开始深挖。

      贾氏百年前本是西殷国人,后在朝族人受人构陷全族惨遭流放,族人四散诸国,有一小支来到赫鸾,几代后便没落得只剩贾虚父辈一支。他入司时,父母已亡,无兄弟姐妹,只有一个从外郡调配而来的户籍档案。兵器司择人速来严格,像他这般身份证据并不齐全,且无氏族背书,能够顺利进入兵器司还担上少监一职,就显得十分可疑。

      再细看他当年的官牒文件,发现他完全是被当年少司空的印章一路破格通过的人选。但根据上面的时日,却无法断定到底是哪位少司空。

      至于为何不能,说来话长。

      少司空在司空之下,是掌控兵器司的二把手。

      当年,这个职位是由正统派魏老之子魏中担任。后来,魏中在一次战备赶工中突然晕倒,重病不起,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却留下了不能操劳的病根。那时,冯氏已占据了司空一职,正统派便不肯再失少司空一职,和冯瑜一番明争暗斗,好不容易才将此职留给了正统派的吴忌。

      吴氏地位不如冯魏两氏,能留在兵器司,算是两派斗争彼此妥协的产物。吴忌也确实不负众望,进了兵器司后,主打一个混吃等死墙头草,既让正统派觉得他能败坏兵器司政绩,又让冯氏觉得他人蠢好摆弄。

      他上位时正赶上尧王驾崩诸公子夺嫡的内乱时期,又因魏中重病诸事交代并未及时,许多记录便不十分清楚。后来雅王初登,新政未行,各种受贿行径屡禁不止,他在交接期间便也捞过油水,对于贾虚最早官牒的来龙去脉,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于是除了一个劲儿否认,再难自证清白。

      兹事体大,冯明达不好定夺,便将所有调查整理一番,主动入宫向赫炎请罪。

      冯明达前往宫中之时,沈离凌的人也得以出了兵器司传递消息。

      对于能接触到藏有密信的刑具之人,贾虚本也在怀疑之列。

      刑具自宁理司被回收送至兵器司后,统一录入进库房,再送至甲署工坊,之后便是拆卸分解、熔炉化水、回炉锻造。

      贾虚身为甲署少监,不仅可接触到回收刑具,也可轻易外出接触到司外之人。而这些日子,也确实发觉他形迹可疑,还对旁人十分戒备。

      如此看来,若说蟠龙就是他,倒也说得通。整件事看起来便是,蟠龙知自己离暴露不久,最后一次行动,想要烧毁赫鸾战备,并顺手刺杀赫鸾重臣子,结果被冯明达一路严查,牵扯出吴忌、魏中这两个可能与他有所勾连的嫌疑者。

      眼下来看,贾虚是不是蟠龙,蟠龙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长久以来和蟠龙合作的重臣到底是吴忌、魏中还是和冯氏有关,便都难以定论。

      沈离凌和赫炎、陆飞三人来不及细商,冯明达已带着吴忌入宫求见。

      “微臣身为兵器司司空,警戒不足,监管不力,使得细作混入,为非作歹,罪不可恕,请陛下责罚!”

      冯明达入殿后,解释了来龙去脉,便主动请罪。

      他一脸惶恐,肩伤因包扎匆忙还渗着殷红血迹,看上去既虚弱又自责。所说皆与线报吻合,听上去倒也并无可疑。

      沈离凌与冯氏三子多是政务上的接触,私下并不熟稔,但对他们也大概有所了解。

      冯氏作为世卿大家,有冯瑜冯仪一文一武占据朝堂,可谓是显贵至极,但冯瑜三子却不似赵元那般纨绔成性、难成大器,而是各个身居要职、兢兢业业,私下也都低调稳妥,难闻恶名。

      三人长相相似,宽额高鼻、目中藏神,又各有差距。二子冯明达多随生母,眉眼偏柔,虽不如兄长冯明书老成持重,却也没他沉闷压迫,不如三弟冯明礼天真开朗,却也没他骄横乖张,给人印象并不深刻,但足够亲切随和。

      沈离凌虽对冯瑜有所怀疑,但未有定论前,并不会轻易挂在嘴边。冯氏对赫鸾贡献巨大,三子又都是实干之才,赫炎又对冯仪将军信赖备至,他内心深处其实也不愿见冯氏陨落。所以方才对着赫炎谈及冯明达,也并未说出什么先入为主的偏见。

