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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君王出师 君子禁欲 ...


  •   “碰!”

      酒盏落地,骨碌碌滚出好远。

      陆飞从沉思中回神,见赫炎伏案弯腰,似在痛地吸气揉腿,下意识就看向了沈离凌。

      沈离凌端庄如常,眼眸澄澈,只困惑似地望着赫炎。

      若不是那雪白肌肤难掩淡淡红晕,陆飞还就真信了他此刻的茫然无辜。

      嗯,看来又是什么君臣之间的私密情趣,无须多虑。

      陆飞放下心来,捡了酒盏重新放好,才不紧不慢看向赫炎,算是表达下对这位故意招风惹花、自讨苦吃的君王的关心。

      赫炎显然是被踹地不轻,好半天才喘匀气息直起了腰。而一旦端姿做好,便又是一派深沉英武的君王风度,只是脸上还残留着疼痛过境后的……隐隐欢愉。

      慢着……!

      欢愉?

      陆飞忙睁大眼睛仔细去瞧,越看越觉得赫炎那刀刻似的眉眼中藏着火烧似的热烈,好像疼痛留下的不只是欢愉,还有些许的……兴奋?

      兴奋……???!!!

      难道……这是被踹上瘾了?

      完了……他们家国君好像脑子坏掉了……

      陆飞一个寒颤,拼命晃头,想将自己的胡思乱想赶出脑子。

      虽然不知赫炎做了什么,但能惹得他那一向淡泊隐忍的贤弟大动干戈,便一定是……咎由自取!

      陆飞暗暗点头,胸中正气升腾,不由给了沈离凌一个“干得漂亮”的肯定眼神。

      沈离凌正因赫炎那痛而欢愉的火热视线难抑慌乱,又见陆飞这般瞧他,不由闭了闭眼,深长一叹。

      有此“一正一邪”,想要专心议事还真不容易……

      下一刻,又不免心生笑意。

      也正是有此二人陪伴,他的天地四季,才不会只有秋冬孤寒。

      一段轻悦插曲过后,三人再度谈起正事,很快又是一派肃然。

      分析完诸国局势,面对大典可能的动乱,也就多了份外无近忧的从容底气。

      只是说起放纵祸乱、引蛇出洞的大典计划,陆飞仍是忧虑重重。

      任由乱臣盗走兵符也就罢了,还让北军全权担任大典守军。让北军当守军也就罢了,还要让乱臣觉得君王骄傲自满、疲惫松懈,只将精力放于细作之上,对朝内守军毫无防备。

      真是就差立个牌子,上书“如此祸乱好时机,还不快来弑君啊”。

      关键是,这般以身试险的过激行为,他那一向喜欢后发制人的贤弟居然也同意了。

      陆飞不禁怀疑,沈离凌是不是也终于开始感情用事,被炎王牵着鼻子走了。

      虽说他自己也乖乖听从炎王之命,忙于在烈焰军内调度分配,但内心总是无法认同此次的大典之计。

      若计划失败,祸乱成真,炎王岂不危险?若炎王身死,乱臣篡位,赫鸾岂不大乱?

      他相信沈离凌不会考虑不到这些,可是……他为何会放任赫炎以身试险呢?

      难道是有心向炎王示好而不愿干涉?或是想要满足炎王运筹帷幄的快感?还是……为了尽快向黑曜宣战,而不惜快刀斩乱麻?

