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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禁欲者难禁心 盛世之愿君臣诺 ...


  •   相府。

      夜色如水,月光清冷。

      寝室雅静,帷幔透光,为睡榻卧影披上一层月白轻纱。

      不知何时,从轻纱薄影中隆起一团黑影,缓缓浮动。

      随着一声轻哼溢出唇间,沈离凌一惊睁眼,茫然呆望。

      幽暗中,一双黑眸欲念流光,正自含笑。

      赫炎?!

      不等他反应,高大身影倾覆而下。

      他浑身一热,喃喃颤声,“陛下……为何在这?”

      赫炎在他眼前魅惑一笑,低沉耳语,“因为……这就是你想要的啊……”

      沈离凌神思一震,倏地惊醒,却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周身热浪退去,只剩胸口一团黑洞不断扩散,似要将他整个吞噬。

      他惊恐四顾,茫然踉跄,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背影,才放缓脚步,安下心来。

      下一刻,那背影倏地转来,浑身刀箭、一身是血……正是赫炎!

      胸口震痛,如利剑穿心,封住了他所有血液。

      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只能徒劳地睁大双眼,看着赫炎高大的身影颓然倒下,化作一团血水。

      血水殷红,又分明映照着一具满是血污的少年身影。

      那身影看不清面容,却触目惊心,无比熟悉。

      沈离凌颤抖着想要去够,却被一股冰冷刺骨的潮水瞬间淹没。

      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无数尖锐的人声向他涌来。

      “为何当时死的不是你…… ?!”

      “自此我沈氏门楣就只能靠你一人了……”

      “凌儿,兄长在这里好冷好痛……你何时才能为我报仇……?!”

      “为兄救你是为了让你雌伏媚惑的?!那你……不如还我命来!!”

      “你这般乱国谋君,可对得起为父栽培,对得起沈氏列祖列宗?!”

      ……

      绝望的黑冷中,又渐渐升起一团柔光,将他温柔包裹缓缓撑住。

      “那你就与我夫夫叩拜,发誓执我之手,与我偕老,永不相弃!”

      “文臣谋国,蛟龙出水,得之我幸。”

      “你是我的帝师,更是我的……帝后!”

      “本王之后……只能有一人。”

      ……

      那柔光渐渐沉重,压迫着他再次呼吸困难。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哀怨,眼前血光乍现,赫炎血肉糢糊的身影再次闪现。

      “离凌,你还有雅子,定能完成自己的心志,哪怕是……我死了!”

      “不……!”

      痛呼惊醒,沈离凌猛然起身,茫然四顾,泪眼模糊。

      是梦……?

      他大口喘息,竭力克制混乱的心跳。

      还好……是梦。

      未等心跳平复,一股寒意顺着汗湿的寝衣攀上脊背,将心底残留的恐惧陡然扩大。

      他一把扯开床幔,下意识握住了胸前玉坠。

      室内一切如常,长剑悬挂,玉炉生烟,暖融的空气中散发着宫中为他特制的安神清香。森白月光透过窗帷,为室内陈列铺了一层柔和光泽,让人更觉亲切。

      沈离凌缓缓松出口气,将头埋入膝间,反复摩挲着手中温润,终于安下心来。

      这几日,他时不时就会失眠梦魇。

      无论白天再怎么忙碌疲惫,到了夜间,大脑便如一弯在寒冬拉紧的弓弦,脆弱而紧绷。

      白日的思虑谋划不受控制地在脑中盘旋,一遍遍地冲刷着他的困意。勉强入睡后,又会被梦魇惊醒,难以入睡。

      因思谋过虑而寝食难安,本已是他磨砺多年很少会犯的失误。没想到这一次……却又是在最该保持最佳状态时,陷入自毁精力的恶性循环。

      好在他对此经验丰富,早已学会了坦然接受、顺其自然。

      还好只要独坐一会,总能恢复平静。哪怕依旧睡不着,也可闭目养神,或是思虑个够。

      思虑于他,如呼吸般自然,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不能起夜点烛,否则,整个相府就要陪他一起折腾,赫炎也必会知道。