      赫炎年少时和赵元、冯氏三子接触不少,登位后却鲜少提及,更从未与他们私下见面,在外人看来,便也难以揣测君王对冯氏的真正态度。

      此时,虽是朝堂之外,赫炎对冯明达的态度也只是威严冷峻,公事公办。见冯明达主动请罪,略作安抚,便将矛头对准了吴忌。

      “吴忌,你昨夜为何要留宿兵器司?救火之时,又为何派人固守、延误时机?贾虚与你到底有何干系?你是不是在与他里应外合,烧毁兵器?”

      他问得淡然平静,却是威压渗人。

      吴忌一身紫色锦服如常富贵,却早已是面色惨白、抖如筛糠,一脸喊冤叫屈地急急解释。

      按他所说,因即将和黑曜开战,兵器司加强工期,任务繁重,工匠们怨声载道,摩擦不少,又因近日伙食有异,引发了几次事端,导致他这个统管行政后勤的二把手没少被冯明达训斥。昨夜刚好是一批新武器的质检日,他怕工匠们和监工们闹起来,便想着干脆留宿监督,还能体现自己与工匠同甘共苦,以平怨气。

      救火延迟,则是因刺客夜袭和细作乱局传得沸沸扬扬,他也怕是有人要趁机作乱,方先派兵把守司内要塞,才有所延误。按他所想,武器被毁,虽是罪过,但他可用家底弥补终不至罪罚太重,但若有人在司内杀人叛乱,他这身在司内的少司空就难逃罪责了,冯明达本就看他不顺眼,必然也会咬他不放,日后仕途堪忧。

      说到这,他似触了情肠,再也挡不住话匣,先是哭诉自己老父早衰多病,对他期望厚重,若是听他出事必痛心疾首,性命危矣,又说赵元死后,他深感如今朝堂不留废人,就算出身世贵也难受庇佑,所以才一直有心表现,想要提升政绩,更想在冯明达面前展示一番,以堵住他那平日不动声色地冷嘲热讽。

      说罢,有些忿忿地瞪向冯明达,可目光还未触及对方那淡然瞥来的眼,便又吓得低头瑟缩,不敢再言。

      冯明达神色茫然,主动一揖,坦然身为司空,对吴忌本是有心栽培,故而偶尔严厉,不时敲打,也许是这般让吴忌有所误会。

      之后,又一脸诚恳说起吴忌虽有嫌疑,但解释得也合情合理,而且严格来说,当年记录混乱,若仔细追究,魏中当时病得蹊跷,又该退未退,也同样有嫌疑。

      一语落地,殿内一片寂静。

      这番言辞似在帮吴忌解围,吴忌却明显并不领情。

      他作为吴氏嫡子,进了朝堂后,并无多大能耐,平时多是跟着曹老、董老那种人狐假虎威、帮腔做势。炎王整顿吏治后,大刀阔斧地办了曹氏,吴氏唇亡齿寒,只能谨言慎行低调做人,暗中抱紧董魏两氏大腿。眼下,吴忌若将罪责推给魏中,一旦魏氏发难,他吴氏日后也不好过。

      冯明达虽然态度关切,看向吴忌的目光中,却似藏着傲慢厌恶,尤其是在吴忌说起自己病重老父有多疼爱他时。

      沈离凌看出其中关节,更知冯明达准备充分,一时难以突破,再看赫炎,虽是淡然冷脸,对冯明达的口吻却还是含了几分体恤,显然是替冯仪将军在意着这份叔侄之情。

      若先不谈私情,就目前来看,赫炎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表现出相信蟠龙就是贾虚,而他当年能进兵器司,也不过是起简单的财权交易,背后并无他人。那此案便可止步于此,黑曜细作之案告一段落,朝堂安心,国民欢庆,将封禅大典推上众望所盼的高潮。而敌人是否还在暗处,就大典上见分晓了。