      陆飞知道,沈离凌与黑曜有一份私仇未报。

      他的兄长年少丧命歹徒之手,便似是与黑曜国相宋功有关。沈离凌若想查清复仇,就只能以战胜国之姿施压黑曜,染指黑曜朝堂。

      沈离凌素来公私分明,这份私仇便只会排在国家大义之后。而擅长远谋的他,必然也不惜隐忍,只待一个最佳时机。

      眼下,若为了那个最佳时机,他想要尽快处理内患以迎接大战,便也不是不可能。

      赫炎则不知是出于对琴谷战败的负气不甘,还是心急建立震慑诸国的战威,对黑曜一直有着莫大的敌意和强烈的攻伐之心。

      如此一来,两人也算是一拍即合、同心同谋。

      而在陆飞看来,无论是出于人臣之责,还是友人情谊,都应在两人鲁莽行事时给予旁观者清的妥善提醒。

      毕竟,与黑曜大战,一报琴谷之仇,对赫鸾确实重要。但若为了赶上赤夜局势和黑曜开战,而不惜主动触发内乱加快平息进程,未免就有些引火自焚的危险意味了。

      所以,陆飞一知道赫炎的计划,便想直言强谏。但多年的相处经验,还是让他忍住了。于是,他便按习惯先去找了沈离凌,想要听听他的看法。

      沈离凌对待赫炎一向体恤温和,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从不默然放纵。

      这一次,却是沉默良久,凝眸言道,“陛下年少坎坷,正因内心狂肆无畏,方一路登位。如今他雄心壮志、欲施抱负,却让他收敛锋芒、缚手缚脚,未免强人所难。何况壮志之路,漫漫崎岖,谁知哪份性情能助他绝处逢生?若太早压制,失了本性,也许反而对他不利。就像树木肆意生长,方能枝繁叶茂。只要大方向无碍,让陛下恣意作为而磨练出的经验性情,想必才是真正能助他不败的长久之器。”

      “你的意思是…… ”

      “我理解陛下的心情和意愿,也觉得此法可行,会全力配合。”

      陆飞一震,看着沈离凌沉静淡雅的眉眼,竟感觉到一股孤绝果敢的气魄,不由默然。

      在他心中,沈离凌一直是个坚忍坦荡之人。

      他可以不顾一切艰难险阻,不顾一切流言蜚语,只为心中之道,默默坚持,勇敢作为。

      这样冷静谨慎的人,却也有激进冒险的一天,不免让人心生好奇。

      此刻,他已发现了两人的君臣私情,再去想沈离凌那时的言辞表现,以及方才谏言时的春风化雨,不禁恍然大悟。

      原来,那并不是一个长者人臣对年轻君王的包容慈柔,而是,一个清冷之人对热恋之人的含蓄深情。

      更是,一个曾经收裹华羽独凌风雪的凤鸟,在为初登天穹的雏龙引避危险、遮挡风雪、任其翱翔的用心良苦。

      陆飞心下滚烫,不由一声长叹。

      虽然他还是不知如何劝谏,心里却莫名多了份安心。

      这样的沈离凌,绝不会让赫炎处于危险之中。

      待到议起大典之际的兵力部署,他已全然忘了劝谏一事,只是秉承臣子之责,用心参与谋划。

      军事方面,沈离凌素不僭越,对大典的兵力部署,便以旁听为主,建议为辅。

      因是机密要事,不作文书记录,只讨论完毕后,由沈离凌口头总结,记录在心,并在下次议事时一一核对落实推进。

      如此,不仅要记下所有环节的所有要点,还要记下各个节点的各个进程,要求的便不只是记性和耐心,还是条理分明、缜密周全。

      好在这些对于沈离凌来讲,都是轻车熟路。

      待一轮讨论后,沈离凌凝思片刻,缓缓言道,“这次推测的作乱主力,是董大人集结的乱党私兵以及被兵符调遣的北军。像陆大人所言,赫鸾对私兵武器管控严格,董氏所集数量不足为惧。北军变数难定,不可大意,除了秘密调遣好附近郡县的驻军时刻待命外,还要提前在山中要地以及各路通道埋伏精锐、暗藏私卫。一旦北营有异,各处军队便可极速赶往古寒山,以备不时之需。而像陛下所言,那些还未浮出水面的乱党,未被揪出的细作,强迁生怨的豪族、受人收买的刺客,皆可形成暗箭,不可不防。所以除了军队近卫外,各处暗卫皆不可少,混入敌人内部的密探也可随时出手,便宜行事。”

