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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武将统军 文臣谋国 ...


  •   殿外,秋风瑟瑟,落叶沙沙,更显室内温暖舒适,一片静好。

      “君子素手,推波无形……”

      陆飞重吟细品,由衷叹道,“如此阴谋阳治,正乃治国长策!”

      一语中的,正戳沈离凌心中坚守。

      他放下酒盏,凝眸沉吟,“树木生长,若因他人窃果,便闭花不开,不免自断生路,想来治国也是同理。”

      陆飞朗笑颔首,“哈哈我懂你意思,就如细作防治,与其闭门谢客,使得门庭寥落,不如开门迎接,以其人势财富,壮我赫鸾气运!亦可反向渗入,借其来往交错,助我赫鸾深入!有了这等自信和胸怀,赫鸾何惧不强?”

      沈离凌微微扬唇,“正是此意。”

      三言两语,已见志同道合。

      赫炎审着二人眉眼,不由微微皱眉。

      陆飞忖道,“只是繁荣易使人好逸恶劳、丧失战心,所藏危机,不可不察,相关制度,也须跟上。”

      沈离凌颔首,“赫鸾商贸已过野蛮生长之时,必须制定更为详尽严格的法规,方能确保有序发展。”

      说完,眸光流转,看向赫炎,“待臣拟好份额文书,还请陛下审阅。”

      “好!边商靠份额交易,必能减少走私猖獗!” 陆飞快意拍手,这才想起关注赫炎反应。

      只见赫炎若有所思,蓦地问向沈离凌,“阴谋阳治既可治国,不知……可得天下否?”

      沈离凌一怔,恭谨垂眼,“微臣以为,欲得天下者,必先治好一国。国难久治者,难以治天下,不治天下者,又何谈得天下?”

      “哼嗯……” 赫意拖着长音细细看他,“我看也未必。回望诸国百年,有心扩张者,诡计不断,创造先机,开疆扩土。埋头自治者,隐世无争,随波逐流,惨遭吞并。可见,无论欲得天下,还是谋取自保,皆需阴谋向外……”

      如此论调,听地沈陆二人皆是一震。

      沈离凌终是抬眼,看向赫炎,“陛下是这么想的?”

      赫炎眼波轻转,挑逗似地在他眸上流连,“爱卿觉得……本王不对?”

      君王重诡,自是不对。

      此时国情,更不是招惹列国的好时机。

      陆飞气血翻腾,正欲严辞以谏,却听沈离凌淡然回道,“微臣志在辅政治国,对如何得天下……不敢妄言。”

      这般从容平和,倒让陆飞也不由跟着沉下心来,一顿皱眉摸唇,默默旁观。

      赫炎目光不动,好整以暇,“那爱卿这是同意本王所说?”

      “微臣只是好奇,陛下如今想要如何阴谋向外?”

      “这个嘛……” 赫炎轻轻一笑,语气悠然,“既然黑曜能厚颜无耻地拉着我们共同谋取赤夜,我们又为何不能趁着黑赤大战坐收渔翁之利?不如通过挑拨教唆,联合花湛等国组成抗黑大军,将其一举歼灭,瓜而分之?”

      此话一出,沈陆二人又是一震。

      赫炎这么说,必是真想这么做。

      沈离凌不由一叹,“陛下可知要灭一大国,需费多少心血精气?驻扎治理,又需费多少人力物力?”

      陆飞也忍不住道,“黑曜虽与我赫鸾结仇,但还不至于有灭国之怨。强而战之,必是生灵涂炭,引得天下怒视,空留恶名,实在不可。”

      赫炎挑眉,“诸侯林立,互相倾轧,被吞灭者又何止百国?乱世之中,杀伐征战,又何谈善恶之名?若能借此占地,扩我疆土,震我威名,又何乐而不为?”