      至于梦魇,他深知它们从何而来,也就无需畏惧。有的问题只能直面解决,有的问题未到解决时机,有的问题……不过是旧日伤口,注定会跟他一辈子罢了。

      他能做的,只是坦然承受,让自己不受困扰,做好该做的事。

      唯一不可大意的,是要确保自己的身体无恙,不可累垮或是生病,否则,就会误了大事。

      这时,就很难不去羡慕赫炎那种强健精悍的身子了……

      思及赫炎,梦中的痛苦瞬间鲜明。

      他捂住胸口,闭目沉息,心底暗暗发誓。

      绝对……不会让那样的悲剧再度发生!

      所以……他做的还远远不够!他还需要更缜密的计划,更万全的准备、更……

      一阵头痛欲裂,止住了思绪,也唤醒了一身冰冷。

      他轻叹口气,有条不紊地换好置于一旁的干燥寝衣。

      害怕的事情,再怎么害怕也是无用。只要做好该做的事,那得到的结果一定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赫炎。

      心绪即刻恢复了冷静平和,他拉好床幔,再度躺下,可脑中却自动闪过梦中最初时的旖旎画面。

      为何会梦到……

      “因为……这就是你想要的啊……”

      !!!

      沈离凌微微闭目,无奈一叹,最后一把攥紧被子,恨恨盖上了头。

      令人安慰的是,他终于在一份久难退去的热度下换来了急需的困倦和放松,很快就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

      “这就是你想要的啊……”

      什么?!

      沈离凌呼吸一滞,浑身僵住。

      赫炎看着他蓦然止住的笔头,微微探身,“爱卿怎么不写了?”

      高大的身影带着熟悉的压迫感和气息袭来,沈离凌心尖一颤,不由深吸一口,旋即脸上更热。

      他忙垂下眼睑,竭力平静,“陛下方才……可是说了什么?”

      “嗯?” 赫炎抬眉一笑,“哦,我是说爱卿一看到花湛国进贡的矿产,便这般急着安排调度催促生产,果然是想要扩大烈器司啊。”

      沈离凌长睫微颤,面上仍是沉着自若,“花湛铁矿所制兵器更为坚硬锋利,微臣想让封禅大典能用上第一批制出的兵器,也算为……烈焰军讨个好彩头。”

      “嗯……爱卿……有心了。” 赫炎眸光灼灼,似又靠近几分。

      沈离凌放轻呼吸,尽力平淡,“微臣职责,陛下谬赞。”

      “爱卿近日……身子可好?感觉气色似乎有些……没睡好?”

      “微臣很好,谢陛下关心。”

      沈离凌淡淡说着,心底却不可抑制地发着热,忙蹙眉冷肃,奋笔疾书,专注公文。

      “嗯,那就好……” 赫炎一笑,直起身来,拿起案头整理好的奏折,十分干脆地举步而去。

      沈离凌神色未动,手指却是一滞。

      赫炎居然……就这么走开了?

      他微微抬眸,望向赫炎。

      见他泰然自若地走到陆飞案边不知在说什么,不由心口发闷,咬住了下唇。

      待三人各自忙完手中奏折,便又坐到一起共议大典事宜。

      议着议着,便说起了近日城中时不时发现的凶兆现象,什么鱼肚藏书,什么夜闻兽叫,什么林间怪迹,皆是国运不利、君王有过的天象显现。

      显然,是还有人不死心地想用谣言来诋毁君王。而这般既有实物,又有人证,还能跨度较远的大规模手笔,自然也只能出自世贵朝臣。

      三人皆知,这不过是逆贼生乱提前预热的手段而已,他们只需查出作假之据昭告百姓,再以同样手段制造祥瑞,便可适当抵消影响。

      但赫炎却似对此耿耿于怀,冷沉半晌,方开口自嘲道,“如此看来,先王既能开疆扩土,又可世贵相安,执政多年未见凶兆,才是他们眼中真正天道所向的明君啊!”