      二是相信蟠龙背后还有朝臣勾结,那就只能对魏吴两氏追究严查,而这,势必会影响如今大动后好不容易稳固的朝堂和谐,将原本并无威胁的魏吴两氏推向敌对一方。

      这其中,不管怎么选,冯氏看起来都是置身事外,并无关联。

      赫炎会因此更信任冯氏,还是怀疑冯氏,大概也只能看他内心深处更愿意相信什么了。

      案情定夺,讲理讲据,但这种敌人不明,谜团难定,无可追溯之时,最终抉择便不过是君王偏重的一念之间。

      短短一瞬,沈离凌已是思绪百转,但对着赫炎投来的问询眼神,仍是神色沉静,略一颔首。

      那是让赫炎大可自行定夺的信任之意。

      赫炎眉宇舒展,气定神凝,愈显雍容华贵,不怒自威。

      “本王自登位以来,仁政为先,重治贪腐,对于先王之期的种种恶罪一经发现也皆酌情量刑,更多有体恤世卿老臣之举。魏吴两氏皆是赫鸾旧贵,又多有功勋,若说两家会出通敌之子,本王也是难信,事件追溯,牵扯旧时纷乱,也是难以查定,若因此就将你和魏中按通敌嫌疑抓捕入狱,也未免让两族寒心。”

      此话说得公正宽和,显然是不准备借此对魏吴二人痛下狠手。

      吴忌听后大喜,正要谢恩颂德,赫炎却话锋一转,冷冰冰道,“但你也莫想就此洗脱罪名。本王如今信你忠于赫鸾,日后发觉有异,照样可以旧罪累计,重治严查,判你个三族尽灭。你吴氏享受世爵优待,却一直暗中私藏贪腐之心。上次彻查贪腐,虽只沾染了曹氏之案的协从轻罪,如今这早年贪赃,却是牵连着兵器司。兵器关乎国之战力,若是宽纵,本王何以对得起我赫鸾上下将士,又何以让他们日后安心血战?这次新案旧案并查,无论结果如何,你皆不可再入兵器司。革职后,你须入卫鸾司配合查办,供述历年贪贿详情,凡当年涉案之人,一律抓入刑狱,重刑而罚。若查得你确实和贾虚再无其他瓜葛,你便留在卫鸾司当差,日后专门替本王稽查朝臣贪贿,如何?”

      吴忌听得前面,已是由喜转惧,浑身瘫软,听到最后,又见王恩浩荡,不仅重现生机,还有官职傍身,挽回吴氏颜面,立刻涕泪交加,连连谢恩。

      沈离凌面色沉静,淡然倾听,唇角已是不由上扬。

      吴忌这般进卫鸾司,自会保留他不被用刑关押的士大夫颜面,再借其提供的线索,请魏中去卫鸾司问话,既可公正严明,也不会让魏氏难看,而这其中究竟如何查、查到何处,便可算是进可攻退可守。

      赫炎和他虽破格提拔寒门之士,重用有能之民,却也知朝堂之上,不可没有世卿贵族压镇,更不能一味提升寒平之辈,惹得贵族们人人自危、怒而反扑。魏吴两氏不像何赵冯几氏傲慢显贵,却也根基颇深,既可□□又好掌控,自是恩威并施,笼络为上。赫炎要用卫鸾司替代宁理司,正是广收人才之际,这时安插吴忌,既是奖罚分明,收拢吴氏,又是刚柔并济,让吴忌为赫炎马首是瞻。

      安排好吴忌,就该冯明达了。

      赫炎面色和缓,只说他虽有失职之罪,但司空和少司空职责不同,少司空若有心隐瞒,他有所不知也是正常,加上他一向无过,便只罚俸半年,以作警戒。

      冯明达听罢,很是踟蹰不安,说自己罪责重大,这般轻罚只会引起朝堂非议,同僚闲言,回去后也只会被父亲严惩,让自己再来请罪。

      众人皆知冯瑜对三子管教有方,家教严明,他这般紧张怯意倒也很是自然。

      赫炎皱眉沉思,冯明达立刻主动请缨,“陛下,这次祭祀器皿因大火受损,眼看封禅大典,不可耽误,微臣今日便昼夜不停,监工赶修,确保大典万无一失,并愿亲自护送祭祀之器至古寒山行宫,以表臣的恕罪之心。”

      沈离凌眼波微动,和赫炎对望一眼。

      大典之上,祭祀之器尤为重要,若有损毁,皆是不详之兆,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便成了君王无道、国运天谴的证据。蟠龙这次操纵大火,即可是为了烧毁兵器,削弱赫鸾战备,也可是为了烧毁祭祀宝器,针对即将到来的封禅大典。