      “……” 陆飞没想到赫炎已是如此善辩,一时满腹正言,却不知如何说起。

      沈离凌适时开口,“陛下可以不在乎恶名,却不能不在乎众野狩猎时,我赫鸾是狼还是羊。”

      “狼还是羊?” 赫炎立刻来了兴致。

      沈离凌微一颔首,缓缓言道,“诸侯林立时,天下如山野丛林,百兽求生,弱肉强食,无可言说。可陛下面对的却是另一番局面。当今天下,七国林立,似胜兽占林,各守地盘,野兽互伺,胜负难定。纵是国力强弱不一,也皆是树大根深、百年积淀,非强力不可扳倒。再观一国覆灭,虽有外力使然,却终归是内积顽疾、气数殆尽使然。对于此说,不知陛下是否同意?”

      “爱卿所言极是。但外力若成摧枯拉朽之势,又何惧气数不被消灭耗尽?所以联通他国之力对其强摧,不正是良策?”

      “陛下觉得以正义之师讨伐,行以多欺少之势,算是良策,却不能忘记此等良策,背后所藏的诸多破绽。微臣想先问陛下,我赫鸾此次救助赤夜,是为了保护弱盟维护秩序,还是为了成全赫鸾仁义名声?”

      “嗬嗯……” 赫鸾剑眉一挑,倨傲而笑,“我赫鸾虽重仁重义,但也不至于拿将士热血解他国之渴或求一介虚名。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既未有霸主之尊,又何必行维护之责?我赫鸾行有道之师,却也不能一味求仁。有道是顺应时运,强我本国气运。求仁是天道所趋,以现霸主之姿。落实到我赫鸾战策,自然还有旧仇须报、强国树威、邦交掣肘等多方面的权衡思量。”

      短短几句,精辟绝伦,掷地有声,既有高瞻远瞩的君王智慧,亦有不减霸气的明君厚德。

      陆飞没想到赫炎短短时日已是精进如斯,不由点头赞赏。

      赫炎则目光如炬,盯着沈离凌。

      感受到到期盼目光,沈离凌不由浅笑,“陛下说得好。”

      赫炎眸光骤亮。

      沈离凌心下莞尔,面上依旧恭谨,“那想必陛下也同意,救人者,须先自救。若以他人之慨,成己仁之名,怕是适得其反。兴兵伐国,伤筋动骨,如此国之大事,诸国不会不慎重思之。那么陛下觉得,诸王为何要白耗本元与我赫鸾攻打黑曜?”

      “自然是……因为黑曜日渐强大、做派凶残,又有西出野心,若不趁机消灭,日后必会危害中原,伤及其他诸国。” 赫炎胸有成竹。

      “黑曜若是西出,首先要打的是我赫鸾和赤夜,亦或是孟兰。所以对其他几国来说,黑曜西出不过是远虑,对我赫赤两国才是近忧。诸国耗费本国气血,来帮赫赤解除近忧有何好处?若说瓜分得利,黑曜国土毗邻我赫孟赤三国,真要瓜分,也只能被我三国占据好处。而我赫鸾为主导,必然占据最大,到时黑曜灭亡,六国唇亡齿寒,又见我赫鸾独大,亦有野心,怎会不生近忧?对我群起而攻之?”

      “这……” 赫炎语塞。

      “就算他们暂时觉得合算,联合出兵势必要过我赫鸾国境。到时,几国兵力侵入我赫鸾腹地,只要一方有异,便会对我赫鸾不利。若其他诸国也受蛊惑,觉得就近分赫比远战分黑更为有利,我赫鸾又要如何面对内腹强兵?还是陛下觉得,我赫鸾如今威望,已可震慑诸国?或是诸王皆和黑王无所勾连,且心思纯正,不会干出中途倒戈之事?陛下可莫要忘了,黑使入孟后到底所求为何,我们直到眼下也未能明确探知。”

      “……”

      赫炎从未想得如此全面,不由无言以对。

      沈离凌又道,“微臣观以往列国合纵连横,无不出自长久周密的谋划或是强大实力的支撑,否则与狼共舞,无异于引狼入室。就如那位想要利用楚国灭蔡的息国一般,身为肉羊而不知,只能落得个引狼入室、惨遭吞食的恶果。陛下既然志在兽首,必有沟壑在胸,那么利爪未锋前,伺机再动、厚积薄发,不过易事。”

      谏言温润,赫鸾欣然入耳,自也获益匪浅。只是想到自己如今好歹也混了个年轻雄主的名声,却还要像夺位时那般蛰伏以待,未免有些扫兴。

      他沉吟半晌,又自恃一笑,“爱卿别忘了,我们不是还有花湛后盾吗?有它抵挡西殷、紫尉,加上本王善战之名,就算联军有异,也必可与之抗衡!”