      为王者,多半都想超越父辈功业。赫炎虽不直言,此等雄心壮志,却也昭然若揭。

      此时这般言说,便多少有些长久努力未能达愿的心灰意冷。

      沈离凌看在眼里,缓缓沉吟,“世卿贵族天然享有诸多利益,为了守住利益,就容易固步自封、互相倾轧,也算诸国皆有之态。他们会因守护利益而选择拥戴或反对君王,也会因想要更多利益,而谋算或利用君王。先王大概就是明白这点,所以大肆征伐,将战争换来的财富土地分予世贵从而稳固统治,却也让天下百姓受难。”

      赫炎眼睛一亮,豁然开朗。

      不顾国民,野蛮抢掠,再将好处分给世贵,自然容易获得推崇。

      他虽也重武好战,也会阴谋向外,但和这种穷兵黩武、肆意掠夺的统治理念绝对不同。他对那个面目模糊的所谓父王并无好感,连带着他的这种统治理念也深恶痛绝。

      沉思片刻,赫炎便不由出言冷讽,“此法如圈地分肉,肉少狼多,便只好侵略扩张。然战力有限、天地有界,绝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沈离凌余光轻敛,微笑颔首,“陛下有擅战之勇,却无嗜杀贪欲,自然会比先王治国有道,无须以此为法。”

      赫炎眸光一颤,定定望他。

      沈离凌似无所察,沉吟又道,“此法之败,败在诸国之间此消彼长,一时占得一时又失,循环往复,不过互相消耗,共取灭亡。向外索取,是依附之法,难能长久。向内自强,是自救之法,方可久安。”

      陆飞点头附和,“此言甚好!遇事者向内寻,以激内在生命,自强不息,方为上策。”

      沈离凌唇角轻扬,“自强不息,确为上策。所以,赫鸾虽无战利可分,却可内生复利而享。”

      “哦?怎讲?” 陆飞大为好奇。

      沈离凌凝神细语,“向内而生,稳固农商,繁荣出利,利惠万民。世贵向利,便以利导之。适当护予利益,让他们患得患失,不敢冒险作恶。严格惩罚分明,让他们敬畏行规法度,如敬生存之道。奖推工农士商,让他们知其生利强国,亦聚力而助。推动邦国互市,让他们明白国强则商荣,与国同心同利。如此义利并举,臣民一心,再以私学教化,自可仓禀实而知荣辱,国风明而民德升,上下同心忠君护国,万事向荣一片盛世,何惧国不可长治久安也?”

      赫炎神色动容,凝眸默念,似要镌刻于心。

      陆飞热血燃起,沉声总结,“如此,正是让利有道,贵寒同心,与国共利。让利于民,百姓安乐,稳定民心。民心安稳,自下向上,朝臣亦稳。此时作乱,上无同盟,下无根基,自难成事。无乱生祸,臣民皆安,安生国利。如此环环相扣,共生共荣,正是顺应天道人心,护国护民之光明正道!”

      一番陈述掷地有声,沈离凌也不禁胸怀激荡,含笑补充,“国富民安,宽和向外,邦交贸易,彼此互通。互通有道,共生共赢,诸国繁荣,无须抢掠,无可生战。届时,天下繁荣,海晏河清,百姓安乐,国皆富足,如此反复,正是国之大利,亦是天下之大利也。”

      陆飞朗声大笑,“哈哈好!这般天下相安,太平盛世,方是苍生之福!”