      好在这次烧损中的器皿多是新器,不包括历代藏的宝器,大典将至,只要将那些新器修造补好,避免声张,便也无事。而祭祀器皿,需要在大典之前运送至行宫筹备,护送官员要随车而动,提前出发,属于大典礼仪中的重要一员。

      为大典恭送祭祀器皿,可以算是一种逢迎君王的表忠之举。这种机会,原本朝臣多有心争之,但对于冯氏这种世卿大族,却鲜少会放在眼里。这一次,若被冯明达承担了去,赫炎将会得到尧王在位时都没享受到的礼遇,由此,便可向朝堂内外展示出冯氏对赫炎的尊崇,对于封禅意义,可谓巨大。

      借着这次机会,他们也正可将扶植之人安在少司空之位上。若冯明达因护送而离开兵器司,扶植之人正可趁机展开手脚、渗透兵器司。

      如此来看,此建议对他们颇为有利,而这究竟是出于畏罪之心,还是另有图谋,就不好确定了。

      沈离凌暗审冯明达神色,并没看出什么破绽,眸光流转,正对上赫炎望来的眼神。

      看着赫炎眼底隐隐期盼的亮光,他心中一笑,神色如常,点了点头。

      反正到时多留心冯明达去向便是,又何必扫赫炎之兴。

      赫炎得到了让他心安的答案,愈加沉得住气,只一番婉转说辞,似允未允,暗示冯明达应该回去再和冯瑜商量一番。

      这看似是怕冯明达自作主张,回去也要挨骂,实则却是要让冯瑜亲自上奏,言明申请,如此一来,既可测冯氏真心,亦可让朝臣皆知,扩大影响。

      冯明达对此并无异议,感恩戴德,含笑应了。

      他来之前,多少听闻了昨夜一案,此时大事敲定,便对着赫炎和沈离凌一番歌颂关切,对段瑞一番痛斥谴责,可谓细心周到,礼敬得体。

      待殿内只剩三人,陆飞不禁出声感慨,“黑王派来的这些人,可真是蛰伏够深的,一个个还智勇兼备,说死就死,真是随随便便就能搅得人内外猜忌,局势不明。”

      顿了一会,又朗声振奋,“但也幸而有沈大人这番计策,总算揪出了这些深埋暗桩,顺便也摸透了黑王路数,终于可以安心不少。”

      沈离凌默然颔首,目光瞥向赫炎。

      赫炎自冯明达走后,便兀自皱眉凝神,半晌,沉声道,“你们觉得,冯魏吴三氏有没有可疑?”

      殿内气氛顿时凝重,陆飞纠结挠头,叹了口气,“其实蟠龙背后还有没有勾结朝中大臣,一直只是我们猜测而已。以贾虚级别,早年间便在暗中行动,倒也符合我们对蟠龙的判断。想来琴谷之战时,我军战备不力,也说不定有他从中作梗。至于他是单纯收买误导他人配合,还是真的策反勾结他人共谋,真要追溯彻查,一是短时日内难以查明,而是怕会闹的人心惶惶,更对大典不利。陛下方才那般就很好,公正适度,进退可守,至于其他精力,还是留给大典更为稳妥。”

      “陆卿似乎并没回答本王的问题?”

      “呃……我是觉得,冯魏吴三氏都是赫鸾旧族,应该不至于和黑曜勾联……”

      “诸国之内,旧族勾结外敌谋逆的也不是没有。眼下,赤夜之相不就是在勾结黑曜谋权篡位呢吗?”