      一番精辟总结,两人思路更清。

      陆飞顺其思路忖道,“相关部署已陆续开展,这其中,冷言负责陛下身边的近卫、暗卫,卫勇负责烈焰军,斐安负责私卫、密探。我负责附近郡县的军力调派,并协同陛下统筹以上各部。然后……嗯,我和斐安还会全力盯紧流程,确保不会走漏风声。”

      赫炎满意颔首。

      陆飞又道,“关于附近军力调派,我对各个郡县的了解和威望,都不如沈大人,而且又要掩人耳目,秘密行事,可能还是需要沈大人帮忙谋划。”

      沈离凌微微一笑,“兵力乃平乱关键,最是庞杂操心,能为陆大人分担一点,乃在下之荣。大典事宜已在有序开展,我这边也能腾出些手来。至于朝堂策应,陆大人若还有需求,可随时告知。”

      赫炎立刻接道,“陆爱卿任务繁重,本王也可亲自分担。至于沈爱卿,既要监管大典事务,还要对付朝臣政务,也是够辛劳的,能分担这些已经可以了,还是要多注意身子。我可不想我的……两位能臣都在大典前累坏了。”

      陆沈二人不由齐声回应,“谢陛下关心。”

      赫炎含笑又道,“嗯,那就这样。回去后我和陆飞按照既定思路做出详细的兵力布署图,之后再来与沈爱卿详过。最近天凉,沈爱卿本就畏寒,又遇上政务繁多,就不要太过劳神了。至于城外兵力,我们还有冯将军的精锐助力,沈爱卿适当调派便可,莫要有什么压力。”

      陆飞也点头笑和,“嗯,说起来沈大人年少时秋冬最易生病,最近可要多加注意。等布署图出了,我们还要靠你查漏补缺呢。”

      见两人都这么担心自己身体抱恙,沈离凌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惭愧,只得微微抿唇,温言谢过。

      殿内一时温馨轻松,他不由端起酒盏,轻轻喝了一口。

      酒盏玉质温润,酒水余味清甜,却又后劲十足,瞬间将身子烧得内外熨贴,浑身舒适。

      待两人也啜饮略憩,沈离凌才缓缓继续,“说到查漏补缺,微臣还想到除了古寒山的部署,城内也不可大意。臣观最新的户籍册录,洛京居民如今已达八万,可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城。若有人在陛下大典之时血乱都城,引发城民惶恐,那即便大典顺利,也难以对赫鸾百姓有所交代,更可能会沦落为诸国笑柄。”

      赫炎重重颔首,皱眉思忖,“有道理。眼下来看,除去大典暗中调用的兵力,城内还有王城守军、内侍武士,烈焰余部可以调度。我将他们留给亲信掌控,让他们一有祸乱便可随时镇压。另外提前两日便可寻个理由闭城,再增□□鸾司平日巡视,并对可能作乱的地方提前监控。”

      见赫炎这般应对有道,沈离凌微笑颔首,“如今民心安稳,想必不会有大乱,陛下如此安排,已是稳妥。”

      赫炎眉眼微弯,一扫深沉。

      沈离凌心下莞尔,沉吟又道,“微臣想起,冯将军入城时,想必会有很多百姓围观,不如陛下出一支亲信军队提前迎接,既可显示陛下厚恩,又可维持入城秩序。近日也可多派快马送信,一表陛下关切,二是确认将军入城之日,可早做安排。”

      提及冯将军,赫炎露出一丝孩童般的亲昵笑意,“是该准备迎接冯将军了。那日迎接,可得好好部署一番!”

      “冯将军回来,想必冯瑜大人一家都会很忙。冯明书掌管着兵器司,而兵器司一旦被人携器作乱,必成祸害。不知陛下可有应对?”