      “是啊……苍生之福。”

      沈离凌轻轻默念,默然片刻,又自嘲一笑,“你我又是说来简单,忘却行路之难了。那等盛世,需数代共谋,不知有生之年,可否一见。”

      陆飞不由苦笑,“是啊,长路漫漫,不知弯路几许也。”

      说罢,一声叹息。

      沈离凌随之轻叹,诸多感慨,尽在不言中。

      两人皆是文人心性,一旦高谈阔论,便易豪言壮语、意气风发,也易关门论道、过于乐观。

      如今,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谈起壮志,便要凌云而上的热烈少年了,激昂一过,便也知自己所想太过简单,所求太过遥远。

      长路行来,一路锉磨,他和陆飞都已明白,言思之上能成之事,实操之上往往是另一回事。

      世间人事,邦交国事,错综复杂,缠夹不清,单凭一己之力,岂可轻易左右?真要付诸实践,挡在前面的是上古旧制、诸国恩怨、人性贪婪,人心诡谲……仅凭一腔热血,又哪会顺遂如愿?

      实战中的每一步,都会出现自己意想不到的偏差、控制不了的人心,步步偏差、点点寒心,一次次的无能为力、锥心刺骨,一次次的扪心自问、无路可寻,只能举步维艰、强撑到底。然而,博弈终路,指向何方?凡心肉胎,又能撑至几何?一切都难以定义,一切也都是变数。

      慢慢地,他们或多或少地学会了接受无意、认清变数,从此保持敬畏、不再轻狂。

      如此这般,却也不是让自己不敢出发、不再致远,而是让自己看清前路、直面风雨,继而心有沟壑、从容以对,举措持重、步步少失,一点点靠近心中志向,无怨无悔、至死不渝。

      这是少年共志的微妙默契,也是行至成年的互通心得。

      类似的心得,沈离凌相信赫炎也有。

      只是赫炎的经历主要来自夺位和战场,如今要面对的却是邦国大业、天下局势,他要走的路便还很长很长。

      沈离凌自知能力有限,但还是希望能倾囊相授,让赫炎有所获益,终能志成。

      至少……也要让赫炎不必走自己走过的弯路,不必吃自己吃过的苦楚。

      可他也明白,身为长者,一旦传道授业,便易陷入过分说教、固步自封的高傲姿态,若因此忽略了对方感受,再激出对方的叛逆心性,只会适得其反。所以,每次进谏,他都会适当斟酌,力求让赫炎欣然而听,听有所得。同时,却也无需忐忑隐忍、刻意强求,因为赫炎远比一般君王大度豁达。

      这让他的进谏之责比以往多了些不一样的意趣和心思,仿佛他不是在辅佐一位君王,而是在陪伴一位邻家少年郎共同成长,这个过程自然亲昵、怡然生趣,让他乐此不疲。

      想当年,尧王刚愎自用,雅王畏怯保守,需要的谏言风格便也大不相同。他用心摸索、如履薄冰,也只能时常挫败、勉强成事。对此,有人敬他君子如玉,有人讥他心口不一,有人赞他一心为国,有人笑他沽名钓誉。

      后来,他学会了不再寻求他人的理解,不再期待他人的认可,不再奢望付出定有回报,冷面冷情、从容不迫,才终于长成一个国相应有的样子。

      如今,面对赫炎,他却似乎可以有更多不同的样子。

      赫炎对他的谏言不仅能认真对待、虚心听取,还总会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洞察力和执行力,雷厉风行于治国之上,可谓是王者大才、强者之风。

      这样的君王,他本该心无杂念、认真辅佐,却偏偏……生了僭越之情,行了荒淫之事。

      这样的他,会是赫炎明君之路上的助力,还是阻碍?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答案,应该由他自己来创造。

      所以,坚持本心,坚持志向,为两人共谋大业。

      但赫炎的“帝后之诺”,却让他心中固有的坦荡坚定,产生了动摇和虚弱,更让他看清了自己贪恋温情淫逸时的难以自控。

      大事将近,不可心乱,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便只能控制和赫炎的距离。

      而这两日,赫炎也确实很配合他,不仅对他礼数有加,再无逗弄,更是除了日常上朝,再无私下见面。就算见,也必是和陆飞一起。

      三人一旦议事完毕,赫炎也不再示意他留下,反而未等他和陆飞走出殿门,就已埋首桌案,不再抬眼。

      当两人难得贴近时,也会像方才一样,绝无僭越言行。

      这原本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不知为何,却觉胸口沉闷,茫然若失。

      他虽是君子寡欲,但身为成年男子,对着自己喜欢之人若说毫无欲望,也是不可能的。

      禁欲对他本不是难事,但……这番冷落疏远,就让他十分陌生而无措了。

      难道……

      赫炎是在生他的气?