      沈离凌垂眸一笑,“陛下此话有理,只是……花湛国君王昏庸,虽能被我赫鸾拿捏,却也容易被他国拿捏。湛王滥用宠幸,奸臣当道,朝堂之上除了老国相一派,皆是易被贿赂收买之流,有如此破绽百出的后盾,若遇他国作祟,我赫鸾怕是只会防不胜防。”

      赫炎脸色顿变,从未想过自己的西边门户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沈离凌从容又道,“我赫鸾图强图霸,所遇风雨自也不同于一般弱国。既要征服大道,便要看清独属于这大道上的盟友和敌人。赤夜叛盟,出自守护国利,属于有章可循,尚可竞合。黑曜野心勃勃,不吝手段,与其合作,属于与虎谋皮,易被反噬。这两国,就和段瑞一般,看似小人阴险,却也自有其道,看似不好对付,却可慢慢对付。而如今的花湛,却如微臣利用的那些奸商一般,只为私欲便可不择手段、抛妻弃子,时刻所想皆是榨干他人、谋取私利。这种人心中无道,亦无想要守护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小人之流,不可与之为伍。他们可以为我所用,也可为他人所用,但终归只会为他自己的私欲所用,成为一把可以刺向任何一处的尖锐匕首。”

      赫炎眉峰一凛,“若外无压力,花湛便可为我所用,若涉多方利益,花湛便可能是支暗箭。”

      陆飞点头叹息,“所以说识国、识人,皆关邦国大计!”

      “若说邦国大计,除这两点外,识清地舆也同样重要。”

      沈离凌说着挪开案中器具,露出中间酒盘,“还请陛下和陆大人看下此处。”

      两人这才注意到精美的木质酒盘上,居然刻着一副简略清晰的天下舆图。

      沈离凌长指轻点,“这里是我赫鸾国位。”

      两人顺着那细白指尖,盯向一处。

      沈离凌嗓音清冽,少了几分文臣温润,多了一些武将沉凝,“我赫鸾国所处位置,虽不似花湛、孟兰那般是中原腹地,但也是毗邻多国。一旦大战,便可能左右受敌。再看黑曜,其东南界无敌可忧,自可安心西出。所以说赫鸾若得罪诸国遭受合纵,群围而攻之,便是……灭顶之灾。”

      短短数语,直击要害。

      赫炎紧盯舆图,倒吸一口冷气。

      他这才看清赫鸾所处的战略位置,也才明白沈离凌进贡此类器具的用心良苦。

      陆飞深长呼吸,只觉以往纷扰的思虑迷雾被沈离凌一说,瞬间清晰可辨,不由笑叹,“国相者,相国深切也,在下弗如!”

      沈离凌眼波流转,看两人皆是一脸冷峻严肃,不由浅笑,“当然,这些不过是些远虑。只要赫鸾实力变强,又能顺应天时人和,劣势亦可转为优势。”

      陆飞精神抖擞,重重点头。

      沈离凌望向赫炎,见他拧眉若思,不由温言勉励,“微臣所言过于严重,陛下无须烦忧。我们如今已打破黑曜对赤以战养战的打算,国内将士又急欲自证士气高涨,再待大典定国后,举国齐心共战,必能大胜。这之后,赫鸾外有大战威名,内有变强国力,再想合纵谋国,便是最佳时机。到时无论陛下剑指何方,臣等必然全力以赴。”

      赫炎微微颔首,眸色闪动,蓦地抬眼,盯住了他,“当初你为何不反对我攻打孟兰?”

      沈离凌猝不及防,不明所以。

      “我初登王位便去攻打孟兰,不正是让赫鸾成为众矢之的?你当初为何不想阻止我?”

      赫炎神色难辩,目光锐利,若利剑袭来。

      沈离凌心口刺痛,如剑封喉。

      难道赫炎以为自己当时……是想故意陷他于诸国围攻而不顾?

      空气死寂,唯有窗外秋风萧瑟、沙石杂响。

      陆飞看看两人,忙道,“陛下初登自该震慑列国……”

      “本王在问沈爱卿!”