      “嗯……” 赫炎低眉细忖,“冯大人素来稳健负责,对其子会有教诲,想来也不用担心。若我加兵驻守,难免让人起疑。何况……冯将军素来疼爱他这几个侄子,我也不想让他觉得我不够信任他们。”

      说完,便看向沈离凌,“不知爱卿觉得如何?”

      沈离凌看着赫炎目中光亮,默了半晌,温和一笑,“陛下言之有理,那便如此吧。”

      赫炎顿觉心安,笑意更甚。

      “不过……城内各部府衙皆有自用兵力,虽人少不精,却也不能大意。陛下不如以封禅期间特施恩典,从烈焰军调出些精锐武士,装成寻常杂役,带着陛下赏赐分批入驻各处,既不会引起怀疑,也可以防万一。像兵器司这种地方,就让他们分发赏赐后找理由留在门口看护,算是多个照应,也可不让陛下为难。”

      “好!”赫炎拍掌赞道,“还是离凌想的周到,就这么定了!”

      沈离凌低眉恭顺。

      陆飞从方才开始便沉思不语,此时突然开口,“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卿尽管直言。” 赫炎看向他。

      陆飞恭肃一揖,语重心长,“微臣想说,陛下为何不公开我们所掌控的兵力以震慑乱臣?乱臣所依仗的,不过是北军受虎符调遣的一时盲攻,待木已成舟,再诡辩误国,趁机掌权。陛下若能安然脱险,再对北军重申军令,想必北军自会清醒,让乱臣瞬间失势。这其中赌的是北军的忠诚,时机的把控,乱臣自诩还有胜算。但我们若此时公布大典的兵力防署,让乱臣知道,王城守军、城内驻军,加上陛下亲自开宫建营的烈焰大军,都随时受陛下调遣,还可让各地驻军、忙农之兵皆献恭贺以表忠心。如此便可让他们明白,如今朝堂兵权皆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不正可遏制他们的谋逆之心,还赫鸾太平?”

      空气一时沉寂,赫炎低头若思,皱眉不语。

      陆飞咽了下喉咙,鼓足勇气又道,“眼下内有细作躲在暗处,外有黑曜虎视眈眈,陛下又执政未久,对各方渗透有限,难免有所疏漏。若是到时调遣不当,不能将乱臣一举歼灭,反而激化怨恨,后患无穷。不如……先稳定局势,等到封禅大典后再一步步巩固各方,揪出通黑叛贼……”

      赫炎面无表情,垂眼静听,只线条清晰的下颚微微紧绷,愈显凌厉,让人莫名生寒。

      陆飞话未言尽,已是不敢再说。

      沈离凌眉心略动,正欲开口,却被赫炎摆手止住。

      赫炎注视陆飞,口气坚决,“陆卿所言有理,但……那不是本王想要的解决之道。”

      陆飞顿时气血上涌,“难道将藏于暗处的君臣博弈变为明面上的刀光血影,就是陛下的解决之道?!”

      字字着力,几近斥责,将空气冷凝成冰。

      赫炎却神色如常,平静答道,“想要治国平乱,除奸扫恶,怎会没有刀光血影?面对心腹之患,不早早劈破剜除,待到溃烂成片,又怎会只这一点刀光血影?若刀光血影能将毒瘤根除,保我赫鸾长治久安,又何尝不可一搏?”

      陆飞僵住,先是被赫炎不同于以往进谏时的平和态度弄得一呆,又被他那严丝合缝的精湛言辞堵得哑然。

      如此沉着冷静、滴水不漏,简直像极了……沈离凌的风格。

      赫炎眸色寒绝,沉缓又道,“赫鸾看似朝臣安顺,军法严明,内部却是盘根错节,不可尽信。如此现状,似脚底藏刺,身缚泥淖,难施利爪,又如何应对列国环伺?赫鸾世贵陈腐,乱臣贼心难死,若无一番刀光血影彻底洗净他们的眼震慑他们的心,这般暗中龃龉、笑里藏刀,时时提防、白耗元气,又何时会是个头?!所以依本王来看,与其被动后制,不如引蛇出洞,一举灭之!只要筹备得当,何患之有?”