      想他身为君王,却被自己一次次冷拒,再怎么对他宠溺有加,也还是会不开心的吧……

      还是因为他上次一时情动表露了心迹……终于让赫炎对他心生厌倦……

      沈离凌心口一痛,如被刀扎。

      下一刻,却又冷静自驳。

      不,不会的,赫炎不是那样的人,对他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浅薄。

      他应该相信自己内心的判断。

      那就是……自己太过分了?赫炎真的在生气?

      虽说是大事将临,两人皆该心无旁骛、养精蓄锐,但那般泾渭分明、不近人情,似乎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沈离凌蹙眉一叹,愈觉苦涩难言。

      他第一次用情,实在不懂得如何处理这样的困境。

      或者……也有可能是赫炎太过重视大典,也觉得该公私分明、用心做事,那么他身为辅佐之臣,岂不是更该全力配合、用心做事?何况,有的谋划他还没有做好……

      “……一定可见。”

      “嗯?” 沈离凌倏地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竟在议事时为了私情而走神。

      赫炎深深看他,似要将自己刻入到他的眼眸之中,“我是说……你刚才说的盛世,若是你我君臣协力,那样的盛世,一定可见!”

      沈离凌心中震颤,眸光深陷,哽喉难言。

      此时,殿外无风,他却觉得有一股烈风自赫炎身上强劲荡开,巨浪一般拂过他整个身心。

      风声浩荡,扶摇千里,直冲九天。

      九天涤荡,玉宇澄清,苍穹浩瀚,夜幕低垂,绽放出无数星斗,如盛世庆欢,落下点点星光。

      星光璀璨,点亮万家灯火,照出洛京繁华。

      秋季夜市,最喜花灯。街道两旁酒楼茶肆、商铺摊位各个琳琅满目、张灯结彩、五光十色。无数奇珍异宝、珍馐美味罗列满市,无数各国商贾、行人客旅络绎不绝。人们走街串巷、结伴漫游,或是神态安然,或是喜笑颜开,偶有沿街巡视的挎刀士兵穿插其中,或是神色冷峻,或是眉宇染笑,共同勾勒着一幅名为太平盛世的美丽画卷。

      夜色挥毫,浓墨积点,更衬得街市流光溢彩,一片繁华。

      繁华之外,浓墨之中,一座肃穆庙宇隐于夜色,勾勒着另一种苍凉枯燥。

      那里,正是赫鸾供奉历代大将的武将祠。

      此时,祠内烛火幽明,殿房昏暗,上香者寥寥无几,只有几个威肃士兵立在祠门之外,夜以继日地守护这座他们心中的神圣。

      烟雾缭绕中,一个女子盈盈伫立在一个牌位前,盯着上书的“秦阳”二字痴痴发呆。

      自从段瑞还给了她自由之身,褚楚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祭拜秦阳。

      得知家人遇害后,她大病一场,若不是腹中胎儿似有觉知般地触动着她,她可能早已随之而去。

      如今,她以孀居之身藏匿于偏僻小院,一边自己痛恨,一边苟且存活。

      她觉得自己该死,却又因怀中生命而贪恋人世。

      这一夜,她终于有了几分清明,方鼓足勇气来和秦阳道别,告诉他,她会好好活着,养大他们的孩子,但……不是为了他。

      然后……

      然后,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活。

      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如一只阴沟里的老鼠,穿过热闹市井,躲避熙攘人群,提心吊胆、小心翼翼,仿佛路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将她随意碾死。

      她在这世上,已是真正孤单一人,浮萍一般,随便一个浪头,都可以将她彻底淹没,抹去她存活的痕迹。她若真死了,便也死了,但她的孩子……不该去死。

      一块香灰掉落,褚楚微微回神,视线轻动。

      沧桑石案上,偌大香炉里无数香柱挺立,彰显着前来祭拜者的无限尊崇。烟雾弥漫中,一排排肃穆牌位,如一座座高山耸立,守护着远处的烟火繁华。

      想起一路走来的喧嚣闹市,她眼底酸涩,微微闭目。

      这繁华城中,可容得下她这个无所可依的弱女子?