      赫炎冷冷打断,灼灼逼视。

      沈离凌轻轻一叹,对上赫炎视线,“陛下刚登位时,须震慑六国,也须迷惑六国。赫鸾改朝换代,诸国皆自观望,那时一战,既显陛下替父偿愿的孝义之心,免落国人口实,也显赫鸾重归好战勇猛之风,展露赫鸾难驯。更重要的是,让诸国皆以为陛下和尧王一般好大喜功,还更年轻冲动,日后必会逞勇乱战,而乱战生利,正是诸国所需。所以,他们才会愿意给赫鸾一个喘息之机,在赫鸾真正变强之前,让其暂时长些獠牙,以便坐收渔翁之利。如此,赫鸾便可趁机稳定国内,快速发展。”

      赫炎神色自若,似乎不为所动,“孤王室衰微后,诸侯林立、弱肉强食,使得那时攻打孟兰成了诸国显示霸强实力的一种手段。可像你说的,我登位时,七分已定,再攻打孟兰,就难保其他诸国不以守护天子为名,对我这新起之王群起而攻之。如果他们如你所说,乐于见我是一只一碰就咬的疯狗,那又怎能保证,不会在我第一口咬向孟兰时,就将我除之而后快?”

      质问如刀,冰冷锋利。

      沈离凌面色无波,心底却已割出一片微痕苦涩。

      他缓了口气,依旧以一种安静的口吻道,“像陛下所说,那时攻打孟兰,成了诸国显示霸强实力的一种手段。而以守护天子为名,也照样可以振臂一挥组成正义之师。所谓天下失序,礼乐崩坏,不过如此。天下征战,所需名头,便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借口,人人都会找。所以诸国皆知,兴兵伐国,须谨之慎之,国之大动,要周全制衡…… ”

      赫炎剑眉一挑,轻轻笑了,“爱卿啊,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这些治国大道呢。”

      沈离凌微微动唇,想说的话瞬间化作空白。

      若是平时,他会觉得赫炎的笑意是种温软的揶揄,此时,他却只感觉到冷讽的寒意。

      赫炎盯着他,收敛笑意,“思路倒也不错,可爱卿又要如何保证诸国皆懂谨之慎之、周全制衡之道,而不会趁机起事、暗中合纵?”

      沈离凌轻轻垂眼,终是避开了那让他刺痛的眼神,“陛下登位时,诸国各有内患,又彼此戒备,面对莽撞好战之国,聪明的君王不会贸然出头引火烧身,不聪明的君王盲目畏惧只愿跟风行事,所以,微臣只要保证聪明的君王自以为是,不聪明的君王不受挑唆便可。”

      赫炎语调微变,“所以爱卿确实是做了什么?”

      知道无法再瞒,沈离凌坦白直言,“微臣……私下安排了商栈商贾在诸国行贿重臣、散步传闻,以让诸王相信他们应该相信的事实。”

      他答得简短,却是一字一句,皆砸在了自己心上。

      想想方才还正色劝谏的自己,未免有些讽刺。

      沈离凌心底苦笑,不由屏住了呼吸。

      话语落处,一室静默。

      那静默渐渐有了重量,压地他喘不上气。

      殿外秋风呼啸,寒意顺着风声缓缓渗透,爬上了他的脊背。

      曾经也是这样的秋夜,有人质问他与商栈关系,随后抛下一句冷语,便自拂袖而去。

      “君子好商,德行必损,重臣好商,贪诡必出,如此行径,尔有何等颜面尊吾为师!”

      余音缭绕,陪他在幕色寒凉中,孤零零地站了许久。

      后来,也是这样的秋夜,他送别一位费尽心力救出的臣僚,听到的却只是一句,“我敬先生清风霁月,却不料先生君子行诡、自甘泥淖,让在下不齿!”