      陆飞咬咬牙,据理力争,“可陛下如此铤而走险,万一……万一身死国必大乱,怎无忧患?!”

      赫炎目光一闪,明朗大笑,“哈哈日常食寝、出宫巡游、沙场血战,皆有身死之险,难道陆卿是要让本王避不食寝、足不出宫、收刀自缚不成?那我还当这个君王作甚?!”

      陆飞面红耳赤,不知如何申辩。

      赫炎语锋一转,深长叹息,“陆卿啊,你难道忘了我们在边关时最痛恨的是什么了吗?是边关起战、屠戮将近,朝堂还在贪图安逸、党派争利!是将士奋战、视死如归,贵族却在纸醉金迷、充耳不闻!是食不果腹、衣不护体,贪官还在层层剥削,与血士抢占军饷恤银!你以为如今我已为王,就能杜绝这些了吗?不,杜绝不了!只要还有贵族暗藏私心,只要还有贪官惺惺作态,他们就可以公器私用,暗度陈仓,让你寻不出破绽,找不出罪证,只能看着他们一边在你面前谄媚作态,一边在你背后肆意妄为!这样的臣子,若不主动起乱,你就难以着力,难以根除!试想,国有如此随利飘摆的墙头之臣,若也真有会趁势起乱的逆心之军,我赫鸾对抗列国环伺时,才真的是铤而走险!”

      陆飞浑身一颤,大受震撼,更觉赫炎此时迸发的那种孤绝果敢的气势,分外眼熟。

      沈离凌一直安静倾听,此时也不由眸光闪动,唇角微翘。

      他已知道,这一次,他这个辅臣什么都不需要做。

      赫炎微微闭目,缓缓言道,“就像是我们如今明知段瑞有异,却还是按兵不动,不就是因为沈爱卿说的,要依法惩处,给朝臣百姓一个明辨法度事理的交代吗?陆卿一向光明磊落,自然也希望本王铲除乱贼时,可以正大光明,依法度行事。那么,如果不给他们作乱之机,本王要如何行事?若他们只以公器为名,暗中行诡,一旦逼得本王不得不出手,在朝臣百姓眼中,本王到底是在依法平乱,还是在滥权私刑,谁能替本王说清?两位爱卿都想让赫鸾成为法度之国、本王成为明治之君,那本王平乱时,若不能让臣民百姓看到乱臣之恶、本王之正,又何以维护法度、树立明治之威?”

      寥寥数语,鞭辟入里,语调平和,却又震人发聩。

      如此洞察危局的透彻豁达,如此坚守法度的进退有度,大有一种舍身取义、力挽狂澜的雄浑气势。

      陆飞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却不再是因辩驳无言,而是因……他在赫炎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 - 历代君王所必备的清醒与坚定。

      自入朝以来,便常有人在他耳边,以君王爱听国相之言而不听他这个旧日少傅之言,来挑拨他和沈离凌的关系。但此时的他,只想冲那些目光狭隘的浅薄之辈大笑直言,没有沈国相的引导教化,他们的国君可能早就放纵成了一个滥权嗜杀的暴君了。

      良久,他压下胸口激昂,正色深揖,“微臣明悟,愿助陛下一搏!”