      “这……确也有例外。可若都怀疑……那未免就……就不太好办了……”

      陆飞口气不稳,莫名一身冷汗。

      有时,赫炎会给他一种类似于尧王的骇然冷压。

      他习惯性想要去看沈离凌,却因那句赤夜之相,生生给忍了下来。

      沈离凌看出陆飞心思,心底苦笑。

      当隔壁有国相谋逆时,他身为国相,谈起叛乱之事,便多少会有些尴尬。好在他和赫炎并无间隙,倒也不用担心什么,只是此刻赫炎明显心情骤变,似有怒火,他和陆飞身为臣子,自然不可再触逆鳞。

      细作之乱,最大的危害不是刺杀什么臣子,或是烧毁什么战备,而是这般神出鬼没,扑簌迷离,让人怀疑猜忌,无法安心,进而间隙丛生,敌人不攻自破。

      乱世之中,礼乐崩坏,诸侯互相侵吞,国内乱斗难休,以下犯上、君臣易位的事件频有发生。当今局势稍安,大国终定,国君皆有心变革图强,与世卿旧贵难免有所冲突,诸国国情各异,却也都埋着这般的危机暗涌。

      这样的暗涌有时会制衡着诸国不敢妄动,而得一时天下太平,却也让各国国君,都难以摆脱一种天然深刻的内忧外患之感。

      一旦这种感觉根深蒂固,君王不再相信自己的臣子,那他就只能做个整日提心吊胆、乖戾畏缩的孤家寡人,其中的惊骇自食、凄凉酸楚,怕也只有君王自己才知。

      沈离凌不希望赫炎成为那样的君王。所以,若让他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选择,他更希望赫炎选择信任。

      至于信任之后带来的血雨腥风,他自可为赫炎一并承担。

      但,他也知赫炎的少年经历,不会让他成为一个容易信任他人的人。

      这些日子他潜心抗敌,和赫炎愈加温情,一时竟是快要忘记对方心底可能存在的伤口,以及他身为君王,绝不可能轻易放下的戒备与掌控之心。而这样的戒备和掌控之心,与他对冯将军难以割舍的信赖之情相冲时,总不会是件轻松的事。

      除此之外,一国之君若无法信任臣子,臣子便会如履薄冰、难能施才作为,百姓也会惨遭殃及,处于水火之中,到时,君臣相隙,国崩离析,百姓受难,便是亡国之兆。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该做点什么。

      赫炎不知他心中所想,正木着脸继续和陆飞对话。

      “哼,这个黑王,一边打着赤夜主意,一边扰乱我赫炎内政,真是够他忙的了。他既有心谋划这么久,怎么会不挨个重臣都接触接触?”

      陆飞已经开始默默擦汗了,“这……诸国皆有臣子一时贪心,收取他国财色为人办事之辈,但一般都是些吹吹朝堂之风,在王前美言几句的小恩小惠,陛下无须太过担忧。”

      “担忧?呵,本王才没有!他们就算都有反心,也奈何不了本王!”

      沈离凌适时开口,“陛下如今深得朝臣百姓之心,纵使有人暗藏祸心,也难违天道之选。说起冯魏吴三氏,平素看来皆无可疑,如今也不至于因一个细作之乱,就不值得信任了。尤其是冯将军,多年战绩,岂非儿戏?微臣说句过激的,就算冯氏全族谋逆,冯将军也必是忠诚不二、会与家族决裂的那位。”

      陆飞一拍桌案,慷慨附和,“就是!真有此变,以冯将军性子,绝不会同流合污!”

      二人这最后两句,俨然说到了赫炎心坎,他嘴角微动,一身紧绷气息已是不易察觉有所松弛。

      沈离凌收敛目光,沉吟片刻,郑重言道,“陛下,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可让我们少走些弯路。”

      赫炎盯住了他,默然不语。

      *

      夜幕时分,宁理司地牢。

      宁理司虽被烈焰军和卫鸾司包围占据,但有的地方仍是如常运转,比如关押重犯的地牢。

      刚开始,赫炎依然不同意沈离凌要见段瑞的提议,等到一天忙完唯有二人在时,沈离凌才终于说动了赫炎。

      赫炎虽是同意,脸色却是恶狠狠的,“好。不过,我得先挖了他双眼。”

      沈离凌倏地睁大眼睛,心中升起一种熟悉的心悸与寒意。

      大抵是陷入赫炎的柔情蜜意太久,他有时都忘了赫炎身上那种时而冷酷的狠戾。

      “……戏言罢了。”

      赫炎似觉出他不安,抚着他后颈,微微一笑。

      “我知你不喜残忍之人,我自也不会做残忍之事。”

      沈离凌轻轻点头,不知为何,仿佛能听见他的下一句。

      “所以,别逼我残忍。”

      也许……赫炎是猜出他要对段瑞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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