      那人失望的眼神,如利刃尖刀,剜心剔骨,冰冷异常。

      此时,那冰冷似乎穿越了时空,又一下下地凿在了他的脊骨之上。

      沈离凌颤颤手指,伸手想去取回酒盏。

      指尖还未触及,便被另一团温热包裹。

      他浑身一颤,抬眼望去,正对上一双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眸。

      赫炎气息不稳,“所以你在那时就已开始为我谋划了……”

      沈离凌一怔,有些跟不上赫炎思路。

      “那时我那么……待你,你还愿意为了我做这么多事……”

      赫炎眼底炽热,闪着虔诚而信任的光芒,如同夏日骄阳,灿烂而灼人。

      只是这般转变,未免让人好气又好笑。

      沈离凌想要说些什么,可舌尖轻动,却是泛起一股甜意。

      甜意化作热酥,窜上脊背,又蔓延至全身。

      他咬了咬唇,抑住唇角,“陛下言重,那不过是……微臣职责。”

      赫炎眸光一黯,又蓦地光彩,“为国为君,职责私心,又有何不同?”

      沈离凌哑然。

      赫炎又道,“武将统兵,需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文臣谋国,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计荣辱,不计得失,负重独行,不正是文臣风骨?”

      沈离凌不禁一怔。

      似乎只是一瞬,周围声音便尽数消失,瑟瑟秋寒也化了春花。

      花色纷飞,朦胧了视线。唯有那耀目笑容,热烈赤诚,清晰坚定,让人怦然心动。

      这时,陆飞已从回忆中想明原委,一阵笑叹,“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沈大人用心良苦,倒是连我也给瞒住了!”

      又细品赫炎之言,不由低头追忆,“这倒是让我想起陛下当年了。那一次陛下在边关巡视,突然来了性子,带着我们不是追鹰就是捉兔,莫名绕了好多远路。后来才知,陛下是发觉有戎敌出没设埋,假装玩心大起故意中套,却是反将他们引入了我们以前设置的埋伏圈中,一声令下,将士听命行事,待反应过来,已是酣畅大战,轻易得胜!如此心有远谋、独自担当,倒是和沈大人如出一辙。”

      沈离凌心中触动,一时竟也忘记抽回了手。

      反倒是赫炎佯装倒水,将玉壶放置一边,体贴地挡住了陆飞视线。

      陆飞思绪打开,由衷感慨,“陛下武将出身,明白武将所需并不稀奇,但能这般理解文臣却是难得!文臣无千军可依,却也可凭借未雨绸缪、独自担当的沉着魄力决胜千里!亦是不输武将!”

      沈离凌愈加心暖,却也无暇回应,只想赶快抽回手来。

      赫炎手下施力,抓地牢固,面上却是漫不经心,笑地温柔,“文臣谋国,蛟龙出水,得之我幸。”

      沈离凌脸热瞪他,又被赫炎捏住掌心,暧昧轻抚。

      手掌颤栗,激起一身酥麻,击溃他多日垒筑的自缚冰障。

      赫炎眸色愈深,带着几日积累的欲念沉积,对他轻柔蛊惑。

      “爱卿就只想谋国……不想谋君吗?”

      *

      冯瑜府内,正是酒酣耳热。

      “唉,你我还真是老了,如今居然让那么一个以色谋权的宠臣爬到了头上!”

      赵许看着自己布满横纹的老手,自嘲苦笑。

      冯瑜扫过他发白鬓发,也略显老态地咳嗽一声,“咳,是啊。想你我退下战场后只要为尧王揽财,助他攻城略地,便可权财两收,坐享其福。可如今……却是处处受制、仰人鼻息!”

      他摇头一叹,又给赵许斟满酒盏,“说白了,我们是先被沈离凌的君子表象所骗,又被炎王的年少无谋所骗。忙了一顿,却是在成他二人之美。”

      “受制于君王心术也就罢了,受制于他沈离凌算怎么回事?” 赵许一阵气闷,“他沈氏一门不过是个后起贵族,早年为相也无非是赫鸾需要个勤勉苦干的老黄牛。到了他这好嘛,不就多了个凤羽才子的名头嘛,还真想让赫鸾上下对他百鸟朝凤呢?”

      “百鸟朝凤?” 冯瑜扯扯嘴角,“我看他是想与陛下鸾凤和鸣,一掌赫鸾!