      赫炎朗笑抬扶,一番抚慰,尽显君王气度。

      转眼间,殿内的剑拔弩张便重新化为了和煦温馨。

      沈离凌声色未动,心下则生着淡淡欢喜。

      赫炎之精进,已远超出他的预想。

      而以这般气魄做派,足以称得上是明君之姿。

      沈离凌眸随心动,不由落在了赫炎那棱角分明的侧颜上。

      不知是不是因贪杯过量、醉意微醺,他的视线僭越而唐突,反复流连在赫炎从额头到下颚的完美线条上,待最后一次从那高挺笔直的鼻梁上滑至轮廓鲜明的嘴唇后,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倏地,赫炎眸光一转,盯住了他,唇角即刻上扬,勾出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

      沈离凌脸上一热,慌忙垂下眼帘,心脏几乎跳出胸口。

      他拿起酒盏,低头便饮,辣酒入喉,顿时燃起一股灼灼热意流遍全身。

      明明赫炎还在和陆飞说话,他却分明感觉到那道执着而炙热的视线仍在他脸上肆意撩拨。

      仿佛此刻的一呼一吸,都能牵动彼此的心跳。

      正自稳住心神,却听赫炎自恃一笑,似在安抚陆飞,“本王不信,天道既能让我登至此位,却要亡我于未业之时!真若如此,那便是我赫炎天命应当,怨不得旁人!至于赫鸾国运……”

      他略一停顿,透出几分苦涩,“你们……不是还有雅子吗?若我身亡,便是天道怜他,允他取而代之。”

      沈离凌呼吸一滞,长指微颤。

      ……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议事方才完毕。君臣三人皆是疲惫,如常循礼而别。

      陆飞先一步走向殿外,沈离凌也迈步欲跟,却被赫炎从身后蓦地勾住了小指。

      沈离凌浑身一颤,定在了原处。

      “爱卿今夜……也不想留下吗……”

      赫炎嗓音低沉嘶哑,带了些可怜兮兮的意味。但那勾了小指暧昧摩挲的动作,却依旧透着主人一贯执拗的张狂与热烈。

      那是一种意图明显的引诱邀请。

      沈离凌下意识抿紧干涸的嘴唇,只觉手指肌肤传来的酥麻热意迅速蔓至全身,连呼吸都灼得滚烫。

      他闭目深吸,想要抑住身上热意,却听得赫炎那难耐粗重的喘息,顿时一阵醉意升腾、热流乱窜,唤醒了他体内久违的冲动和眷恋。

      见他并未抗拒,那双总喜欢恶劣捉弄他的大手顺着小指将他手掌整个包裹。灼烫而霸道的桎梏,让人神思一恍,几乎要败给贪念。

      他还清晰记得那双粗糙大手抚过自己肌肤时所能引发的颤栗和酥麻,以及被那样的大手包裹时……自己的狼狈与迷乱。

      那样的亲近和爱抚……他并不是毫无想念。

      但是……

      沈离凌轻轻一叹,缓缓睁眼,猛然抽回了手。

      赫炎猝不及防,微微愣怔。

      这时,快要走至殿门的陆飞好奇回头,见沈离凌原地未动,立刻做了一个微微羞窘的了悟神色,转身就想快溜,却被沈离凌出声叫住。

      “陆兄,等一下,我与你一同出宫。”

      沈离凌语气放柔,对着赫炎微微一躬,“陛下不是说让微臣注意身体吗?夜深寒凉,臣想早点回去歇息。”

      赫炎喉结滚动,却未出声。

      沈离凌轻声又道,“大事将近,也请陛下……养精蓄日,以备乱局。”

      “……” 赫炎死死盯他,呼吸渐重。

      半晌,终是深长一叹,拂袖背手,“好……那爱卿早些回府,好好歇息。”

      沈离凌恭敬揖礼,从容而退。

      只迈门转身的那一刻,不由自主瞥向殿内。

      殿内,青烟缭绕,烛火摇曳,独留一人矗立,高大伟岸,静默如山。

      沈离凌臣服于那高山巍峨笼罩向他时,所能带给他的欢愉与满足。

      却更倾慕于此刻那岿然不动时,静谧隐忍下潺潺流动的温柔长情。

      恍惚间,高山融雪,静水流深,淋淋漓漓,染湿一双华羽,震翅难离,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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