      这天上神明,可会宽恕她这个害死家人的大罪人?

      正自悲戚愁苦,身后响起玉环珠佩叮当作响之声。

      她忙睁眼望去,随着一阵幽香袭来,眼前出现了一个珠翠环发的华服女子。

      女子美艳温婉,对她柔柔一笑,“姑娘这般黯然神伤,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褚楚一怔回神,后退一步,望望周围,并无他人,便只戒备地看着她。

      繁华都城鱼龙混杂,曾经就有过贵妇女子假意帮助落单少女,转手却将人卖给权贵玩弄的案件出现。这个女子虽然看起来面善亲切,她却不能不防。

      女子掩面而笑,笑声轻柔,很是醉人,“妹妹不必害怕,姐姐又不会吃了你。姐姐只是想问,妹妹可是……褚楚?”

      “你是……?” 褚楚更加戒备。

      女子低头从怀里取出一块相府腰牌,“我是……沈国相的人。”

      褚楚一惊,面现恐色。

      女子收回腰牌,温声安抚,“放心,沈大人若真想害你,早就把你抓进牢狱了。大人说了,他和段瑞的恩怨自有了断,你不过是一个被利用了的无辜女子,无需为此承担责任。这事日后,也都与你再无瓜葛。大人让我来,是因为答应过秦阳,一定会保你母子平安。大人并不想逼你,只是想问你,你是否需要帮助。大人说了,你若是愿意,他可以为你恢复秦阳正妻的身份。”

      褚楚看着女子阅尽尘世般的深沉眼眸,心中竟不由信服。

      再想沈国相那般君子威望,又何必骗她这个已毫无利用价值的弱女子。

      她终于咬了咬唇,低眉说出了心声,“我……不想要。”

      女子一怔,凝眸看她。

      褚楚苦涩一笑,默然坚决。

      在她看来,也许有一天,她会告诉自己的孩子关于父亲的身份。但是,眼下,她不想做谁的妻子,或是谁的亲人,她……只想做她自己。

      哪怕没有家族庇护,哪怕会因孤苦一人而恐惧不安,她也不想再回到过去那般的羁绊阴影之中。

      如此想来,若不是段瑞害他家人牵扯上了细作之案,她的那些远亲怕是早就将她寻了回去,然后,将她身上财富夺尽,将她孩子打成罪孽,将她……当作奴仆或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货对待。

      她早已见识过,那些家中没有男丁支撑的女子,在家族利益争锋的刀俎下,会是怎样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知道秦阳近亲已逝,亦无大家背景,但有一个可能会继承功爵的孩子出现,多远的亲人怕是也会前来攀附。

      她眼下最不需要的……就是所谓的亲人。

      “那你……是否愿意跟着我?”

      褚楚倏地抬眼,却见女子眸光闪动,笑容明朗,似乎对她很是欣赏。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另眼相看。

      褚楚面上微热,怯怯道,“我……我为何要跟着你?”

      女子神态柔和,眉间却是英气毕现,“因为跟着我,就是商香阁的人,那么整个赫鸾,就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在那里,可保你母子平安,生活顺遂,无论你想学习怎样的生计本领,也都可以实现。”

      褚楚心中热颤,不由问道,“你是谁?”

      “我?” 女子眉眼轻抬,嫣然一笑。

      “我是……商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2章 禁欲者难禁心 盛世之愿君臣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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