      赵许吸口凉气,不由愤愤颔首。

      冯瑜又道,“都说百官之首就是做事在前、负责在前。赫鸾忙于扩张,政务最多之时,谁愿揽那等苦差!后来让沈离凌为相,我们又觉得他年轻气傲,只要打压几次,自会一蹶不振为你我摆弄。可没想到……他自诩君子,却是小人心机!”

      “对,小人心机!” 赵许痛快斥责,又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冯瑜眯眼笑道,“你想啊,他当初要是一味勇往直前严推新政,必会错漏百出、怨气四起,到时我等群起攻之逼他倒台,岂不容易?可他被敲打几次,就立刻一副君子不争的作态,做事上故意缓步慢行、及时调整,言辞上尤为谨慎小心、滴水不露,还不是小人心机?”

      赵许细思以往种种,不禁幡然醒悟,“对对对!那时怎么盯他言行举止,皆难以下手,委实蒙蔽了你我!”

      说完想到什么,又奸笑挤眼,“啧啧,这般柔韧性情,想必那腰身也是不差,怪不得……能去侍君呢!”

      冯瑜对此嗤之以鼻,十分不屑,“男人和男人……哼,太恶心了,何况还是君臣之间?传出去不被天下人耻笑才怪,真是侮辱我赫鸾威名!”

      赵许见他这般严肃,也忙满脸鄙夷,“就是说啊,如此冒天下之不韪,是要让我赫鸾身败名裂啊。”

      “你我之前还等着看他相权僭越惹炎王惩治,可他到好,直接僭越到了炎王榻上!可惜宫中守得严寻不出实据,一般传闻还伤不了他…… ”

      冯瑜止住话头,眯了眯眼,脸色愈加阴沉,“总之,我看沈离凌的野心,必是要榨干我等世卿大家为他收揽民心,更不会允许你我左右陛下影响他的国相政绩。所以啊,我们再不出手,以后还能有翻身之机?”

      赵许一惊,“你的意思是…… ?”

      冯瑜冷笑,“他不是支持什么习剑司吗?正好,赤夜因内乱不少剑客游侠纷纷外逃,能来赫鸾的高手必不会少……”

      “你是想……” 赵许皱眉吸气,又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当初他初推新政就有人这么干过,可哪个成功了?如今他深得王宠,若是刺杀败露,我们不是自寻死路?再说他身边本就有高手护着,只是听说给的是自由身,才偶有不在。但自从他上次查案险被掳走后,好像就没再离开过洛京。那些剑客也不是傻子,谁要接这么危险的活?”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你没听说赤夜那边有不少权贵惨遭暗杀嘛?难免没有犯了案子逃至赫鸾的。若有你我财力悬赏,还怕没有高手上门?”

      赵许拧眉,“眼下动他,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啊。”

      “你不想报仇了?再说眼下不动,以后就没机会了。之前整顿吏治,本就有人心存怨恨,如今又有细作作乱,真要出事,炎王也很难猜到你我头上。”

      “可……”

      “唉,我的赵兄啊!你想想,你我当初顾及贵族颜面不屑暗杀。可之后呢,栽赃嫁祸、借刀杀人,皆能被他寻出破绽、化险为夷。他冒犯祖制时,你我因信他文弱而未动,攻讦宗族时,你我因借机获利而未动,打压权贵时,你我因尚有特权而未动,整顿吏治时,你我因陛下偏袒而未动……大典定国后,陛下和他若要动手,我们已是无人可盟、无人可信了啊!”

      赵许大动,这才惊觉处境之危。

      冯瑜严峻道,“他们借着你我两家势力,维护根基稳定,等除去那些旁支换成他们自己势力,又怎还需你我根基?那可不是除之而后快吗?你看看那些被剥得世袭的贵族,日后生活只能是穷困潦倒,等你我们世爵也被夺了,你想让你的元儿靠什么去活?是做文官积累政绩,还是上战场血争战功?他……做得来吗?”

      话音落点,正中赵许命门。

      想想若无家族庇护,光是寻仇的也能让他的元儿活不过两日,赵许不由一身冷汗。

      但随之,他也想起了元儿对眼下局势的分析,不觉又冷静下来。

      他家产万贯,贪恋诸多,若无足够把握,绝不敢轻易涉险,丧失所得。

      尤其是涉及沈离凌。

      以炎王的性子,若是知道实情,怕是要将他挫骨扬灰了。

      想到赫炎偶尔露出的阴戾一面,赵许打个寒颤,劝道,“哎,冯瑜老弟,我看是你想太多了。陛下是你我扶植的不会那般无情,再说你我家族势力也不小,只要没有大错,他就动不了我们。而且啊,炎王你还看不出来嘛,一心想要强化王权,他看不惯我们,就看得惯沈离凌了?等他玩厌了,自然也要回收相权,到时他们君臣反目,你我还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看冯瑜皱眉不语,赵许拍拍他肩膀,“我知你还在生气他当年驳回你修葺兵器司的建议,如今又索要花湛矿山,明摆着是想要分走你的油水。不过,那个兵器司在明礼手中,那不就是你冯家的?规模又远大于烈器司,你啊不用担心。”

      冯瑜共有三子,除了三子冯明礼跟在他身边做事,老大冯明书、二子冯明达皆任职于兵部。其中,冯明达便担任兵器司的司空一职,负责掌管兵器制造、监督百工。

      兵器司位于城西,是赫鸾最大的兵工厂,负责生产战备武器。

      赫炎登位后,在烈焰军内部特设了一个烈器司,不仅将武器设造者收拢其中,还招揽天下能工巧匠。此后,关于武器制造,皆是烈器司定型后,方给到兵器司量产 。

      时日久了,烈器司也会自己生产一些武器。但赫鸾府库矿产,包括炎王攻打孟兰所得,皆是按流程进入兵器司。所以,烈器司想要单独生产时,便要向兵器司申请。

      而这次花湛国上供矿产,却写明了是进献给炎王,便被顺理成章收入了君王私库。

      如此一来,烈器司想要扩大规模,便是轻而易举。

      其实,国内多个兵工厂也是件好事,不仅可以助力国之战事,还可贩卖临国,增加国库收入。

      但让冯瑜不悦的,显然是这背后牵扯的油水。

      尧王在时,就很重视武器生产,不惜拨入大量库银供养兵器司。兵器司内强弓劲弩、剑戈盾甲一应俱全,所用财力、牵扯账目,便也十分繁多。这私下做起文章,就可大大揽财。

      赵许一直觉得冯瑜看起来低调稳健,就是因为兵器司油水够多,足以让他闷声发大财。两人揽财方向不同,便也没有利益冲突,又有联姻之好,自然是能亲上加亲。

      所以对待这位老友加亲人,赵许很是理解他的心情。

      沈离凌想要染指烈器司,显然是要和他冯瑜分一杯羹。只是以沈离凌的商贸奇才,怕是分走的就远不只是一杯羹了。

      何况,还有旧怨在先。

      不知最早如何设计的,兵器司内的主干道崎岖蜿蜒,十分狭窄,平时尘土飞扬、行舆缓慢,到了雨天更是泥路湿滑、人车难行,使得原料成品进出困难,生产效率也难免收损。

      那一次,冯瑜在朝会上提出修道建议后,雅王本已批准,可沈离凌却突然出列,以主干道乃尧王亲修为谏,说得雅王又收回了成命。

      “我看啊,他当时就是在报复你的人挤走了他的人。那个城西监察司的位置本来就不该让那些寒门士子坐,是他自不量力,被你手下的人害走了,就怪你头上!哼,谁说君子不记仇,我看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赵许一边替冯瑜愤愤不平,一边又对他温言相劝,“至于兵器司嘛,当然不能让沈离凌抢去风头。不过,你可以再等等,别的不说,做生意他沈离凌还是有一手的。等他把局面打开,让诸国都来赫鸾买兵器,到时财源滚滚,你再对付他也不迟。”

      冯瑜沉默半晌,抬眼看了看赵许,深长一叹,“那就听赵兄的,先静观时变。只是……你我真就什么都不做了?”

      “那可不行,我不能白白损失那么多银子啊!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好如何做,才能既出恶气又不会惹火烧身。”

      “嗯……” 冯瑜摸摸下巴,举起酒盏,“那就让我替赵兄好好琢磨琢磨。”

      “好!” 赵许笑眼一眯,举杯相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0章 武将统军 文臣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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